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信用體系研究：基于知識產權領域的分析

廖 媛，林 佳，陳 清

(1.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北京 100871；2.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北京 100139；3.鄭州航空管理學院信息科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0 引言

2014年6月，中國政府頒布了 《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 (2014—2020年)》 (以下簡稱 《信用綱要》)，不僅將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納入經濟社會發展的戰略目標，而且將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作為全面推進社會誠信建設部分的主要方面[1]。這不僅標志著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頂層設計的基本完成，而且意味著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的建設意義重大、勢在必行。

近年來，我國在知識產權領域取得了驕人成績。2007—2017年，我國知識產權 (含專利、著作權、商標、植物新品種)年均增速高達20%，其中發明專利申請量連續七年位居世界首位，成為舉世矚目的知識產權生產大國。但是，知識產權失信現象仍屢禁不止，盜版、專利泄露等侵權事件與日俱增，僅假冒專利結案數的年均增速就高達58%。這些失信行為嚴重影響了知識產權的生產、交易、簽約及保護[2]，對知識產權的法治、市場和文化環境的建設以及經濟的提質增效升級產生了不利影響。 因此，加強重點領域知識產權執法，大力打擊各種侵權行為，將惡意侵權納入社會信用體系迫在眉睫，構建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也已成為各級政府激勵和保護知識產權創造的重要舉措和工作內容。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問題也得到專家學者的關注，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信用缺失對專利等知識產權的不利影響[2]、侵權行為的信用法律規制[3]、知識產權保護的征信機制建設[4]和知識價值信用評級體系構建[5]等方面。還有學者對美國知識產權信用擔保質押模式進行了系統研究，并從法律、政策、擔保機構和中介機構四個角度指出了中國可以借鑒的方面[6]，但鮮有研究以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作為研究對象，對我國近年來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實踐和探索進行總結、回顧和反思。

本文在分析社會信用體系與知識產權二者關系的基礎上，回顧十年來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主要成就和問題，討論當前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問題存在的原因與有利條件，結合當前知識產權保護面臨的嚴峻國際形勢，根據國際經驗與本國國情提出相應建議。

1 社會信用體系與知識產權的關系

社會信用體系是一種保證經濟良性運轉的社會機制，通常是以法律為依據、以信用專業服務機構為主體、以合法有效的信用信息為基礎、以維護各類市場交易主體的合法利益為目的，鼓勵守信者，及時適度懲戒失信者，保障市場經濟公平和效率的體系[7]。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健全的社會信用體系能夠將各種促進經濟發展的社會力量整合起來，從而促進資源的有效配置和交易效率的提高。從功能上講，社會信用體系具有降低交易風險、節約交易成本、提高經濟效率、優化資源配置、保障市場主體合法利益、帶動整個市場經濟秩序平穩有序運行的作用。在現代經濟社會，發達征信國家都非常重視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在市場經濟發展成熟的過程中，普遍建立起相對完善的現代社會信用體系，從而成為有效支撐其經濟發展過程的保障。因此，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所有市場經濟國家經濟發展必備的社會機制。目前，我國已經成為被世界上大部分國家所承認的市場經濟國家，但尚不屬于征信國家的行列，這與我國市場經濟發展所處的階段和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尚不完善有著重要關系。

中國政府歷來重視知識產權價值和鼓勵創新，在 《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 (2008) (以下簡稱 《產權綱要》)中，確定了完善知識產權制度、促進知識產權創造和運用、加強知識產權保護、防止知識產權濫用、培育知識產權文化五個戰略重點，從知識產權的創造、保護、運用、創新和有效管理等方面進行規劃。經過十年探索，我國已經成為知識產權大國，但仍不屬于知識產權強國。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和知識產權之間的關系更加密切，不能孤立看待，二者之間的關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產權和信用都是重要的社會經濟制度安排。產權是信用產生的前提和基礎，如果市場主體沒有明確的產權，信用就沒有穩定的根基。信用為產權價值的明晰、交易和實現提供保障和交易手段，并具有提高交易效率和節約交易成本的作用。健全的社會信用體系是以明晰的產權制度為前提，知識產權作為產權的主要組成部分，既是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前提，也是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內容。

第二，社會信用體系有效運行，是知識產權保護和市場價值實現的重要途徑，貫穿知識產權領域的各個環節。其中，信用法律制度體系為知識產權清晰界定和保護提供法律保障；征信體系為知識產權交易和價值實現的相關方提供信息共享平臺；信用監管體系為知識產權的順利交易提供正確的宏觀引導規范和微觀約束；信用獎懲體系為知識產權創造提供物質和政策等激勵措施，對破壞知識產權的行為進行及時適當懲戒，促進全社會形成尊重知識、崇尚創新的知識產權文化意識和優良氛圍；信用組織機構體系為知識產權的生產、交易和價值實現提供專業化的市場服務。

第三，知識產權體系和社會信用體系的建立健全都是維護和推動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機制，二者之間協調發展，能夠改善市場環境、降低市場交易成本，有利于企業對創新成果形成穩定的經濟預期，提高創新動力，提高科技創新成果的產量和價值，拉動經濟增長，從而保障市場經濟的健康可持續發展。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社會信用體系和知識產權基本上是在不同的領域內發展，二者之間不能得到有效結合，成為束縛二者發展的瓶頸。2008年政府頒布 《產權綱要》，相隔不到六年， 《信用綱要》中又明確將知識產權信用體系建設列為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內容，將知識產權保護的內容囊括在信用體系建設之中，不僅體現了政府對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和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視程度，而且從國家層面將二者規劃到同一框架之下。

2 中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現狀分析

2.1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主要成就

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開始重視并著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和知識產權保護的時間都不長，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知識產權保護是游離于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之外的[12]。根據 《信用綱要》中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作為 “全面推進社會誠信建設”部分的主要方面的有關目標和建設重點，我國開始了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初步探索和實踐，取得了積極成就，主要體現在以下六個方面：

第一，國家政策法規逐漸完善。繼 《信用綱要》頒布以后，不同職能部門又相繼出臺了與本行業知識產權保護密切相關的信用體系建設的辦法或通知等。例如，國務院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完善產權保護制度 依法保護產權的意見》 (2016)、國務院辦公廳 《2017年全國打擊侵犯知識產權和制售假冒偽劣商品工作要點》 (2017)；國家知識產權局 《電子商務領域專利執法維權專項行動工作方案》 (2015)、 《關于開展知識產權系統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工作若干事項的通知》 (2016)和 《關于嚴格專利保護的若干意見》 (2016)；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 《測繪地理信息行業信用管理辦法》和 《測繪地理信息行業信用指標體系》 (2018)；財政部和國家知識產權局 《關于2018年繼續開展知識產權運營服務體系建設工作的通知》；國家林業和草原局 《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公開制售假冒偽劣商品和侵犯知識產權行政處罰案件信息工作實施細則》 (2018)等。這些政策法規不僅有指導知識產權整個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文件，還有針對知識產權不同領域的信用體系建設的細則，涉及知識產權領域征信體系、共享機制和獎懲機制建設等多個方面。

第二，多級地方政府積極推進本地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近幾年來，地方政府在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方面進行了探索和實踐，并制定了各具特色的實施方案，將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在當地政務誠信建設中積極推進，如表1所示。由表1可見，地方政府對本地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方案制定是在 《信用綱要》的框架之下，重點在獎懲機制的建立、與企業征信體系聯合和信用信息管理等方面，根據地方不同的信用體系建設基礎和知識產權領域發展的需求而有所差異。

第三，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等維權服務網絡基本建立。目前，國家知識產權局已建立了76個知識產權維權援助與舉報投訴中心、17個知識產權快速維權援助中心，已批復建立19家知識產權保護中心。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在武漢、成都、南京、鄭州等14個中級人民法院內部設立了多個跨地域管轄的知識產權專門法庭。

第四，企業信用評價體系構建初步探索。高利梅等對山東省創業板上市公司中22家高科技企業的信用評價體系進行了研究，利用兩級指標體系構建上市公司信用評級指數，評估其信用評分，發現信用評分高的企業投資風險較小[13]。此外，張目等[14]、劉東岳等[15]和張珂[16]也對科技型企業信用評價體系的構建進行了研究，實證了企業信用評價指標體系對融資風險評估的準確性。

第五，中小企業知識產權信用水平提升，質押融資勢頭良好。據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資料顯示，我國企業專利、商標和版權質押貸款發展迅速，總額接近1150億元，有效緩解了中小企業融資困難的局面。2017年，上海市年度專利權質押融資額達6.6億元，利用知識產權運營基金對1家知識產權服務機構、2家科技企業進行了股權投資，投資金額7500萬元；山東省辦理專利權質押登記458件，融資金額49.87億元，實現了質押融資項目數和金額雙增長。2008年至2017年11月，廣東省專利權質押融資登記金額累計達383.12億元。2011年至2016年，陜西省中小型科技企業共獲取質押貸款19.28億元。2017年，山東省辦理專利權質押登記458件，融資金額49.87億元，實現了質押融資項目數和金額雙增長。

表1 部分省市知識產權領域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文件

資料來源：各省市人民政府網站、知識產權局網站。

第六，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得到改善。國際上普遍將產權保護指數 (InterPR)、知識產權保護指數 (IPR)和專利保護指數 (PPI)三項指標作為衡量一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因素的主要指標。國際產權指數網站發布的報告顯示 (見表2)，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都在積極改善當中。

2.2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面臨的問題和原因

從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目前取得的主要成就來看，政府的重視和推動起到了極大作用，但仍處于探索的初級階段。目前，我國已經成為知識產權大國，但還不是知識產權強國，這其中的差距主要在于我國的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還存在著諸多問題。

表2 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狀況

數據來源：國際產權指數網站發布的報告。

第一，知識產權保護環境仍存在較大的改善空間。由表2的數據可見，雖然我國的產權保護、知識產權保護和專利保護三類指數的國際排名均靠前，但并不突出，且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狀況仍不穩定。近十年間，產權保護指數和知識產權保護指數排名均有所下降，專利保護指數國際排名有所提升。由此可見，近年來我國產權以及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相比其他國家改善狀況有限，僅有專利保護水平趕超部分國家。

第二，知識產權保護雙軌制是把 “雙刃劍”，行政執法和司法執法之間仍存在不和諧的因素。我國在認定侵權行為是否成立上，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均有法定職權，如果人民法院和行政管理機構對同一知識產權案件做出了完全相反的裁決，就會出現直接沖突。此外，現行知識產權法對我國雙軌制下行政保護和司法保護的現狀并未規定案件移轉的法律規則，即 “默認”了這種雙軌制沖突的存在[17]。以商標侵權為例，2015—2017年，工商行政管理機關共查處商標侵權案件8.3萬起，向司法機關移送涉嫌商標犯罪案件共計539起，移送率僅為0.7%。

第三，知識產權侵權等失信成本過低，假冒案件不斷上升。統計數據顯示，我國97%以上的專利、商標侵權案和79%以上的著作權侵權案，平均賠償額分別僅為8萬元、7萬元和1.5萬元，訴求比例不到35%，而2015年美國專利訴訟賠償的中位數高達1020萬美元。以專利為例，據有關部門統計數據顯示，僅2017年，我國專利申請369.8萬件，授予專利權的有183.6萬件，其中，發明專利申請量達138.2萬件，在數量上連續七年占據世界第一；國際專利申請量達4.9萬件，緊隨美國之后。但與此同時，這些專利被侵權的勢頭也在逐漸上漲，如表3所示。

表3 2007—2017年專利侵權假冒案件數情況

數據來源：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統計年報整理。

第四，知識產權存在量多質低的情形，專利領域誠信問題突出。以專利為例，雖然在專利數量上，我國已經遠超歐美，但在專利質量上與發達國家尚有不小的差距。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專利不僅核心專利少、專利布局不合理，而且授權專利維持率低。在專利制度中的申請、代理、無效和專利權的行使等多個關鍵環節，重復申請、瞞報虛報專利內容、群體侵權、重復侵權、代理人與發明人缺乏互信、 “黑代理”等失信行為層出不窮，侵權行為的認定與執行比較困難，效果并不顯著，專利制度缺乏有效誠信規制的形勢十分嚴峻[18,19]。

第五，推動我國實體經濟發展，知識產權仍有較大發力空間。如表4所示，知識產權保護與經濟績效之間存在著顯著的正相關性，其中經濟績效的代理指標分別為人均GDP、人均投資和反映一國生產知識多樣性的經濟復雜度指數 (Economic Complexity Index，ECI)。從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發展來看，我國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增加值及其占GDP的比重、占就業百分比等方面與美國和歐盟相比都有較大差距。從知識產權許可貿易來看，我國逆差較大，發展與追趕空間大。

針對以上問題，從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與知識產權的關系角度出發，本文認為，主要基于如下原因：

第一，知識產權領域信用監管和懲戒機制不到位。我國相當一部分市場主體對信用和知識產權保護的認識尚不充分，而侵權行為的實質就是失信行為，社會信用體系的監管和懲戒機制沒有在知識產權領域充分發揮作用。一方面，社會信用體系中對侵權等失信行為的監管和懲罰機制建設不健全，致使監管機制不能完全及時準確地識別侵權行為，現有的懲戒機制對侵權行為的懲戒措施和力度不能拿捏到位；另一方面，對于自覺守信的知識產權保護者，監管機制沒有對其建立起有效的信用檔案，有效激勵不足，造成其對知識產權保護和創新的激勵不足。因此，侵權案件的數量呈上升態勢，且侵權個體的不良行為的累積在社會上起到壞的示范作用，整個社會的知識產權保護信用環境不夠理想。

表4 知識產權保護與經濟績效Pearson相關系數

數據來源：InterPR、IPR、PPI數據來自國際產權指數網站，人均GDP、人均投資數據來自世界銀行，ECI數據來自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報告。各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采用Stata軟件統計分析得出，其中*、**、***分別表示在10%、5%、1%水平上顯著。

第二，侵權行為判定標準不統一，政府公信力受到挑戰。對于知識產權保護雙軌制中的不和諧因素，實質上是政府信用建設中的行政和司法部門執法能力和標準存在矛盾，造成執法部門公信力下降的問題。在市場交易活動中，僅僅依靠加大執法力度等來維護市場的公平競爭環境顯然是不夠的，完備有效的信用體系可以提供統一的約束機制，維護交易雙方的合法權益，降低司法和行政執法實際過程中的矛盾。

第三，專利制度缺乏誠信規制。隨著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的不斷改善，技術人員的創新動力和專利意識在逐漸增強，專利申請的數量激增，對專利申請代理市場的需求隨之上升。但是，我國專利代理行業專業化、規范化、規模化的水平參差不齊，專業從業人員缺口較大， “黑代理”擾亂市場，發明人與代理之間缺乏誠信規制，專利代理服務質量無法保證，造成專利制度的申請、代理等環節的失信行為亂象叢生。

第四，知識產權信用評價體系尚不健全。我國知識產權量多質低、創新動力不足、對實體經濟的貢獻仍不夠的問題，主要在于社會信用體系尚未建立有效的知識產權信用評價體系，沒有對各類主體知識產權創造、使用和創新能力進行有效區分，不能準確衡量不同知識產權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一方面，創造能力強的主體創新動力不足，創造出的產品沒有明顯的交易優勢，產品價值不能及時實現，資金回收困難，還存在被侵權的風險，不能起到拉動經濟增長的作用；另一方面，一些 “渾水摸魚”的創造者以量取勝，虛報瞞報、占用了有限的經濟或政策資源，其產品價值并不高，在造成資源浪費的同時，也挫傷了創造能力強的主體的創新積極性。

2.3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歷史傳承、機遇和挑戰

我國知識產權信用體系建設主要涵蓋管理制度、獎懲機制、評價機制和服務組織建設四個方面，各級政府和相關企業在這些方面都進行了大膽探索和實踐，雖然還面臨一些問題，但也有其獨特優勢，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歷史傳承。一般認為，由于自然經濟條件下封建專制、宗族主義和重農抑商政策等歷史因素的作用，我國古代并不存在知識產權制度發展的環境[20]，現代的知識產權思想源于清末時期西方專利保護觀念的傳入[21]。然而，商標是知識產權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因此，以古代的商標為例，據考證，自秦漢時期，商賈利用商標保護自身商譽的觀念就已經形成；唐宋時期，開始出現商標財產化、私權化等商標保護的實踐性探索，行業協會等民間組織在封建統治者的支持下負責處理商人保護商標的訴求；晚清時期出現了保護商標專用權的法律—— 《商標注冊試辦章程》 (1904)[22]。此外，受西方知識產權觀念的影響，晚清政府相繼出臺了 《振興工藝給獎章程》 (1898)和 《大清著作權律》 (1910)等關于專利保護和著作權保護的法律規章，形成了我國最早的知識產權保護法律框架。民國時期，民國政府相繼出臺了 《獎勵工藝品暫行章程》及專利法和商標法。近現代以來，我國的知識產權信用觀念在國際化進程中，也在探索和實踐中不斷進步，從未發生過中斷。由此可見，雖然我國的知識產權信用建設的法制化較晚，但在知識產權思想、觀念、制度建設、知識產權信用獎懲等方面有著長期的經驗和悠久的歷史傳統，與 《信用綱要》的規劃目標是一脈相承的。充分認識和學習這些歷史經驗，了解我國知識產權法規的來龍去脈，發揚知識產權保護的優良傳統，有利于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觀念深入人心，從而優化當前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社會環境，加快建設步伐。

(2)國家創新戰略是推動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利器。近年來，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經濟增長方式正在實現從投資驅動向創新驅動的轉變，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步伐加快，科技創新能力成為國家力量的核心[23]。因此，繼 《產權綱要》和 《信用綱要》頒布以后， 《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 (2016)應運而生。在國家創新戰略的體制、環境和資源等保障體系規劃中，提出了 “加快建設知識產權強國”和 “完善質量誠信體系”的基本要求。 “三步走”的規劃目標要求，科技與經濟發展實現順暢融合，為創新提供更加優化的制度環境、市場環境和文化環境，在全社會形成尊重知識、崇尚創新、保護產權、包容多元的共同理念和價值導向。國家創新戰略的制定和實施，需要完善的制度環境和政策體系來配合，制度體系保障不到位、知識產權保護不力的國家無法激發企業自主創新的活力，更無法實現科技與經濟的協同發展[24]。此外，該戰略還指出，在2020年要實現 “研究與試驗發展 (R&D)經費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達到2.5%”的資金投入比例和 “科技進步貢獻率提高到60%以上，知識密集型服務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20%。”的知識創造價值要求。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能夠為國家創新戰略的實施提供制度保障和優良環境，而其本身也是該戰略實施的主要內容。

(3)中國知識產權領域整體水平穩步上升。從 2008年開始， 《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 (2008)、 《深入實施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行動計劃 (2014—2020)》 (2014)、 《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 (2015)、 《國務院知識產權戰略實施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 (2016)和 《 “十三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和運用規劃》 (2016)等重要文件相繼出臺，標志著知識產權領域國家頂層設計基本完成。此外，以 《商標法》 《專利法》和 《著作權法》為基本框架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在不斷的修正中逐步完善。 《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 (1997年)、 《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 (2001年)、 《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保護條例》 (2001年)、 《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 (2006年)等條例法規，對知識產權進行更加專業、細化的分類保護。因此，雖然我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起步較晚，但是經過數十年的快速發展，已經建立起符合國際通行規則、門類較為齊全的法律框架，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提供了法律保障。在這些政策和法規的保障下，各類知識產權創造始終保持良好增長勢頭，知識產權審查能力不斷增強，審查周期大幅縮短。我國發明專利申請量和擁有量年均增速高達19%和21%，著作權登記量增長了17倍，有效注冊商標量年均增速為20%(見圖1)，植物新品種年均增速為22%。專利復審、無效宣告結案周期保持世界領先水平。

圖1 植物新品種

2016年，我國版權產業占GDP比重達7.33%，其中核心版權占4.58%；專利密集型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已經達到12.4%。知識產權運用效益日益顯現，有力地支撐了經濟社會發展。此外，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 《2018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顯示，中國已成為全球前20個最具創新性的經濟體。2018年全球創新指數名列第17位，相比2017年前進5位，成為首個躋身全球前25位的中等收入經濟體。中國的創新投入、創新產出和創新效率都得到較好的改善，見表5。

表5 2016—2018年中國創新指數排名情況

綜上所述，我國知識產權領域整體水平穩步上升，為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奠定了更高的基礎和起點，同時借助社會信用體系框架搭建基本完成的有利時機，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的建立健全也如虎添翼。

(4)中美經貿摩擦迫使中國加快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中美建交以來，雙方開展經貿合作，互利共贏。在中國政府和企業的共同努力下，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日益優化，中美企業之間的商業合作日益緊密，美國成為雙方技術合作的最大受益者。然而，出于轉移國內矛盾的政治需要，美國現任政府拋棄了國際貿易中的規則意識和契約精神，以產業損害和保護知識產權為由，繞開世界貿易組織爭端解決機制，無視雙方多年努力合作帶來的共贏大局，單方面挑起國際貿易摩擦，以美國國內法律為依據對中國開展 “301調查”，指責中國 “盜竊”美國技術、強制技術轉讓，并采取對華高技術產品出口管制和加征關稅等手段，給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的發展帶來了很大阻力，損害了中國高技術企業的合法利益。中國高度重視知識產權保護，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政府更是在完善立法、建立侵權損害賠償制度、依法保護外商企業合法知識產權、提高知識產權審查質量和效率等方面加大了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自中美貿易摩擦發生以來，中國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爭議的原則，提出務實的解決方案，并同美國開展多輪磋商，但美國的態度并不積極。事實上，中國知識產權領域整體水平的進步和對世界經濟的貢獻贏得了世界的肯定。值得注意的是，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知識產權強國戰略掀起挑戰的同時，對中美知識產權和科技服務業的發展也將是一次歷史機遇，迫使中國加速知識產權強國戰略的實施步伐。中國政府和企業應當在合理應對中美貿易摩擦帶來的不利影響、爭取合法權益的同時，更快地提升自主知識產權能力和創新能力，加快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健全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早日成為知識產權強國。

3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國際經驗與政策建議

3.1 國際經驗

經過一百多年來的探索和實踐，國際征信國家都建立了符合本國市場經濟發展需要的相對完備和發達的社會信用體系，主要形成了以美國、歐洲和日本為代表的三種基本模式。這三種模式雖存在差異，但在知識產權領域的信用體系建設方面存在著共性，取得了不少寶貴經驗，值得我們借鑒，并從中得到啟示。

第一，在知識產權立法方面的經驗。18世紀初，英國就開始使用專利法來保護知識的私有權[25]， 《安妮女王法》 (1709)是世界上第一部著作權法。目前，國際征信國家的信用體系建設中都有關于知識產權保護的立法，在法律結構、隱私保護、覆蓋面、可操作性和實用性等方面具有明顯的優勢，為知識產權信用體系積累了不少先進經驗。例如，在美國信用法律體系中，法律結構具有明顯優勢，較早制訂了 《商標法》 《專利法》和 《版權法》等保護知識產權的宏觀層面的法律并不斷修改完善，重視制定針對性更強的微觀層面法律，為專業領域知識產權保護提供了法律依據。歐洲在1883年的 《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與1886年的 《保護文學藝術作品的伯爾尼公約》，開創了通過多邊國際條約協調各國知識產權法律的先河，在國際立法方面具有明顯優勢。日本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確立比歐美要晚，但日本的法律制定吸取了歐美的經驗，是后起之秀。日本還成立了專門機構來制定知識產權執行計劃，為這類法律的修繕和落實提供保障，并向全國普及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營造知識產權市場交易的良好環境。

第二，信用監管體系建設注重隱私保護。互聯網技術的普及為知識產權交易的實現提供了優質平臺，但由于網絡平臺具有虛擬化、信息傳播速度極快和非完全實名制等特性，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給知識產權所有者造成重大損失，因此也對知識產權交易的監管提出了更高要求。美國的知識產權信用監管體系不但規定了通過截獲、訪問或泄露保存的通信信息侵害個人隱私權的情況、例外及責任，而且要求網絡運營商開展經營時必須保護客戶隱私，政府利用個人隱私安全平臺對知識產權所有者的交易隱私進行監管，來降低這種損失發生的可能性，提高了知識產權網絡交易的安全性，進而提高知識產權網絡交易的效率和規模，使知識產權交易的價值實現更加迅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知識產權所有者的利益的安全獲取，增強了知識分子的創新動力。

第三，信用獎懲機制覆蓋面廣。信用獎懲機制具有震懾、懲戒和獎勵三大功能，以主動出擊和全面覆蓋為主要特征。以歐美國家為代表的征信國家普遍建立起了以信用法律為基礎的信用獎懲機制，同時利用大型信息數據庫對全球范圍內的信用記錄進行采集和利用，覆蓋面相當廣泛，呈現出獎懲主體多層次性、獎懲形式多樣性、獎懲手段多樣性和懲戒行為注重公平等共性特征。一方面降低了失信行為的發生，另一方面將獎懲結果向社會公布，接受全社會的監督[26]。具體到知識產權領域，在政府層面上，德國、法國、英國、比利時等歐盟國家都成立了數據保護局來專門落實獎懲政策和法律；在信用服務市場層面，由商業化運作的專業征信機構通過信用報告等形式向知識產權交易雙方提供可靠的信用信息，使交易雙方及時準確地了解對方的信用記錄，提高知識產權交易的成交率，保證知識產權價值轉移的安全性，促進知識產權生產成本的快速回收和周轉，提高了企業加大投入研發成本和創新的動力。

第四，知識產權信用觀念較強，重視社會教育。征信國家民眾普遍具有良好的信用觀念和契約意識，在信用教育中，強調尊重知識產權的意義及其具體行為規范。一方面彌補了法律和組織機構等正式信用體系難以觸及之處的不足，另一方面也降低了法律成本且具有效力更加深入持久的優勢。在教育層次方面，國家相關部門、行業協會、高校和社會培訓機構、科技企業、社區分別發揮自身優勢，針對不同的目標人群，將尊重知識產權的信用觀念通過專業教育和廣普宣傳等方式進行深入人心的內化教育，降低了執法成本，優化了知識產權觀念的社會環境。

3.2 政策建議

從理論上講，信用和知識產權都是重要的社會制度安排，二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在國際上，歐美征信國家已經在知識產權信用體系建設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積累了不少經驗。我國政府歷來重視信用體系建設和知識產權保護，但與先進的征信國家相比，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尚未充分發揮出二者對市場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因此，盡快建立健全適合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勢在必行。當前，應抓住 《信用綱要》中將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納入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框架之下的有利契機，結合 《產權綱要》的指導，借助 《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的春風，合理吸收歐美征信國家在知識產權信用體系建設方面的先進經驗，加快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本文對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提出如下建議：

(1)利用社會信用體系的已有成果，明確其在知識產權領域的應用。 《信用綱要》已經頒布四年有余，在該綱要的指導下，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取得了明顯進展，社會信用環境得到了較大改善。具體到知識產權領域，可以利用現有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成果，明確其知識產權領域的具體應用。針對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侵權問題、資金支持力度不足、網絡交易風險較大、鼓勵創新動力不足等問題，利用信用數據平臺提供的交易雙方歷史信用信息來正確評估知識產權價值和交易風險，提高交易效率。利用各種獎懲和監管手段，對知識產權創造能力強的主體提供及時、足夠的經濟、政策和市場支持，提升其創新動力和價值實現的效率；對發生過失信行為的侵權主體，通過有效的監管及時發現，利用合理適度的懲戒手段，減少其獲取研發資金政策支持和市場交易的機會，從而加大其產生侵權動機和行為的成本，如有悔改表現，也應根據實際情況給予適當的悔過機會，減少其再次發生侵權行為的動機。

(2)將知識產權納入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實現二者的有機結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和知識產權保護基本上在不同的范圍內進行，二者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也因為自身局限同時面臨著許多瓶頸。將二者通過 “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有機結合起來，是突破這些瓶頸的重要途徑。知識產權的創造不僅需要人們智慧的密集結合，還需要大量的資金和政策支持，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知識產權的創造和創新動力問題。在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的建設過程中，建立知識產權信用評價體系、創建誠信檔案，利用良好的信用記錄，幫助守信的知識產權創造和使用主體更加容易獲取資金和政策支持，提高知識產權的創造能力和使用效率，促進知識產權領域整體水平提高。盡快完成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是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立健全的重要內容，進而有效發揮其在市場經濟中的功能作用。

(3)積極借鑒國際經驗，節約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成本。歐美征信國家在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方面積累了不少寶貴經驗，主要體現在知識產權信用立法、監管與隱私保護、獎懲機制和社會教育四個方面。正是在這些方面，我國的知識產權信用體系建設還存在著完善的空間。因此，積極借鑒這些國際經驗，深化國際交流，一方面可以節約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少走彎路，使我國的體系建設更加合理健全。國際征信國家在信用文化和知識產權觀念方面有著悠久的良好傳統，對降低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和執行成本以及知識產權價值的實現成本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值得我們深入學習和借鑒。國際經驗的借鑒不是照搬照抄，而是應當在充分考慮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階段特征的前提下，針對當前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的建設現狀，進行學習和借鑒，以免造成 “水土不服”的不良后果。

4 結論

本文研究認為，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知識產權和社會信用體系的建立健全都是穩定和推動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機制，二者之間具有相互促進的作用。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是二者有機結合的有效途徑，不僅可以突破二者孤立建設所面臨的瓶頸，促進二者協調發展，還可以激發企業和人才的創新動力，從而拉動經濟增長，加快市場經濟發展。目前，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在法律法規、地方制度體系、企業信用評價體系，融資貸款等多個方面取得了顯著成就，但在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專利侵權失信監管、專利質量誠信等方面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國家創新戰略的實施有力地推動了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但是國際環境依然十分嚴峻，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因此，應當抓住推動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有利條件和歷史機遇，積極借鑒國際經驗，發揮自身優勢，盡快建立健全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提高知識產權侵權假冒的違法成本，在全社會形成尊重知識、崇尚創新、誠信守法的知識產權文化意識，早日實現成為征信國家、知識產權強國和創新型國家的戰略目標。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遵循國際慣例的前提下，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發揮低成本勞動力和土地資源優勢，開展中外企業技術合作，以微軟、通用和朗訊為代表的大批美國企業相繼來華設立研發機構，迅速擴大了這些企業的創新生產能力，幫助其通過技術轉讓與許可獲得了巨額利益回報，成為技術合作中的最大受益者。同時，中國支持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不斷增強也為在華國外企業的創新和發展提供了有效保障，有力地推動了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的發展，促進了世界經濟的增長，為世界知識產權的進步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然而，在知識產權的國際貿易方面，中國卻仍然居于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出口的 “高技術產品”也多是在國內完成勞動密集型加工環節，包含大量的中間產品進口和國際轉移價值。中國每年支付的知識產權使用費近300億美元，其中對美國支付的費用就占了四分之一。因此，應當積極發揮知識產權領域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作用，消除我國在知識產權國際貿易中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提高我國在知識產權國際貿易中的話語權、主動性和核心競爭力，促進我國盡快走向全球價值鏈的中高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