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孩子都是一朵雪花

劉繼榮

兒子的煩惱

兒子探頭探腦，似有話要說，問他，又支吾其詞。我警惕起來：莫非這小子惹了禍，急待大人收拾殘局？雖說他斯斯文文的，但13歲的男生，隨時給你捅個婁子也不是小事。

我立刻讓他去找爸爸，爸爸學過建筑，天也補得好，在我們家是男媧一般的人物。兒子嘿嘿笑，說是一點點小問題，然后靦腆地問：“我為啥這么丑？”丑？我瞪他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不過是個普通人，與他爹一般濃眉細眼，也丑不到哪里去。但，憑良心講，他確實不夠漂亮。

我咳嗽一聲，開始用大道理攻心：腹有詩書氣自華，多讀書自然氣質尊貴。外表美不算美，心靈美才要緊。我耐心教誨，只指望這小子聽了我價值千金的警世恒言之后，能醍醐灌頂，明白事理，從此一心向學，再也不會問出這種幼稚問題。

哪知此人根本不識貨，他叫苦道：“我皮膚黑，個子矮，怎么辦？”我跟他說：“包大人膚色如非洲酋長，還不是亞洲神探，把壞人嚇得嗷嗷叫。魯迅身材矮小，但文章光芒幾萬丈，照耀幾世人……”

兒子認真起來：“包大人不是因為黑才會斷案，魯迅先生也不是因為矮小才會寫文章，媽媽的邏輯完全不對。媽媽，告訴我，怎樣才能變得又白又高？”我建議他多吃蔬菜水果，減少陽光暴曬，經常做拉伸運動。

說話間，他的爸爸施施然走進來：“兒子，別難為你媽了，咱爺倆這種黑與矮，與蔬菜水果無關，與太陽月亮無關，與爸爸的列祖列宗有重要關系，是遺傳。”

看著兒子一臉絕望，我頗為驚惶。還好，兒子并未打算追究這事，只嘆口氣問我，能不能幫他買一些美白護膚的東西。我大驚：胭脂水粉向來是女兒家的小玩意，一個男生怎可堂而皇之索要？

老公勸我：“別忙著標注性別，管他男子漢女子漢，咱們可以試用一下，如果真變俊了，為父我也想試一試。”他自認為這句話說得又高明又俏皮，上前抓住我的大拇指豎起來，晃兩晃。

兒子要變美

我勸兒子先用媽媽的護膚品試一試。如果真有效果，我們再去置辦也不遲，兒子很贊同。我不太化妝，但還是有兩樣東西擺在手邊的，以備不時之需。

兒子睡前敷了補水面膜，早起又用了面霜粉底，照了七八遍鏡子之后，這少年心滿意足地出門去。傍晚回來，他頗沮喪，今天上午一直在考試，沒人注意他面白面黑。課間休息時，他幫鄰座扛走壞掉的課桌，那女生夸他皮膚變好了，但也只是人情話，算不得數。

午休時，一位新轉來的男生好奇地問他：“為什么你的臉像驢糞蛋上下了一層霜？”城里孩子沒見過驢糞蛋，但也知道這不是好話，兒子惱了，差點把他推個大跟頭。

正說著，老公回來了。兒子把他拽過來，不由分說給涂了滿臉粉底，端詳一番，恍然大悟：“那哥兒們說得太對啦，明天我得給他道歉去！”他爹吃完飯去加班，但死活不愿洗臉，說這個面霜又香又貴，不能糟踐好東西。

每一個孩子都是一朵雪花

兒子終于發問：“媽媽，你長得這么漂亮，為什么偏偏找我爸呢？”我沉吟片刻，終于勇敢地發問：“你除了對爸爸的相貌不滿意，還有別的嗎？”他搖頭：“沒有了，爸爸做飯特別好吃，還有，我考砸了，或者跟同學鬧矛盾了，不管多沮喪，爸爸總能逗笑我，然后才跟我分析原因。”

我告訴兒子：“這些東西比美貌重要，你爸做事勤勉，又深愛家人，跟他在一起，游玩是好的，工作是好的，連辛苦都有意義?！眱鹤咏椅依系祝骸翱晌倚r候，你還不是老跟爸爸吵架，說要離婚?！?/p>

我不禁莞爾，年輕時候，誰沒說過些氣話呢?，F在，我們比從前更喜歡彼此，每天黃昏時候，他也回家，我也回家，我們就重逢了一次，望著對方，各自歡喜。這一切，都與容貌沒有關系。

不知不覺，我們已聊了很久，外邊門一響，是老公回來了，他身上有股凜冽之氣，頭發和外套都變成了白色。兒子替爸爸拂落滿頭的雪花，我替他除下濕外套。他卻興奮地舉起一個紙袋嚷道：“看，這是什么？”兒子搶過來打開，是熱烘烘的糖炒栗子和烤紅薯，頓時，家里充滿了香甜之氣。

兒子邊啃紅薯邊問：“爸爸，你像我這么大的時候，為自己的長相自卑過嗎？”老公說：“有過，自卑得要死，還想窮盡這一生，到天涯海角去找神仙，能把自己變得漂亮一些。”

兒子停止咀嚼：“那你找到了嗎？”老公笑道：“找到了啊，就是你媽媽和你?！蔽艺驹诖扒?，看雪花一朵一朵從天上掉下來，每一朵都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