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葉冰恒
特別感謝/Annkey
艾米麗·比查姆很瘦,略大的連衣裙并不貼身,緊勒的腰帶摘下了,布料就有了種要飄起來的假象。
不在乎。衣服的缺陷,正好拿來大咧咧地自嘲。
照片沒拍多久,似乎被鏡頭追到了窮途末路。她定住,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哎呀,不知道該擺什么姿勢了。
似乎只習慣在鏡頭前詮釋角色,而不是擺弄自己。
于是當攝影師讓她想象要抓住點什么,或是心情突然放晴時,她一下子俏皮、生動起來。
劇本是一桶燃料,沒有注解也不打緊,她可以用演員的格調來完成明星的使命。而那種謙遜與誠懇,又賦予她高于本職的魅力。
有一瞬間她玩得特別開懷,特別忘情。不過等到結束后問她,晚上是不是要去吃烤鴨呢,她笑得更加燦爛。
(注:以下涉及劇透。)



5月17日,《小小喬》在戛納放映。活動結束后,艾米麗·比查姆就回了英國。
一天早上,她醒來后接到一個電話,被告知要火速趕去機場,搭乘最早最快的班機折返戛納。她的確是去了,只不過,從英國尼斯啟程的漫漫長路,她乘坐的是摩托車。
風塵仆仆,卻也酷勁十足。
緊接著,她成為了最佳女主角。聚光燈打下,才滿35歲的她被定格在影史的光輝一頁。
很多人還不熟悉這位新晉影后,更不知道她的大半人生經歷,都與表演息息相關。只是向來低調的她,連社交媒體也幾乎不發工作以外的內容。
其實就跟許多演員一樣,艾米麗自小就對表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在那會兒,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成為演員,于是18歲時,她去倫敦音樂戲劇藝術學院參加了面試。
可即便幸運入圍,她依然不知道演員能否成為自己的職業,畢竟“這個行業太難進去了”,因此她還準備了應聘簡歷,預備去酒吧工作。
總是欠缺一點信心的艾米麗,在學院經常受到老師們的鼓舞。“他們總能讓我有信心,他們的恩情,我欠了不少。”在學校里,她還遇到了一個不錯的經紀人,使得她慢慢適應了競爭激烈的演員行當。
2006年,拿到學士畢業證書的艾米麗正式踏入影視圈,接拍了《牽引亡魂》(2006)、《一路順風》(2006)等劇集。這些年大大小小的角色試下來,還是要等到電影《凱撒萬歲》(2016)和劇集《百年鄉情》(2013-2014)、《荒原》(2016-2018),才能給予她更高的知名度。
在吳彥祖主演的《荒原》里,她演活了一位非同凡響的寡婦,被人們用“能將劇集據為己有”來夸贊表演的出彩。
等到獨立電影《達芙妮》(2017)找上門來,她更要大呼這是“意外得到的天賜之禮”。評論界不吝筆墨地盛贊大放異彩的艾米麗,最終她也收獲了倫敦獨立電影最佳女主角、托里諾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等表演類獎項。
不斷感激一路盡遇貴人之余,艾米麗一再強調,“我覺得每個演員都會有適合自己的不同項目。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參與獨立電影制作,而且這種表演是我所喜愛的,讓我很有感覺。”
《達芙妮》之后,就是杰茜卡·豪絲娜的《小小喬》(2019)。它讓艾米麗對自身的又一種可能性躍躍欲試。
在這部電影里,她飾演愛麗絲,一位新品種植物開發公司的高級植物培育員。
愛麗絲領隊研發一種特別“有愛”的植物,并以她兒子的名字命名,稱之為“小小喬”。小小喬除了需要定期澆水、保持恒溫這些基本操作,這種暗紅色的美麗植株還“希望”人們來撫摸它,并且跟它傾談。作為回報,它會釋放一種氣味,激發人們的快樂。
饒有興致地看了劇本后,艾米麗去跟導演杰茜卡見面,表達了自己的喜愛之情。“我非常喜歡杰茜卡之前的作品,跟尋常電影相比,它們相當有趣,而且很有深度。她每部電影都挺不一樣的,我尤其喜歡《盧爾德》(2009),那種黑色幽默和出色的視覺效果,真的很厲害。”
想加盟《小小喬》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本·衛肖和凱瑞·福克斯已經答應參演,“我一直都想跟他們兩位一起演戲,而且之前也跟制作公司合作過,所有一切都很棒。”
此外艾米麗特別喜歡培植房和實驗室,她覺得基因工程的內容和美學很有革命性,很吸引人。“那里擺滿各種科學儀器,科學家們要從一片葉子里提取DNA,實驗非常復雜,但非常酷。我們不太能理解實驗結果,但興趣就是會被吊起來。”
拍杰茜卡的電影是去開展一場未知的冒險,“我完全沒有辦法想象電影會是什么樣子的,但不管怎樣,它一定會很有意思。一切都在杰茜卡腦子里布置好了,她有自己的想象,而我們都很想知道,她會希望電影以什么形式呈現出來。”
在一切尚未揭曉時,杰茜卡先給他們設計造型。
“她問我愿不愿意剪短頭發,然后給我發了些照片,又問我愿不愿意把頭發染得更紅一些。我說可以啊。”于是,那個有些保守、呆板卻又頗為耀眼的發型,開始把愛麗絲的內在性情給外化出來。
艾米麗笑說自己的發型、實驗服都很搞怪,而本那個有點忠犬特質的角色克里斯也是,總穿著襯衫,搭配米黃色休閑褲子和休閑夾克,還挎了個小包。“很好笑哎。”艾米麗這樣形容。
不過無論表面有多少好奇、興奮,艾米麗表演起來,還是要以收斂為主。因為在愛與溫暖的表象之下,人們似乎開始被小小喬改變本性。
面對周圍環境的悄然變化,艾米麗總是顯得比其他人淡漠。在草木皆兵的當下,連喜怒哀樂的表露都是一種危險。艾米麗在很多時候,就是要在盡量小幅度的動靜里傳遞細微的情緒波動。





“這個角色需要把全景給拼出來。她總想讀懂別人的想法,總是疑神疑鬼,懷疑別人是否在戲弄她,欺騙她,嘲笑她。他們都是她的敵人,已經被小小喬感染,這讓她覺得自己要負責任。”人為的操縱以及被動的報復,全都在相絆相生。
到頭來,小小喬讓觀念不同的人們之間出現裂隙,產生矛盾,甚至引發爭執與沖撞。
回想當時,艾米麗說:“這還是很需要勇氣的,因為這跟你之前的表演和其他人對你的要求,都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會不會演得很糟糕,于是特別緊張最后呈現的效果。不過,似乎大家覺得還不錯。”
“這就是演員要去承擔的風險。”只不過艾米麗對導演杰茜卡有著百分百的信任。“她不會讓我做任何不好的事。但這個表演確實很不一樣,這對我來說也是新的體驗。”
小小喬是那么精致,那么美麗,通體包裹著呵護、親昵與愛,釋放著開心的迷人信號,但它卻是一切未知的緣起,如同看不見的根部,岔開了眾多叫人不寒而栗的事實。
因為要生存,被絕育的小小喬通過花粉來改變人的習性,讓他們千方百計地維護它。“這絕對是植物想要生存下去的本性與辦法,是它們的一種競爭方式。讓蒼蠅幫它們繁殖,就像人類操縱別人去實現自己的目的一樣,不管這目的是好還是壞。”
由此衍生的強烈對照在電影里比比皆是。可愛與可怖,人類的善意與植物的惡意,
在艾米麗看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去愛。對某些人來說,愛是很好的,但對另一些人而言就不是。此外,每個人應該怎么去定義快樂呢?當你開始質疑快樂,那它就成了你無法控制、抓住的東西。這是很實在,很主觀,很哲學的。”
關于愛與快樂,《小小喬》談了很多,并以此作為探討其他問題的基底。“我覺得之前的情節就是為了營造出這個電影高潮,這個完美的一刻。”
艾米麗稱贊導演杰茜卡的聰明,“她之前也沒有嘗試過這種做法,但這一切就像是生活本身,像是真實生活的一個版本。什么才是完美結局?什么才叫終極快樂?你試過人為制作嗎?你能夠找到并且到達那個目的地嗎?《小小喬》是能夠激發很多思考的。”
這些問題全都壓到了培育員愛麗絲身上,她成了探尋答案的主體。
“當她發現自己可能創造了一些非常具有毀滅性的危險東西時,感到非常害怕,與此同時,她的愛好、生活、工作也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所有東西都在徹底改變她的觀念。當她失去理智,感到尷尬、羞恥、受傷、失望后,“她就變成了孩子,而孩子變成了家長。杰茜卡也是在探討家長與孩子的關系,探索關系的變化。”
“愛麗絲創造了一個弗蘭肯斯坦式的怪物。她不再有能力去控制,但她對此負有責任,必須去終結它。這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受。”導演杰茜卡談到了所有問題的核心。
弗蘭肯斯坦泛指失控的創造物,通常會毀滅創造者,這可謂小小喬極佳的注解了。
在面對潮般涌來的眾多問題時,導演處理得非常聰明。“觀眾跟演員一樣,不知道最后的結果,要和角色一起經歷、感受,然后一起去完成那個拼圖。但對她(導演)而言,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在這個思維背景下,干凈、簡潔的《小小喬》展現了一種深層恐怖片的自律。而東瀛風的詭異配樂跟獨樹一幟的用色、剪輯,更讓效果翻了倍。
“杰茜卡在玩她喜歡的把戲”,因為就連演員,“看著這樣的場景、服裝,怎么也沒覺得是個恐怖片。”艾米麗評價,“杰茜卡喜歡在緊張感上做文章,讓觀眾覺得馬上就會出現危險或恐怖的情節,感到不自在,突然間,卻發現并不是這樣的。門后沒有怪物,只是一個小孩。就好像所有東西都壞掉了,然后又回到那個疑神疑鬼的狀態去。”
這是一場由始至終就沒打算討好大眾的游戲。
“有時候觀眾特別想要看到一個怪物,想要一個結果,但她卻有特別高明的想法。這有時會讓人受挫,但有時又會讓人非常喜歡。”看透了這一層,艾米麗非常理解《小小喬》口碑的兩極分化。
藝術世家對杰茜卡有著深刻的影響,“電影就像是一件藝術品,不是為了娛樂大家,而是逼著你去思考,讓你感覺不舒服,讓你質問自己。這就是藝術的作用。”
從很多層面來看,艾米麗身上也透露著這種良性的藝術氣息。就像當年她曾說過的那樣,“我進戲劇學院,不是為了在鏡頭前裝可愛。”
如今她已貴為戛納影后,也許意味著日后會有更多選擇角色的機會。但相比起數量,她還是更倚重質量。“因為你想要做到完美,做到最好,那你就要竭盡全力。假如你沒法跟角色產生共鳴,那就很成問題了。”
換句話說,“你可以拍很多很多爛片,但這會將你引向一條自己并不想走的道路”,而“當你選對了一個好項目之后,它能讓你走得很遠,給你帶來很多收獲”。
“所以,還是要在空閑的時候,學習,體驗,讀好書,旅行,跟好的人接觸,這能夠提高你的生活品質,更能讓你成為一名更好的演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