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鄭媛媛,秦欣欣
(新鄉市博物館,河南新鄉 453000)
新鄉市博物館收藏著數十枚各式各樣的印章,時代包含漢、元、明、清等歷史時期。在館藏的印章中有“偏將軍印章”和“別部司馬”印兩枚漢代武官印章,這兩枚印章對于研究漢代官制和新鄉的地方歷史有著重要意義。有鑒于此,筆者結合相關文物和歷史資料,對此問題進行探究。
“偏將軍印章”,銅質,方形,龜鈕;龜頭上揚,龜足立于四角,龜背上突;通高2.1cm,印面每面邊長2.4cm,重52.7g,陰刻篆體“偏將軍印章”五字;五字從左至右分三列排列,前兩列分別為“偏將”“軍印”,第三列單獨一個“章”字,前兩列四字大小基本一致;此印面雖有一定的磨損,但字跡能清楚辨認(見圖1)。“別部司馬”印,銅質,帶孔半圓鈕,方形,通高2.4cm,印面每邊長2.5cm,重130g,陰刻“別部司馬”四字。四字從左至右分兩列,兩列分別為“別部”“司馬”,四字大小基本一致(見圖2)。這兩枚印章印面布局嚴謹工整,造型簡單,雕刻刀法粗獷豪放,工藝也較為粗糙。根據印章的器形和字體,可以斷定兩枚印章為漢代印章。而偏將軍和別部司馬又是西漢末期至三國時期的武職,這也進一步指明兩枚印章所處的年代。

圖1 偏將軍印章

圖2 “別部司馬”印
“偏將軍印章”和“別部司馬”印于1967年在新鄉市西郊唐莊的地表上撿到,而新鄉市西郊唐莊、路莊正是新鄉市市級文保單位東漢馮石城遺址的所在地。
馮石為東漢安帝、順帝時期的重臣,其父為楊邑侯將作大匠馮柱,其母為漢明帝女獲嘉長公主,“襲母公主封獲嘉侯,亦為侍中,稍遷衛尉。能取悅當世,為安帝所寵”[1]。據清乾隆年間《新鄉縣志》記載,“馮石城在縣西南十里,去故城二里,后漢冊馮石為獲嘉侯筑城于此,敗堞蕪沒,若隱若現,昔土人每于雨后獲古銅箭鏃,長五寸余,或屯兵處也”。明代文人劉理順曾對馮石城作詩一首,“馮侯曾受履,載籍遠相傳。鼙鼓聲何在?金仆色尚鮮。水深魚鱉泠,夜靜月星圓。莫把青絲探,洗兵諒有年”[2]。根據馮石的政治地位、方志記載和文學作品,馮石城在東漢中后期應為新鄉地區重要的屯兵場所。在此發現軍職官印也不足為奇,這也進一步說明此印章為東漢中后期的器物。
根據《漢書》《后漢書》和《三國志》的記載,偏將軍應為兩漢和三國時期的軍職,三國之后偏將軍一職很少在史書中出現。西漢末始設偏將軍一職,據《漢書·王莽傳》載,“外置大司馬五人,大將軍二十五人,偏將軍百二十五人,裨將軍千二百五十人”,“賜諸州牧號為大將軍,郡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3]。王莽設立偏將軍一職,其目的為“莽見四方盜賊多,復欲厭之”。《后漢書·李憲傳》的記載進一步證實設立偏將軍的目的,“莽末,江賊王州公等起眾十馀萬,攻掠郡縣,莽以憲為偏將軍、廬江連帥,擊破州公”[4]。由此可見,偏將軍應為新莽政權急于鎮壓農民起義而設立的臨時官職,其地位應在西漢常設諸多將軍之下,裨將軍之上。
在新莽末年的農民起義軍中,偏將軍之職也有所出現,劉秀在宛城起兵之后,被更始帝劉玄拜為太常偏將軍。在劉秀平定天下的過程中,偏將軍更是廣為設立。
在劉秀麾下助其一統天下的云臺二十八將中,馮異、耿弇、吳漢、寇恂等17人都擔任過偏將軍一職。而這一時期的偏將軍一方面繼承其臨時官職的特點,同時也有一定的變化。其一,擔任偏將軍之職的人可以封侯。《后漢書·朱祐傳》載,朱祐跟隨劉秀,“從征河北,常力戰陷陣,以為偏將軍,封安陽侯”[5]。《后漢書·景丹傳》載,在劉秀征伐河北的過程中,景丹率領上谷、漁陽的精銳騎兵去支援劉秀,后“拜丹為偏將軍,號奉義侯”。《后漢書·王梁傳》載,王梁投奔劉秀后,“拜偏將軍,既拔邯鄲,賜爵關內侯”。《后漢書·萬脩傳》載,萬脩在更始時為信都令,“與太守任光、都尉李忠共城守,迎世祖,拜為偏將軍,封造義侯”。其二,偏將軍一職也不需皇帝授予,領軍的大將軍也可授予此職。《后漢書·耿弇傳》載,耿弇助劉秀攻伐河北有功,“加況大將軍、興義侯,得自置偏裨”。劉秀稱帝的得力助手鄧禹在領兵過程中也經常任命偏將軍,在《漢書·鄧禹傳》中,赤眉西入關中,劉秀無暇顧及,“以禹沉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討之略。乃拜為前將軍持節,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鄧禹看中銚期的能力,“獨拜偏將軍,授兵二千人”。其三,擔任偏將軍一職的將領,可直接委任為大將軍。《后漢書·光武帝紀》載,“壬午,以大將軍吳漢為大司馬,偏將軍景丹為驃騎大將軍,大將軍耿弇為建威大將軍,偏將軍蓋延為虎牙大將軍,偏將軍朱祐為建義大將軍,中堅將軍杜茂為大將軍”[6]。“三年春正月甲子,以偏將軍馮異為征西大將軍,杜茂為驃騎大將軍”。同時,又據《后漢書·百官志》載,“世祖中興,吳漢以大將軍為大司馬,景丹為驃騎大將軍,位在公下,及前、后、左、右雜號將軍眾多,皆主征伐,事訖皆罷”[7]。由此可見,以上這些建威大將軍、建義大將軍、虎牙大將軍等職應為臨時任命的統兵將領,征戰一方,其大將軍之職只是臨時性的,但也能說明偏將軍在劉秀的軍中的地位不可小覷。
在東漢末年軍閥割據時期,偏將軍依然為品級不高的官職,但權力和地位較之前更重,領兵數也有所增加,尤其在占據江東的孫氏集團內,偏將軍更具有較高的地位。赤壁之戰后,孫權與曹操爭奪南郡,孫權遣周瑜迎之。在《三國志·吳書·周瑜傳》中,周瑜擊退曹仁后,“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8]。周瑜作為取得赤壁之戰、南郡之戰勝利的最大功臣,周瑜也只是被拜為偏將軍,可見偏將軍一職地位之重。周瑜病重后,魯肅接替周瑜,《三國志·吳書·魯肅傳》中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千余人。奉邑四縣,皆屬焉。肅初住江陵,后下屯陸口,威恩大行,眾增萬余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又據《三國志·吳書·全綜傳》記載全綜征討山越,“得精兵萬余人,出屯牛渚,稍遷偏將軍”。可見,東漢末年的偏將軍領兵過萬已不在少數,遠遠多于東漢初期的“授兵二千人”。與此同時,偏將軍在江東已成為能夠屯據一方,獨當一面的重要職務。《三國志·吳書·陸遜傳》載,呂蒙病重后,“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代蒙”。《三國志·吳書·陸凱傳》又載,陸凱在建武校尉任上,“討山賊陳毖於零陵,斬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將軍,封都鄉侯,轉為武昌右部督。”這里的右部督、巴丘督都是孫吳政權內重要軍事職務,“一切中央直轄軍隊,不論是控制于中央還是駐屯于外地,直接統率部兵的將領,一般稱督。”[9]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守衛邊疆和鎮撫地方,有的兼領太守、刺史等地方長官,而這些重要的職務往往都是由偏將軍擔任,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偏將軍在孫氏集團內是能夠出鎮一方的重要將領。偏將軍在孫氏集團內位之重,在同一時期實屬罕見。孫氏集團雖占據江東,威震一方,但在曹丕篡漢之前仍是東漢王朝的臣子,其官職仍需中央政府任命。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對于沒有臣服他的政治勢力,斷不會給予較高官職。縱觀江東孫氏集團,其官職一直不高,遠不及劉備與曹操。孫堅僅為破虜將軍,孫策被封吳侯、討逆將軍,孫權在曹丕稱帝前僅被東漢王朝委任驃騎將軍。因此,孫氏集團在江東稱霸過程中,便出現委任偏將軍這樣低級的將軍來統帥大軍的情況。
在兩漢時期,偏將軍一職以臨時官職被大量運用,且運用的時期基本為東漢初期與末期。眾所周知,東漢初期劉秀領導的統一戰爭持續十余年,頻繁的戰爭急需設立武官領兵征戰。東漢末期的黃巾起義對東漢朝廷的統治產生了巨大的沖擊,為平息叛亂,各地豪強擁兵自重,更需設立官職,建立軍隊。戰爭和動亂促使軍事官員需求量增大,這是偏將軍這一臨時官職大量存在的因素。
關于別部司馬,《后漢書·百官志》記載,“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軍司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軍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長一人,比二百石。其不置校尉部,但軍司馬一人。又有軍假司馬、假候,皆為副貳。其別營領屬為別部司馬,其兵多少各隨時宜。”[7]由此可見,別部司馬是大將軍下屬的軍官。大將軍營五部以外,有時會設有別營,別營為非常設編制,別營的長官即是別部司馬,別部司馬的領兵數量不定,隨時宜而定。
但在東漢中后期,這種情況出現變化,許多高級官員都能領軍別營,任命別部司馬。“中平五年,巴郡黃巾賊起,板楯蠻夷因此復叛,寇掠城邑,遣西園上軍別部司馬趙瑾討平之”[10]。漢靈帝時,為討伐西羌及黃巾軍,于洛陽西園招募壯丁成立一支戰時赴外出征的禁軍 “西園軍”,下設八校尉,以宦官蹇碩為上軍校尉統率全軍。西園上軍別部司馬,應為上軍校尉的屬官。漢桓帝時,名將抗徐“后為中郎將宗資別部司馬,擊太山賊公孫舉等,破平之”[11]。《后漢書·文苑列傳》記載漢末文人張超,“靈帝時,從車騎將軍朱俊征黃巾,為別部司馬”[12]。《三國志·魏書·張魯傳》載,“益州牧劉焉以魯為督義司馬,與別部司馬張修將兵擊漢中太守蘇固,魯遂襲修殺之,奪其眾”[13]。可見,別部司馬在漢末已成為車騎將軍及將軍以下的校尉、中郎將的屬官,州牧等地方官亦統領別部司馬,別部司馬已遠遠不是大將軍直轄的軍官。
在東漢末期的農民戰爭浪潮中,別部司馬的任命更為混亂。《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載,劉備起初為高唐尉、高唐令,后“為賊所破,往奔中郎將公孫瓚,瓚表為別部司馬”。劉備在擔任別部司馬后,“數有戰功,試守平原令,后領平原相”[14]。平原相為平原國的國相,劉備為平原相后,“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部曲”。劉備以平原相的身份,任命關羽和張飛為別部司馬,統帥下屬。除此以外,曹仁和夏侯淵跟隨曹操起兵后,曹操以奮武將軍的身份授予兩人別部司馬。孫堅、孫策在統一江東的過程中,也大肆授官別部司馬,東吳名將黃蓋、蔣欽、周泰、凌統、徐盛、潘璋等人皆擔任別部司馬一職。伴隨別部司馬的濫授,其職權和領兵數量不像之前能獨當一面,往往只能領兵數百。《三國志·吳書·徐盛傳》載,“孫權統事,以為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三國志·吳書·陳武傳》載,“子脩有武風,年十九,權召見獎厲,拜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
根據《后漢書》的記載,別部司馬雖然地位不是很高,卻是直屬于大將軍統領的軍官。然而到了東漢中后期,戚宦之爭不斷,朝政日益腐敗,朝廷的兵制遭到嚴重破壞,別部司馬的隸屬關系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公元184年爆發黃巾之亂,東漢王朝在農民戰爭的打擊下已無力平叛,朝廷令各州郡自行募兵,方將民變基本平定,卻導致地方豪強擁兵自重。隨后董卓之亂又起,漢廷大權旁落,豪強地主和郡縣官吏割據一方。各地豪強往往以官方的名義建立武裝,任命別部司馬、設立別營也就成為他們擴充軍隊、籠絡部屬,增強己方實力的重要工具和手段。在東漢末年軍閥混戰中,別部司馬、別營大多演變為各大軍閥的私人部曲,成為他們進行爭霸戰爭的一支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