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文
付曉萌
張 沛
2015年2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在阿曼召開了考古遺址公園第一次國際會議,形成了《塞拉萊建議》[1],指出“考古遺址公園”應納入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官方通用術語,并對“考古遺址公園”進行定義。至此,這一形成于中國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實踐中的創造被國際社會所認可。2017年,第19屆ICOMOS大會又形成了《公共考古遺址管理的塞拉萊(Salalah)指南》[2],進一步推動了考古遺址公園在國際社會的發展。中國大規模開展的考古遺址公園建設實踐迫切需要高水平學術成果的支持,因此有必要對其研究進展與趨勢進行新的梳理。
考古遺址公園作為大遺址保護利用的創新方式,其定位與建設、運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為公眾提供游憩、休閑空間的公園。2009年國家文物局制定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試行)》[3]中提出,考古遺址公園是以重要考古遺址及其背景為主體,具有科研、教育、游憩等功能,在考古遺址保護與展示方面具有全國性示范意義的特定公共空間。
國際學術界對考古遺址公園的研究并不多見。闕維民指出:“沒有發現西方學者撰寫的以‘考古遺址公園’為標題的文獻。[4]”即使在中國,由于考古遺址公園理念提出的時間較短,研究論著也較為少見①,因此借助《中國知網》數據庫全面分析考古遺址公園的研究進展。筆者分別以“遺址公園”與“考古遺址公園”為主題詞進行檢索,語言為中文,截至2018年4月2日,共檢索到6 153篇文獻。其中“遺址公園”類文章檢索到4 686篇,最早發文時間是1984年,時間跨度為33年;“考古遺址公園”類文章檢索到1 467篇,最早出現在2000年,時間跨度為19年。本研究通過文獻計量學方法分析考古遺址公園研究進展,結合聚類分析結果,通過文獻分類閱讀,歸納總結我國考古遺址公園的研究進展與趨勢。
通過知網文獻計量可視化分析(圖1),對考古遺址公園研究關鍵詞進行聚類分析,得出當前的研究熱點可分為2類:大遺址保護和考古工作。該結果表明:1)研究者普遍強調考古遺址公園的建設基于遺址保護,公園建設促進了遺址保護;2)考古工作是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的重要目標,也是遺址展示的重要方面,考古工作應與公園發展相互促進。此外,考古遺址公園規劃也是當前研究中的重要方向,遺址公園與園林景觀設計之間的聯系是其中的重點。
考古遺址公園本質上是基于遺址保護與展示的公共文化場所,其遺址展示及相關文化教育活動闡釋和傳播了遺址價值,使公眾了解、欣賞、熱愛文化遺產[5]。結合上述研究熱點,本文從理論發展、遺址展示、公園規劃、管理運營及使用評價5個方面對考古遺址公園研究進展與趨勢進行闡述。
考古遺址公園理念的提出與發展經歷了較為漫長的過程。20世紀30年代,西安在陪都建設計劃中明確提出要保護漢唐文化遺址,保存古跡、栽種樹木、加以整理,以增厚游覽興趣[6],可視為遺址公園理念的雛形。50年代,西安建設“興慶宮公園”,較早地將遺址保護與利用相結合,成為遺址公園的早期探索。80年代,隨著城市快速擴張,“遺址公園”與“歷史文化遺址公園”建設逐漸增多,1980年編制的《西安城市總體規劃(1980年—2000年)》[7]中提出“結合文物遺址開辟大面積遺址公園和風景區”,這是國內首次明確提出“遺址公園”的概念。1983年,北京市政府將圓明園遺址定位為遺址公園。其后,遺址公園建設大量出現,先后建設了南宋皇城遺址公園等。
考古遺址公園的理念發端于新時期大遺址保護的困境時期??焖俪鞘谢^程中,淪落為城市臟亂差典型區域的大遺址區,如何實現大遺址保護與城市可持續發展的雙贏,成為大遺址保護理論創新發展的關鍵。進入新世紀,在文化城市發展理念下,文化遺產成為城市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資源,因而,建設考古遺址公園成為城市發展的重要舉措。與此同時,隨著我國文化遺產保護事業與國外學術交流的日漸增多,“真實性”“完整性”“可識別”等遺產保護準則逐漸與中國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實際相結合,基于此,在大遺址保護領域,為了化解遺址保護與城市發展之間的矛盾,學界創新提出了“大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與“考古遺址公園”等概念,以期通過利用來加強大遺址保護。
2001年,孟憲民闡述了其考古遺址展示園區的設想。他認為將遺址建設成為遺址公園、歷史文化公園等可作為一種遺址展示方式,即遺址保護展示園區,以此協調經濟發展、城鄉建設和生態環境保護,抵制建設和盜掠行為的破壞與威脅[8]。其后,高句麗遺址、殷墟遺址、金沙遺址等大型考古遺址公園開始試點建設[9]。
2006年,國家《“十一五”期間大遺址保護總體規劃》②中提出建設遺址公園,此后我國遺址公園建設快速發展,2008年,國家文物局評審通過《西安唐大明宮國家大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暨遺址公園總體規劃》③,將大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與遺址公園的概念相結合,成為遺址公園的新發展。2009年,大遺址保護良渚論壇形成《關于建設考古遺址公園的良渚共識》④,正式發出建設考古遺址公園的倡議。其后,國家文物局等部門發布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試行)》[3]及《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評定細則(試行)》[10],對考古遺址公園性質、功能、建設目標、意義等做了闡釋和說明,表明考古遺址公園理念已逐漸成熟,并初步形成了理論體系。2010年,國家文物局公布了第一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名單。2013年,隨著第二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名單的公布,我國考古遺址公園理論與實踐已進入快速發展期。2017年我國公布了第三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名單,2018年國家文物局頒布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創建及運行管理指南(試行)》[11]。
單霽翔系統建構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理論體系,2006年以來,他在《關于大型古代城市遺址整體保護的思考》[12]《大型考古遺址公園的探索與實踐》[9]《攜手共創大遺址保護的美好明天》[13]和《試論考古遺址公園的科學發展》[14]等系列學術論文中闡釋了考古遺址公園的理念、定位及創新性等問題,推動了考古遺址公園在中國的科學發展。與此同時,學界也在反思考古遺址公園的內涵,闕維民指出,由于考古遺址公園以遺址保護為基礎,名稱悖論引發了遺址變質為公園的嚴峻問題[4]。正如筆者所述,名實問題關系到遺產工作者對遺址公園功能的定位,進而影響遺址公園的規劃和建設以及后續的運營管理等[5]。
遺址展示是考古遺址公園傳達遺址價值與信息的重要手段。研究內容涉及遺址展示方式、展示原則、展示對象和新技術應用等。

圖1 2000—2018年考古遺址公園研究關鍵詞共現網絡 (引自知網計量可視化分析)
在展示理論建構方面,劉克成基于大明宮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實踐,強調將考古工作現場進行展示[15],突破了以往僅關注遺址本體展示的局限。其后,王璐、劉克成系統總結了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原則,強調遺址信息的真實性與完整性,重視遺址信息傳播的有效性和包容面,兼顧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及公平性,激發遺址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活力,促進遺址保護及環境的可持續發展[16]。展示是考古遺址公園建設中的核心內容,然而遺址展示需留余地,并非所有信息都要展示,展示工作也非一次性完成。柴曉明等指出由于大遺址有諸多未知因素,因此展示和闡釋需要隨著考古學及相關科學研究的深入而不斷調整與完善[17]。遺址展示的本質是傳播價值與歷史信息。張成渝以圓明園遺址為例,指出保護展示工作應以遺址價值和歷史信息為基礎[18];王新文等基于信息傳播視角提出遺址展示設計應充分調動公眾全感官體驗,創造能激發公眾思考的遺址環境,以及使用符號化的展示設計手法等[19]。
遺址展示方法既是實踐中迫切需要解決的技術問題,也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劉衛紅提出了保護陳列展示、意象展示、地脈強化、文脈延伸和文化展示等展示設計方法[20];楊昌鳴等從真實性視角將遺址展示分為直接展現與間接再現2類,以達到保護、展示與利用的平衡[21];宋瑩關注人的體驗,引入“情境”理論研究遺址公園“情”與“境”的營造,并對游客感知、需求和滿意度等進行了分析[22]。當代社會,運用數字技術對遺址進行虛擬展示有助于向公眾傳達信息,同時不會對遺址產生物理影響??桌杳魇崂砹嗽鰪姮F實技術應用于遺址展示的發展過程,并論述了遺址增強展示中的信息設計方法及開發流程[23],設計了多要素、多層級的建筑遺址增強現實應用開發評估方法及待驗證關聯度模型[24]。何力[25]、王航宇[26]等以具體考古遺址公園為研究對象,強調將新技術應用于遺址展示之中。
在大數據與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今天,遺址展示方式應更加突出技術創新、理念創新、方式創新,加強人工智能在遺址展示領域的應用。
考古遺址公園規劃從功能定位、考古計劃、空間布局、展示分區和管理運營等方面保障了遺址公園建設的科學性與可實施性。
考古遺址公園規劃與大遺址保護規劃截然不同,劉克成認為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研究應包括遺址公園范圍的確定,以及規劃原則和展示內容等。他指出文物保護規劃屬于下限規劃,重點在于明確不能干什么,以及必須干什么。遺址公園規劃屬于上限規劃,重點在于提高文物遺址對公眾的吸引力和親和力⑤。此后,作為大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總規劃師,劉克成系統總結了考古遺址公園的規劃經驗,對我國考古遺址公園規劃技術體系的建立與完善作出了貢獻[27]。趙文斌系統探討了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編制技術,提出了動態保護規劃理論,重點探討了考古遺址公園的范圍與分區、環境整治與土地及社會調控、展示利用以及運營管理等問題[28]。
2009年,國家文物局發布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編制要求(試行)》[29],明確了規劃編制的內容和深度。強調規劃必須以文物保護規劃為依據,符合文物保護規劃中展示規劃的原則和要求,并與地方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土地利用總體規劃等相協調。此外,湯倩穎[30]、駱志平[31]等指出了考古遺址公園建設項目可行性研究的重要性及方法;馮鐵宏等探索了GIS技術在考古遺址公園規劃中的應用,為考古遺址公園規劃提供了新的技術平臺[32]。
遺址環境整治是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的重要方面,因此綠化問題也是考古遺址公園規劃領域的關鍵學術問題。王璐艷探討了遺址公園的綠化原則:歷史綠化遵循客觀性與延續性原則;現狀綠化遵循遺址本體與環境并重、生態安全第一、兼顧文化安全、重視歷史格局和現狀風貌的關系,以及現狀問題的解決應權衡現有技術條件的原則;未來綠化應遵循真實性與完整性、最小干預、可逆性和可持續的生態保護與功能多樣化等原則[33]。邱建等指出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中植物景觀的營造方法,不僅要關注遺址在歷史積淀中形成的特定文化,還需要利用現有的環境條件與植物材料,揭示遺址當時的社會情形,令現代人能夠身臨其境[34]。
總的來看,現有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研究成果已初步建構了規劃理論體系,然而,由于現有研究成果多集中在具體案例規劃設計手法的探討,因而在實踐中往往對遺址所在環境區位條件考慮不周,特別是針對生態脆弱地區考古遺址公園如何兼顧遺址本體價值保護和文化及生態服務功能的實現方面,缺乏相應的規劃應對。此類考古遺址公園的規劃策略亟待深入研究。
管理運營是目前研究中的薄弱環節。我國大遺址保護管理沿用文物保護單位制度,一般依托地方文物部門進行業務管理。如何管理考古遺址公園是一個新課題,其多元的功能決定了考古遺址公園管理體制、機制、人員構成、經費來源、權責分配等與傳統文管所管理體制的不同。趙文斌提出建立考古遺址公園運營管理體系[28];李文靜以殷墟遺址為例,從地方與國家2個層面對殷墟遺址管理體制進行分析,建議建立國家補償機制及成立大遺址管委會統籌區域經濟社會發展[35];馬建昌認為大部分學者對于遺址管理的問題都借鑒了西方政治和社會管理中的分權和制衡思想,但必須根植于中國實際,與現行體制相結合[36]。
2009年國家文物局發布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試行)》[3]中明確了各級文物主管部門對考古遺址公園管理運營的監督和檢查權力。2018年《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創建及運行管理指南(試行)》[11]明確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運行管理內涵。
目前,考古遺址公園管理方面的研究從遺產資源管理到分析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條例,進而轉向管理體制的研究,由此提出改革建議。
旅游是考古遺址公園的重要功能,遺址旅游是運營中的重要問題,研究重點在于遺址保護與利用之間的協調關系。王京傳提出大遺址旅游有遺址博物館、遺址旅游區、遺址公園、創意產業和考古活動參與等多種旅游發展模式[37];王新文等提出盡管考古遺址公園旅游產品設計方法多種多樣,但其核心應是遺址文化景觀的修復與再現,同時應強調游客的參與性及產品的持續性[38];張中華等基于地方感與Amos平臺,考察了考古遺址公園環境營造的地方性特征與游客地方感之間的關系路徑及運行機理[39];蔡靜將景觀生態學思想引入遺址旅游研究,從景觀格局特征及景觀生態系統穩定性2個方面入手,探討遺址旅游可持續發展問題[40]。
遺址公園旅游研究逐年增長,由關注遺址本體展示型旅游產品設計轉向遺址本體及其周圍環境的綜合設計,結合生態旅游、文化旅游及旅游基礎設施建設等問題的討論將成為遺址公園旅游研究新趨勢,針對遺址脆弱性及真實性等特性,今后應加強游客承載量、游憩沖擊效應等問題的研究。
考古遺址公園使用評價應重點分析遺址保護與公園開放功能是否融合一致、遺址展示與持續考古是否科學、遺址旅游是否產生了預期效益,以及遺址公園發展是否可持續等問題。然而,由于考古遺址公園建設運營在我國尚屬新鮮事物,因此該類研究成果較為少見。
在評價方法方面,陳曦以大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為例,設計了基于反饋機制的使用后評價(POE)方法,提出構建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信息反饋機制[41];劉凡采用POE方法構建了具有普適性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使用后評價模型,進一步推進POE理論在考古遺址公園評價過程中的應用范圍[42]。
總體上,學界對于考古遺址公園使用評價的研究較少,其研究對象涉及宏觀的考古遺址公園、中觀的遺址博物館和微觀的景觀植物配景與小品等,但目前各個層面的使用評價尚未形成完整的理論模式與研究框架。今后應加強使用評價方面的研究。
1)強調多學科融合,加強遺址展示方法研究。遺址蘊含的歷史文化信息與價值需要通過適當的展示手段傳達給公眾,然而,現狀考古遺址公園中仍然存在遺址展示不足或展示過度等歪曲遺址信息的問題,反映出大遺址展示規劃設計者的展示理念仍有待提升,此外,大遺址展示手法較為單一、模式化現象嚴重,有必要加強遺址展示的理論與方法研究,將遺址展示與現場考古工作進一步結合。
2)在旅游業大發展的背景下,為探索遺址旅游方式的多樣性,使遺址與旅游更好融合,應加強遺址旅游對遺址本體及環境的沖擊研究,強化遺址旅游開發中的保護研究。
3)考古遺址公園可持續發展取決于實際建設效果,有必要加強對考古遺址公園的使用評價研究,以指導考古遺址公園更好地建設發展,實現社會、生態與經濟效益的統一。
4)考古遺址公園建設客觀上為遺址考古提供了良好的工作場所,同時也為保護與展示同步進行提供了可能。考古遺址公園重視考古工作的持續開展,其規劃建設與考古工作密不可分,是其研究趨勢之一。
注釋:
① 目前,關于考古遺址公園研究的專著有:安磊《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實用手冊》(2015),文物出版社;劉寶山《考古遺址公園建設與文化民生研究》(2015),科學出版社;王學榮《揚州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唐子城·宋寶城城垣及護城河保護展示總則》(2015),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
② 2006年,國家文物局、財政部聯合公布《“十一五”期間大遺址保護總體規劃》,把全國100處重要的大遺址納入了大遺址保護項目庫,建設大遺址展示示范園區。
③ 2008年8月3日,國家文物局通過了由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陜西省古跡遺址保護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編制的《西安唐大明宮國家大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暨遺址公園總體規劃》,規劃總目標是成為國家大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暨遺址公園。
④ 2009年,國家文物局、杭州市政府舉辦良渚論壇,通過《關于建設考古遺址公園的良渚共識》,是我國首次明確以建設遺址公園的形式來保護大遺址。
⑤ 參見劉克成2014年在杭州良渚舉行的良渚論壇上的講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