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居二線

路兔

匿名短信

清晨的天還灰蒙蒙的。老廖穿了身寬松衣服，提溜著水杯來到市中心公園鍛煉。自打去年正式退居二線后，老廖就喜歡上了一大清早去公園活動筋骨，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還可以跟老人們自由自在地聊聊天。

這要擱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別看老廖個頭不高，樣子其貌不揚，以前在市里干過教育局長，后來又干過幾年副市長。因為辦事雷厲風行、鐵面無私，在本市的官場上影響力很大。為官幾十年，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和身邊的親人謀過私。

老廖將水杯放在長椅上，站到一個健身器材上開始活動筋骨。正練得起勁，褲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老廖拿出來一看，是一條匿名短信：廖市長，麻煩您抽空回一趟下水村看看。新建好的抬水橋塌了！

望著這條匿名短信，老廖頓時沒了鍛煉的興致。大約一個星期前，下水村的書記刑天岳打電話告訴自己說抬水橋已經建好，而且建得非常結實。還對他說了一籮筐感謝的話呢。怎么這才沒幾天就塌了呢？

事情還得從幾個月前說起。有一天，老廖正在家聽黃梅戲，刑天岳忽然找上門來了。都是同一個村的，打小就認識，老廖自然很高興，讓老伴炒了幾個菜款待。酒過三巡后，刑天岳就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老廖趕忙詢問，刑天岳于是才支支吾吾地說了出來。下水村小學門前有一條抬水河，灌溉季節下游經常會來水。抬水河上架了一座石橋，學生們都是穿過石橋才能走進校門的。但是這座石橋有些年頭了，年久失修，河水一旦暴漲，人走在石橋上就很危險。

刑天岳身為村書記，多方籌措資金，想重新建一座抬水橋?？墒沁B續找了多家建筑公司，最少的報價也要50萬。下水村本就不富裕，刑天岳東湊西湊也就籌到了20萬，還有30萬的缺口，一下子把他難住了。想來想去，刑天岳就想到了老廖。他是下水村走出去的，干過市教育局長，后來又干過副市長，說不定找找門路30萬修橋資金就解決了。

刑天岳難為情地說：“廖市長，我知道您的為官標準。有時候村里人有事要來找你，我都給勸回去了?？蛇@次我實在是沒法子了?？粗謇锏耐尥迋兠刻鞆氖瘶蛏蟻韥砘鼗?，太危險了。我萬不得已才來找您的?！闭f罷從牛皮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修橋方案。

老廖看著方案里的幾張實景照片忽然想起來了，小時候自己就是踩著這座石橋去上學的，一晃幾十年都過去了。老廖想了想，說道：“老刑，這個方案我可以幫你遞到市教育局，至于人家批不批錢，我不能保證。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毙烫煸兰拥眠B忙道謝，心想只要遞上去了說不定就有希望呢。

半個多月后，刑天岳給老廖打來了電話，說市教育局剛好有一項針對貧困地區的專項補助資金，還派人去了下水村小學實地考察，發現符合補助條件，于是下撥了30萬補助資金。老廖當時聽了也很高興，囑咐刑天岳要盡快把抬水橋修好。

可現在新建好的抬水橋卻塌了！老廖趕忙撥通了刑天岳的電話，直接問道：“老刑，那個抬水橋是怎么回事？”電話里的刑天岳支支吾吾的。老廖怒了：“刑天岳！你別跟我打馬虎眼！當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新建的抬水橋為什么就塌了？你給我說實話！”

另有玄機

見刑天岳依舊答非所問，老廖的火爆性子上來了，直接掛斷了電話，早飯也顧不得回家吃了，鉆進一輛的士直奔長途汽車站。坐上大巴后，顛簸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了新民鄉，然后又坐了一位村民的電動三輪車直接到了下水村。

此時已是上午10點多鐘，村民們都陸續忙活起來了。老廖直接朝抬水河邊走去，路上遇到幾個村民，一見到自己都冷冷的，故意躲著自己似的。他主動上前搭話，人家也是愛搭不理的馬上就走開了。老廖覺得更奇怪了，以前自己每次回到村里，村民們總是很熱情，拉著他有說不完的話兒。這次怎么會反差這么大呢？

走了十多分鐘，已經到了抬水河邊。老廖看到石橋灰不溜秋的，看樣子橋齡確實不短了。有兩位老師模樣的人正走在石橋上，小心翼翼地往對面的學校里趟去。在石橋旁邊新建了一座鋼筋混泥土的三眼橋?？刹恢裁丛?，橋身已經攔腰斷裂，中間位置只剩了兩根光禿禿的橋墩子立在抬水河里。

老廖心中五味雜陳，忽聽身后一個聲音道：“喲？市長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是下水村的村民，姓崔，因為嘴巴愛傳話，人送外號“崔大喇叭”。老廖聽他講話的語調陰陽怪氣的，問道：“大喇叭，這新橋不是剛建好嗎？怎么這么快就塌了？”崔大喇叭鼻孔里哼哼一聲，沒好氣道：“市長大人，您還是去問村里的刑書記吧。我就是一平頭百姓，跟您匯報工作還不夠格呢。”說罷扛著鋤頭走開了。

老廖不再停留，直奔村委會大院去了。村委會大院在村東頭，緊挨著后山。到了大院里，只見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老廖拉開門進去一看，見旁邊的會議室里刑天岳正在主持會議，村干部和村民代表都到齊啦，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廖早就壓不住火了，直接閃了進去，質問道：“刑天岳，你給我當面說清楚！那橋怎么就塌了？”刑天岳一見是他，忙道：“廖市長，您回來啦！”又擺手沖大家伙道：“今天的會先開到這里，你們先出去吧。我跟廖市長單獨匯報點事。”

一眾村干部和村民代表正要起身離開，老廖伸手攔住了，威嚴地說：“不必！有什么話就當著大家伙的面說！沒必要藏著掖著的！”刑天岳表情尷尬，像是很難以啟齒的樣子。老廖審視著他：“刑天岳！是不是你在轉包修橋工程的時候拿了人家的回扣了？所以才導致工程質量出了問題?！毙烫煸肋B忙擺手道：“廖市長，您就是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我刑天岳別的方面不敢說，但是當村書記這幾年來，從來沒拿過公家的一分錢。不信您可以問問在場的村干部和村民們?！?/p>

一眾村干部和村民代表都私下議論著，紛紛點頭稱是。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是贊同刑天岳剛才說的話的。老廖的面色緩和了許多，問道：“刑書記，那為啥剛建好的抬水橋塌了呢？”

刑天岳知道瞞不下去了，才弱弱地說：“是小禾！這孩子私下找到我承包了工程。誰知道他的裝修公司又不具備建橋的資質，轉手又承包給了別家公司。而且把轉包價格壓得很低。另一家公司賺不到錢，于是就想到了偷工減料。新橋這才出了問題?！?/p>

老廖聽了，只覺面前一陣眩暈，險些立身不住。一旁的刑天岳趕忙扶助了他。竟然是廖小禾！自己的親侄子在暗中搗鬼。老廖望著一屋子里的人，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怪怪的。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是忌憚廖小禾跟自己的關系，所以才瞞著自己不敢說的。

出了這種事，村民們肯定會私下揣測，是他老廖授意刑天岳把修橋工程暗地里讓給他的侄子廖小禾的。結果新修的抬水橋坍塌了，村民們心里怎么能不恨他呢。難怪老廖剛剛一回到村里，村民們對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

廉潔之心

老廖的老伴年輕時得了病，不能生育，所以二人膝下至今也沒有一兒半女。廖小禾就等于是二老的親兒子，大學畢業后，鼓搗了一家裝修公司，也多次找過他這個叔叔，想通過老廖的影響力私下里拿點政府的裝修工程。可老廖一次也沒幫過，每次都是耐心地跟他講道理，讓他不要動這些歪點子。久而久之，廖小禾也就不再提了。誰想這次竟然會私下里背著他找到刑天岳，攬下了修橋工程，而且捅出了這么大簍子。

刑天岳囁嚅著說：“廖市長，我知道您跟小禾的關系。起先我以為小禾就是干這事的，工程給誰干不是干呢，所以就犯糊涂了?！崩狭温犕瓴]有批評他，望了眾人一眼，說道：“各位鄉親們，抬水橋還是要修的，娃娃們的人身安全可是天大的事。刑書記，你聯系一下有資質的修橋公司，至于修橋的資金由我來負責?！闭f罷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回到市里后，老廖直接來到了哥哥家中，一見哥哥、嫂嫂都在，廖小禾在外面還沒有回來。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廖小禾才拎著公文包從外面回來了。一見到老廖，忙打招呼：“二叔來了！”老廖趁喝下一杯啤酒，說道：“小禾，你是不是瞞著二叔私下里找了刑天岳，攬下了下水村的修橋工程？”

廖小禾有些驚詫，還是點了點頭。哥哥、嫂嫂了解老廖的脾性，都開始數落廖小禾。廖小禾被說急眼了，吼道：“我就找了怎么樣吧。二叔，您在位的時候，從來不讓我沾您的光。這我認了，您愛惜自己的烏紗帽，怕別人說閑話?？扇缃衲纪司佣€了，還怕什么！我可是您的親侄子，這么多年來您有幫過我一次嗎？”

一句話說得三人愣愣的。良久，老廖才說道：“小禾，二叔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可知道你轉包出去的修橋工程塌了。幸好沒有人員傷亡，若是真有意外發生，你就不是坐在這里了，而是在公安局接受調查。”廖小禾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聲不吭地坐在椅子上。老廖說道：“小禾，過幾天陪二叔回趟下水村。做錯了事就要承認錯誤，知錯能改還是好孩子。”廖小禾懂事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叔侄二人回到了下水村，只見抬水橋邊聚集了很多人，還搭起了臺子，背景板上寫著“下水村抬水橋開工儀式”幾個大字。刑天岳先上臺講話：“鄉親們，前次新建的抬水橋出現了坍塌，我要向下水村的老老少少做檢討。這次廖市長自掏腰包給我們弄來了修橋的資金，我保證一定把新橋修結實。至于我個人犯的錯誤，待修橋結束后，我會向上級交代清楚……”臺下的廖小禾小聲道：“二叔，您哪兒來的那么多錢呢？”老廖只是淡淡一笑，他將老兩口一輩子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又借了點，才湊出了修橋的資金。

這時，只聽臺上的刑天岳說：“下面請我們的廖市長上臺講話，大家鼓掌！”臺下響起了一片掌聲。老廖走了上去，說道：“各位鄉親們，這次的塌橋事件我跟我的侄子廖小禾都有責任。所以這筆修橋資金理應由我們來出，算是彌補我們的過失。小禾，你上來一下?！绷涡『桃沧呱吓_，做了真誠的道歉。

叔侄二人講完后正要下臺，一名記者模樣的人走了上來，將話筒對著老廖，提問道：“廖市長，您對此次的塌橋事件有何看法？麻煩跟我們說說?！痹瓉硭鷺蚴录l生后，已經驚動了媒體。聽說今天要重新舉辦開工儀式，媒體們就趕了過來。

老廖想了想，正色說道：“那我就說兩句吧。身為一名公職人員，尤其是一名領導干部，時時刻刻都要保持一顆廉潔之心。你就拿我來說吧，雖然已經退居二線，但影響力還在。比如說這個修橋工程，我還是可以出面給自己的侄子找關系打招呼的。我認為一名領導干部在退居二線后更要時刻保持警惕，要為‘二線權力量身打造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制度籠子。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廉潔之心不變成貪腐之心！”一席話說完，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隨著一陣鞭炮的響聲，建橋工程正式拉開了序幕。老廖跟眾人道別后，領著廖小禾往公路邊走去，忽見身后一人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是崔大喇叭，見了老廖后有些不好意思：“廖市長，我上次在您面前胡咧咧，您千萬別生氣。您是個好官，刑書記都跟我們說了，您從來沒有為自己的侄子打過招呼?！彼鷺蚴录l生后，刑天岳要求村里人不要告訴老廖。可崔大喇叭不甘心，私下偷偷給老廖發了條匿名短信。

老廖笑道：“大喇叭，是你發的那條短信啊。你做得對！記得回頭跟刑書記說一下，橋修好了告訴我一聲，我可要來檢查工程質量的?！贝薮罄饶贻p時當過兵，敬了個軍禮說道：“廖市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倍吮凰@憨憨的舉動一下子逗笑了。

欄目：中華美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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