永懷一顆赤誠的心

任紅禧 張佳蕊

2019年6月29日上午，在哈爾濱市木蘭縣境內的松花江大橋上，一位老人手扶橋欄哽咽著說：“松花江啊，你離開的女兒回來了！”

越過2400公里的距離，跨過72載光陰，馬旭終于再次踏上了心心念念、魂牽夢繞的故土。

馬旭身上有太多令人肅然起敬的頭銜——新中國首批女空降兵、“感動中國年度人物”……但此刻，她的身份只有一個——龍江的女兒，歸來的游子。

去時豆蔻芳華，歸來滿頭華發(fā)，70多年來，她的心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也正是這份對故鄉(xiāng)的執(zhí)著眷戀，才有了此前“為家鄉(xiāng)一擲千萬”的驚人壯舉，而在這一壯舉的背后，展示給世人的則是一顆始終赤誠如初的心。

深藏功名的“軍中天使”——

“和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相比，我能活著就是無比的幸福。”

2018年3月，木蘭縣委副書記徐向峰接到一個陌生來電，電話那頭是一位名叫金長福的空降部隊老兵：“我有個老首長，叫馬旭，她想給家鄉(xiāng)木蘭捐一筆錢，用作教育事業(yè)。老人一生都特別信任黨組織，所以希望通過木蘭縣委來完成捐資心愿。”

馬旭是誰？捐款的數(shù)額是多少？起初，這些信息均不清楚。為搞清這些問題，木蘭縣委責成縣教育局相關人員了解情況。經(jīng)過與金長福以及馬旭本人的多次溝通，關于馬旭的情況逐漸清晰起來。

1935年3月，馬旭出生于木蘭縣建國鄉(xiāng)李國寶屯的一個貧苦家庭。父親去世得早，馬旭和弟弟與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緊巴巴。每到秋收之際，母親就去別人家的田地里撿收割后遺留下的玉米、土豆。

灰暗日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母親的堅強與豁達。“母親會說大鼓書，一家人就靠她說書養(yǎng)活。”“木蘭從軍”“岳飛刺字”等精忠報國的故事，早已深深烙在馬旭的心底。

1946年2月，木蘭縣解放并建立了民主政府。1947年，村里的農(nóng)會主任建議馬旭的媽媽送一個孩子去當兵。因為當時弟弟年紀太小，母親就讓馬旭去了。

在鄉(xiāng)親的護送下，14歲的馬旭參軍入伍。同年，馬旭考入東北軍政大學吉林分校，學習半年后，她成為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一名衛(wèi)生員。遼沈戰(zhàn)役、抗美援朝戰(zhàn)爭……6年多時間里，馬旭跟隨部隊南征北戰(zhàn)、救死扶傷，負過傷，立過功，先后被授予抗美援朝紀念章、保衛(wèi)和平紀念章和朝鮮人民政府三等功勛章。

但今天，馬旭對自己參戰(zhàn)立功的事很少提及，更不居功自傲。她說：“和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相比，我能活著就是無比的幸福。”

從朝鮮回國后，作為優(yōu)秀衛(wèi)生員，馬旭被保送到第一軍醫(yī)大學深造。1956年，馬旭以全優(yōu)的成績被分配到武漢軍區(qū)總醫(yī)院當上了一名外科軍醫(yī)。憑著精湛的醫(yī)技，當時剛剛20歲出頭的她，就獲得了“軍中一把刀”的美譽。

勇冠三軍的“空中木蘭”——

“如果不能和他們一起跳傘，我這個軍醫(yī)就是廢物！”

在武漢軍區(qū)總醫(yī)院工作不到三年，馬旭主動要求調往前線野戰(zhàn)部隊醫(yī)院，到步兵某師衛(wèi)生營手術繃帶所任軍醫(yī)。

1961年，中央軍委命令由參加過上甘嶺戰(zhàn)役、黃繼光烈士生前所在的英雄部隊某軍為主體，組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部隊，馬旭則負責參與空降兵部隊的衛(wèi)勤保障工作。

“部隊同志都跳傘下去了，如果不能和他們一起跳傘，我這個軍醫(yī)就是廢物！”但馬旭身高只有1.53米，體重僅有70斤，遠不能達到訓練大綱的要求。部隊領導幾經(jīng)考慮，拒絕了她的請求。

馬旭并沒有氣餒，不能參加跳傘訓練，她就在一旁觀察揣摩。到了晚上，等傘兵們訓練完了，她就偷偷跑到訓練場，借著月光練習。

她還在宿舍挖了一個坑，墊上細沙，把椅子摞到桌子上，自制了一個簡易跳臺，每天晚上練習幾百次。

馬旭一邊刻苦訓練跳傘要領，一邊跟部隊首長軟磨硬泡。后來，她干脆咬破手指寫了一封血書：“身在空降師，如果不跳傘，怎么能叫傘兵？我懇求組織批準，并保證成為合格的傘兵！”

師首長無奈地說：“如果你跳得比其他戰(zhàn)士好，就讓你上！如果比他們差，這事你以后就別再提了！”

馬旭二話沒說，跳上平臺，連跳三下，動作標準利索，贏得戰(zhàn)士們的陣陣掌聲。師首長這才不得不批準：“你這個小鬼，不愧為我們英雄部隊的花木蘭，我犟不過你了。”

沒多久，馬旭便迎來人生中第一次空中跳傘。首跳并不是從飛機上往下跳，而是坐著氣球直升到500米的高空后往下跳。跳氣球合格后，才能上飛機跳傘。馬旭的體重只有75斤，傘包卻有100斤重。上氣球前，她差一點兒背不動傘包。為了不讓教練看扁，她咬牙將傘包背在身后。

氣球升空停穩(wěn)后，教練大喊一聲：“跳！”馬旭迅速往下一蹲，飛出了氣球，她拉著操縱棒，按照地面箭頭的指示，借著慣性，穩(wěn)穩(wěn)地停在降落區(qū)。

1962年秋，馬旭終于登上飛機，開始了真正的跳傘。此后20多年間，馬旭跳傘140多次，她矯健的身姿頻頻閃現(xiàn)在山壑叢林、皚皚雪原、碧波南海、大漠戈壁。

在新中國空降兵的歷史里，馬旭創(chuàng)造了三項之最——第一個女空降兵、跳傘次數(shù)最多的女兵、實施空降年齡最大的女兵。

這些年，老兩口一直共用一部用了多年的翻蓋手機，身上穿的迷彩作訓服早已洗得褪色，馬旭腳上穿過最貴的鞋是一雙僅15元的“人造革”紅皮鞋，掉了皮、開了線，用膠粘上還在穿。

馬旭夫婦平日里省吃儉用，掛面、蒸土豆更是家常飯，但對客人卻毫不吝嗇。

2018年10月，木蘭縣文廣新局的同志前往馬旭家中拜望，臨別前，馬旭非要留他們吃飯：“家鄉(xiāng)人來了，必須請你們吃一頓好的。”

馬旭讓老伴兒到飯店去買餃子，可當家鄉(xiāng)的客人在擁擠的小客廳吃完餃子一看，隔壁房間里的兩位老人自己吃的卻是面條——老人節(jié)省慣了，在他們眼里，一盤餃子也是自己舍不得吃的佳肴。

馬旭夫婦待客熱情且心細如發(fā)，言語不多卻令人溫暖。

2019年6月，一個來自哈爾濱的攝制組到武漢采訪馬旭。他們住在部隊招待所，與戰(zhàn)士們同吃一灶。不巧的是，當天部隊外出駐訓，加之地處偏遠，又趕上下大雨，攝制組面臨餓肚子的窘境。一籌莫展之際，遠遠望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向他們喊道：“走，上家里吃飯去！”——只見顏學庸老人撐著一把破舊的雨傘，手里還為他們帶來了三把雨傘。

原來，馬旭夫婦得知客人到了，估摸著他們可能吃不上飯，便請他們到家中吃飯。當然，吃的仍是老人平常覺得奢侈的“美味”——桶面，每人外加一枚雞蛋。

起初，有人對馬旭捐資1000萬元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有人說：“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們真傻。”

馬旭卻說：“我不在乎別人怎么說。為了人民的利益，再傻我也愿意做；為了黨的利益，再傻我也愿意干！”

追求“無我”的境界——

“心里裝著黨和人民利益的人，是最美的！”

接觸過馬旭的人都會注意到，已經(jīng)86歲高齡的她，和老伴兒顏學庸依然如熱戀情侶般恩愛。

夫妻情深，相守56載，即便年至耄耋、滿頭白發(fā)的今天，他們無論走到哪兒都手牽著手，穿著與眾不同的“情侶衣”——褪色的迷彩服，胸前佩戴著黨員徽章。他們一起跳交際舞，一起看書學習，一個輕聲唱歌，一個打著節(jié)拍，還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

對馬旭來說，丈夫是最愛她、寵她的人，也是最懂她的人，這也就不難理解當馬旭決定為家鄉(xiāng)捐資1000萬元時丈夫對她的堅定支持。

事實上，馬旭捐款給家鄉(xiāng)的念頭早就萌生，而丈夫在結婚之初就知道了馬旭的這個愿望：“以后要攢點兒錢，支援家鄉(xiāng)建設。家鄉(xiāng)把我送出來當兵，我才會有今天。”

對于妻子的想法，顏學庸的態(tài)度是“完全支持”。

“您覺得馬老什么時候是最美的？”在面對媒體的提問時，顏學庸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她一直都是很美的。”

而馬旭則這樣說道：“我覺得，我心里裝著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那我可能是最美的；如果我心里有私心雜念，那我可能是最丑的。”

馬旭夫婦的感人事跡打動了無數(shù)人，尤其打動了家鄉(xiāng)木蘭的鄉(xiāng)親。

2019年元旦，馬旭夫婦成為“感動中國”2018年度人物的候選人，在網(wǎng)絡投票環(huán)節(jié)，整個木蘭縣都行動起來，無論是身在當?shù)剡€是遠在他鄉(xiāng)甚至國外的木蘭人，都空前一致地做著一件事——為馬旭投票。

有木蘭市民感慨：“木蘭人從未像今天這樣團結一致地做一件事！”

最終，馬旭獲得1700多萬張投票，在21位候選人中排名第二。顯然，這每一張選票都是對馬旭的敬仰，都是對木蘭游子濃濃家鄉(xiāng)情懷的致敬。

說來也巧，作為曾經(jīng)“勇冠三軍”的空降女兵，自小崇拜花木蘭的馬旭似乎與“木蘭”二字有著不解之緣——出生于哈爾濱市木蘭縣，現(xiàn)在所居住的地方則是素有“木蘭故里”之稱的武漢市黃陂區(qū)木蘭山下。

“為人類奉獻一切，為革命萬古長青。”20世紀60年代，馬旭的侄子回木蘭祭掃，馬旭囑咐侄子在她父母的墓碑上刻下了這樣兩句話。這是她對父母的深情告慰，也是自己的初心誓言，更是對自己一生無私奉獻的最好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