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葉果拆

在歲月流逝，角色轉(zhuǎn)換后，我變成了老師，他們變成了學生。

十八歲以后，我和父母一起的旅行，是在去年秋天。彼時，我剛到廣州讀研，父母計劃十一長假來羊城看望我，順便一覽粵港澳的風光。

和很多年過五旬的人一樣，那些需要使用電子支付的五花八門的應用軟件，對父母而言都是難題，于是我早早地替他們訂好了往返機票和住宿的酒店。第一次坐飛機的母親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與歡喜，像個孩子般歡欣雀躍，飛機穿梭云層時，她忍不住拿出手機拍攝窗外的景色，嘴里也是止不住地感嘆。我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車的情形，那是很多年前，母親帶著我坐火車去臨市玩，我也像如今的她一樣，臉上充滿了好奇，又有一點兒緊張。

香港的入境程序很繁雜，安檢的時候，我們站在自助通道的隊伍里，原本我站在父母的后面，快排到我們時，母親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你站到我們前面來吧。

一問才知道，母親不太了解自助通道的程序，而且每次只能一個人走進去操作，她知道自己反應遲鈍，生怕在哪一步出了錯，耽誤后面人的時間，所以想讓我站在他們前面示范。即使如此，我的示范也并未起到作用。當母親一個人進入自助通道后，面對陌生的機器，她慌慌張張地拿出證件，卻不知道具體放在哪個位置。

我站在通道外，朝里面的母親一邊大喊一邊做手勢：“身份證放在那里！你的眼睛對著攝像頭看！”

好不容易通過以后，母親朝我走來，深深地長舒了一口氣，儼然一副終于放松的樣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替自己感到難為情：“這個太麻煩了，我都不太懂。”然后我們一起對父親重復指揮了一遍。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父母不可能永遠都像以前一樣。

盡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當在我眼中無所不能的大人，突然站在我身后，依靠我查找路線決定游玩攻略時，我才意識到，我真的長大了，我的父母在以同樣的速度變老。眼看著他們年華老去，我卻什么都沒有做，只能遠遠地望著同樣不知所措的父母。

這些年來，我去過很多城市，看過很多美麗的風景，而我的父母，因為忙碌的工作和家庭的重擔，似乎很少有時間出去旅行。我隱約記得，他們上一次旅行大約是在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當時他們還拜托外婆來照顧我。可是如今，我已經(jīng)研一了。時隔這么多年，外面的城市早已換了風光，當他們再次踏上旅途，迎接他們的卻是充滿難度的新事物。在我眼里，十分簡單便捷的地鐵也成了他們出行的難題。每次坐地鐵之前，我都要耐心地給他們講解，如何買票，如何看地鐵路線圖，如何換乘等，畢竟在我們的家鄉(xiāng)，公交車是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

望著認真研究地鐵路線圖的母親，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教我系鞋帶的情形。那時的我怎么也學不會系鞋帶，心情有些煩躁，母親便蹲下來，耐心地一遍遍演示給我看，一步步地講解，然后讓我嘗試。已經(jīng)不記得她教了多少次以后我才學會，但我記得當時的母親耐心又溫柔。如今在歲月流逝，角色轉(zhuǎn)換后，我變成了老師，她變成了學生。

那趟旅行一切都很順利，父母順從地跟在我身后聽從我的安排，我也賣力地充當導游的角色。旅途結(jié)束即將分別之際，他們揮揮手催我趕緊回去，而我則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就像高中時我去異地求學，他們留在原地凝望我的身影一樣。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龍應臺在《目送》里寫的那段話：“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