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將至

北野

天鵝

我遇到一片荷塘，車水馬龍

人來人往。它們用一個集市的喧囂

做籠子，把所有舞臺都裝走了

但它們是無聲的，我突然聽見一幅畫

在風中發出脆響

——云霧的秩序，花朵在開放

池塘的鏡子里，木屋像傾斜的月亮

握著鵝管筆的女仆，學會了沉思

她在草地上

一點一點描出了孩子、流水和陽光

我仍感受到天鵝的存在

它絲綢一樣的呼吸，它怯弱的力量

它撩起的水波，在潔白的鼓面上

撒下了一層薄霜

現在，我要把它拴牢在日常的

蘆葦之后;我要給它一個虛構的窩巢

吊在月光里，讓晚風輕輕搖晃

野臺子戲

月亮吊著嗓子，在天空說

“湖里陷住的馬蹄，層層疊疊

只有人的影子是藍的”

當月光落回湖底，埋伏在草莽中的人

都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鑼鼓的光，像一條細細的馬尾線

從琴孔里抽出

把眺望的脖頸，一個一個勒住

夜深的時候，我仍然不適應回頭

樹枝上坐著的孩子，唯一不被

燈光鎖住，他身在世外，張牙舞爪

仿佛一個人正逍遙于崇山峻嶺

“你知道，許多事都注定要發生

你用桃花的名字來此，除了

映紅我的臉，還要帶走我的心！”

桃花遁去。螢光沸騰

鑼鼓驟停時，水袖垂直，盔甲轉暗

一個女子在臺角低低抽泣

此時月亮正進入云中

我環顧左右，見四下無人

遂向暗處說：“我今生要死死記得

你的好，你在虛高處，要慢慢謝落才好”

……星月搖蕩，似有簌簌聲

鬼棋谷

十里長峽谷。深不可測的美

陽光的陰影光滑又彎曲

它從谷底溜出來，越過了山脊

白云始終是一座搖搖欲墜的懸崖

谷底有人耕田，砍柴，淘金

在回聲中辨認自己

有人抬頭看天，找到了一只青蛙

生活中的眩暈

有人老態龍鐘，在崖頭靜坐

卻多少年不醒

天空越升越高，它的深處，長出了

塵世混亂的倒影

石頭越長越大，銹跡中生出

絕望的小草。唯有時間是可以破解的

因為它的縫隙，又一次流出了水滴

我相信它可以穿透筆直的山峰

我相信沉默的力量，那就

讓它自己的刀鋒，獨自掛在黑暗的

虛空中吧，只要它不中途逃走

我想在一塊巨石上坐下來

找一個人對弈。不識饑餓，不避風雨

把這個已經陷入絕境的世界

慢慢下成活棋

一萬年之后，讓一個樵夫，爬上山來

像個君子一樣站在身后，觀棋不語

或者直接用他的斧頭，一下

就砍平了這個急躁又無用的棋局

嶗山

那一年，我身上的皂袍被風吹圓

神仙們都在云中忙著種樹

楓葉和銀杏被挪到了大海邊

鳥鳴里，濤聲的金箔閃亮

秋葉紛飛，到處都是慌亂的人群

嶗頂上的火爐完成了一次修改

小道士為進入星空，正忙著煉丹

那一年不死的人真多，蒲松齡和狐女

也長出了翅膀

我看見他們半夜飛上樹冠

那一年心碎的人，都選擇了跳崖

山腰問總掛著幾朵急墜的白云

整個山林的回音都是尖利的

月亮令人榮耀，家國讓人不安

在霜雪中盛開的山茶花

像流逝的人影，被風吹得團團轉

那一年，隱士們悟通了世事

集體在山中飛升，而一個白面書生

卻坐在山腳下掩面痛哭

為了人間那些無法破解的苦厄

只有冰涼的漢柏，想起空中樓閣

就從黑夜的巨石里，突然破壁而出

它孤零零地站在天空，凝神諦聽

一站就是一千年，可它

又能聽見什么呢？時光如此遙遠

對于生死，我都是絕望的

因為時間，只為這個渾渾噩噩的塵世

安排了短短的一瞬

（選自《新詩大觀》2018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