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梁曉聲講故事

韓浩月

第一次見到梁曉聲，是去年夏天，應教育家朱永新邀請，與李輝、羅雪村等一同前往江蘇大豐，進行一次“六根故鄉行”尋訪活動。第一印象是，梁老師身材高大，眼睛明亮有神，愛表達，性格里有好奇的成分，像個孩子一樣。

后來看合影照片發現，梁曉聲的個子其實并不算高，之所以覺得“高大”，可能是以前讀過他的小說，在內心不自覺地主動將他的形象“偉岸”了起來。另外，他出生在哈爾濱，年輕時在北大荒度過7年知青歲月，地域文化以及特殊的磨煉，使得他的氣質里有天然的魁梧感和堅韌感，估計這也是讓人覺得“高大”的另外一個原因。

在大豐的那幾天，每天晚飯后，我們都會在住的酒店外散步。那個酒店開在一個公園里，有土丘、小湖泊、大片的綠植，夜晚的時候很寂靜，適合散步。一個晚上，我們散步聊天時說到膽量的話題，梁曉聲說自己特別膽小。他舉了一個例子，說自己住酒店，總不愿意住走廊盡頭的一間，擔心傳說中走廊盡頭的房間最不安全的說法是真的。住下之后，要數次檢查門有沒有鎖好，而且，酒店房間里的衣櫥一定是要打開的，如果關閉著的話，他總會感覺里面躲著什么東西。

我們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梁老師這膽子也過于小了一點吧！但他承認，直到現在還是如此。除了恐怖的“衣櫥”之外，那晚他還說了許多類似的例子，只是我記不得了，但對一句話印象深刻。他說，這有可能是當年在北大荒時留下的心理陰影——這么說就讓人釋然了，上世紀60年代末的北大荒，空曠孤獨，荒涼貧瘠，難免會讓一個年輕人產生無望感。這是一段生命歷程留下的心理印跡，很難抹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聽著梁曉聲的膽小鬼故事，我也給他講了一名70后被嚇破膽的經歷，比如小時候看電影《畫皮》，晚上走鄉村小巷被一只黑貓嚇破膽，以及自己家住的院子下面挖出一座古墓……在公園黑暗的小徑上，我能感覺到身邊的梁老師被我繪聲繪色的“恐怖故事”嚇得夠嗆。不過這也說明，一名作家的共情能力在他身上有著良好的體現。就這樣，你一段我一段，我們彼此分享內心，度過了一個既“驚悚”又愉快的夜晚。

在旅行途中的客車里，梁曉聲是最愛說話的人之一，常逗得滿車人大笑，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骨子里是一個喜歡享受孤獨的人，因為，有的時候，他會喃喃自語。比如，客車經過一個看上去人跡罕至、似乎被遺棄的村莊，他會說，假若在這里給我一間房子、幾畝地，我能安心住下來嗎？停頓幾秒，他又自問自答式地說，應該沒問題吧，或許也能活得有滋有味。這樣的自我對話當中，可以看到一位作家的想象力，還有這想象力背后的憂患意識，以及其他更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梁曉聲的兒子談了一個女朋友，老家就是大豐。那幾天熱議的一個話題就是“遠方的親人請你留下來”，大家建議梁曉聲在這兒選景色優美之地，買一處房子，沒事常來住住。當地的朋友也頗認真地說，如果可行的話，可以在大豐最美的公園里，找幾間房子改建成“梁曉聲書房”，供他閑暇時過來度假與寫作。不知凡事認真的梁老師，后來有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

回京之前，梁曉聲找來一張A4紙，讓我們每個人留下地址，他要寄自己的一套書。回來之后沒兩天，便收到了他簽名的一套三本的長篇小說《人世間》，果然是做事“雷厲風行”的梁老師。手里翻著他的書，心里想的卻是那天夜晚我們彼此講故事嚇唬同行朋友的情形，不禁莞爾。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