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夢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上海 200241)
獨特的文化傳統與長期流散的民族遭際使猶太人對于教育、科學有著特殊的認知。以色列建國后,把科教立國作為長久國策,在自然資源缺乏和地緣政治惡劣的情況下,建成先進的現代化國家,并獲得了 “創新國度”的美譽。回顧以色列70年的發展歷程,不難看出,相對充足的高質量人才儲備是這一 “彈丸之國”創造奇跡的重要保障。以色列國家的締造者以及后來的政治領袖們長期堅持 “以質量勝數量”的人才觀念,把自我培養與外部引入相結合作為人才儲備的一貫政策。在國家建構的不同時期,人才戰略表現出導向性特征。作為典型的移民國家,高技術移民自建國起一直在深刻地改變著以色列的社會結構,急劇增強了以色列的人才實力。與此同時,高等教育也為以色列培養了大批適用型人才。政府層面的支持、物質投入的保障以及適時而變的應對政策等因素,使以色列在中東地區乃至世界范圍內長期保持了智力優勢。本文從三個維度綜合考察以色列建國以來人才戰略的演變,也分析了當今以色列人才儲備所面臨的挑戰。
以色列建國時僅有65萬猶太人口,吸引各地的猶太人前來定居是新國家的基本國策,政府也一直把提升人力資源質量作為國家發展的基礎。 《獨立宣言》 (Israeli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指出: “以色列國將向散居世界各國的猶太人敞開移居的大門,將全力促進國家的發展以造福所有的居民。”1950年以色列政府頒布了 《回歸法》 (The Law of Return),規定所有具有猶太身份的人 (包括個人、家庭、社區)都可以移民以色列,即 《回歸法》賦予每個猶太人以移民身份來以色列定居并成為其合法公民的權利。1952年,以色列議會又通過了 《國籍法》 (Israeli Nationality Law),規定每位年滿18歲的猶太人只要一踏上以色列國土就擁有以色列公民身份。從1948年到20世紀末,超過80個國家和地區的300多萬猶太人移居到以色列。以色列猶太移民在不同時期的來源地比例各不相同,1952—1957年來自亞非裔移民占比超過70%,而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俄裔猶太移民占絕大多數。根據2002年的統計,以色列600萬人口中一半以上都是外來移民,其中俄裔猶太人已超過122萬人,超過移民總人數的三分之一,占以色列總人口數的五分之一 (見表1)。
由于長期以來對教育的高度重視,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都保持著較高的受教育程度。1988年美國猶太人受高等教育的比例高達40%,而在全美總人口中這一比例僅為18%。20世紀70年代,蘇聯適齡猶太青年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為2/3,超過50萬猶太人畢業于蘇聯的高等教育機構,其中約10萬人在各類科研機構中工作,還有大約3萬人擁有博士學位[1]。1948—1989年,涌入以色列的移民中,擁有博士、博士后學銜和教授、副教授職稱的不下10萬人。1990年來自蘇聯的移民中,有超過2/3具有學士或以上學歷,其中工程師占24%、科研人員占21%、技術人員占14%、醫務人員占11%。在俄裔猶太科技移民提出的1000余項科研課題中,有400多項得到批準并獲資助。1989—1998年,大約有19萬俄裔猶太人被以色列移民局認定為科學家或專業技術人員,其中科學家1.3萬人、工程師8.2萬人、醫護人員4萬人、音樂類從業人員1.8萬人,其他課程教師3.8萬[2]。移民的到來大幅度提高了以色列高技術人員的比例,以工程師為例,1989—1992年三年時間,移民工程師 (主要為俄裔)的進入使以色列市場上的工程師數量由3萬人增加到6萬人;1989—1995年,有1.43萬醫生來到以色列,這一數量超過了以色列本土的從業人員[3](1989年前以色列的醫生數量是13192人,醫患比為1:139,與西方發達國家不相上下,同期美國的比例為1:230,英國為1:140)。

表1 以色列俄裔猶太移民人口總計(1948—2012年)
資料來源:The Central Bureau of Statistics (Israel) (2017-12-02),http://www.cbs.gov.il。
為了有效地安置技術移民,早在1973年以色列政府就設立了 “科學吸收中心” (The Center for Absorption in Science),其職責包括五個層面:①幫助技術移民與回國居民融入以色列的研發部門及學術研究機構;②為在以色列尋找工作的科學家提供建議與指導;③幫助市場上的企業與學術機構吸收移民與歸國科學家;④鼓勵擴大以色列的研發系統,并充分利用這些科學家所帶來的知識和經驗;⑤與其他政府機構一起制定關于科技人員在以色列發展的政策。 “科學吸收中心”向符合標準的技術移民和歸國居民提供資助,其中移民科學家的資助年限一般為3年,回國居民一般為2年。 “科學吸收中心”一方面在技術移民與高校、研究機構、工業和商業部門之間搭建了平臺,幫助移民融入以色列社會;另一方面,為資助移民科學家與歸國人員開展科學研究與技術研發提供了必要條件。1975年該中心轉由移民與融合部 (Israel Ministry of Immigrants Absorption)管轄。與此同時,以色列政府還設立了專門資助移民科學家的 “夏皮拉基金” (Shapira Fund),由 “移民吸收中心”負責管理。 “夏皮拉基金”為接收移民科學家的單位分攤薪水,減輕其財政壓力,鼓勵社會對移民科學家的深度接納。第一年該基金可提供全部薪水;第二年分攤一半的薪水 (另一半由雇主承擔);第三年以后分攤30%的薪水,直到受資助對象在就業領域站穩腳跟。從20世紀70年代該基金設立到1988年,以色列共有3500名移民科學家獲得資助,其中65%被以色列的高等教育機構吸收,20%受雇于政府和其他公共部門、醫院、實驗室,15%落腳于工業研發部門[1]。 “夏皮拉基金”鼓勵科研院所、研發部門及企業主幫助那些在以色列沒有任何工作經歷與就業渠道的科學家盡快獲得職位并投入工作,保證科學家的薪金待遇,減輕雇主的負擔。這一基金的設立具有很大的示范效應,也在全社會推進了技術移民的就業與融入。
除了高技術移民之外,以色列提升人力資本的另一有效途徑是加強本土人才培養。建國后政府陸續頒布了 《義務教育法》 (the Israel Compulsory Education Act)、 《國家教育法》 (State Education Law)、 《特殊教育法》 (Special Education Law)等來保障教育政策的貫徹,形成了完備的基礎教育體系。在基礎教育階段,以色列有諸多成功的經驗,如 “天才兒童培養制度” (Education for Gifted Children)就是典型的體現。其具體做法是:將那些有特殊天分的兒童納入英才教育體系,以鼓勵其特殊發展。通常情況下,在班級中成績排列前3%名的兒童通過了一定的資格考試之后,便可參加精英班深造課程 (Enrichment Programs)。以色列教育文化部自1973年開始設立 “天才兒童教育局”,并建立了第一個 “天才兒童培養學校”,此后在全國范圍內推行英才教育計劃,到1985年該計劃已普及到以色列的大小城鎮。
重視科學與技術教育是以色列基礎教育的另一特色。長期以來,以色列把科學技術教育作為國民教育的基本內容,從小學階段便開展相關課程,其目的主要是向孩子傳授科學的概念和基本的科學原理等,培養學生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思維模式;技術教育主要是發現、培養孩子的興趣,鍛煉其動手能力。到了初中階段,科學與技術教育的內容在小學課程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展為八大主題:物質世界的構成、能量的來源及相互作用、技術與產品、信息知識、地球與宇宙、生物現象、生態循環和科學與技術系統。上述內容分成核心課程 (必修)與選修課程,形成了覆蓋面很廣的結構性課程板塊。
在高等教育方面,以色列自1924起陸續建成了以色列理工學院、希伯來大學、魏茲曼研究院、巴伊蘭大學、特拉維夫大學、海法大學和本—古里安大學七所研究型大學。1974年,以色列又在中部城市賴阿南納 (Raanana)成立了一所開放大學,專門開展遠程教育。1948—1949年,以色列全國的在校大學生人數僅有1640人。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以色列7所研究型大學壟斷著本科教育,保持著嚴格的入學條件,但學生人數整體上還是呈上升趨勢,1990—1991年,在校大學生數量達到71190人,2012—2013年,這一數字上升到124957人 (見表2)。

表2 以色列7所大學的大學生人數 (所有專業)
以色列大學在培養工程類技術人才方面表現非常突出,1972年培養的此類人才為11500人,1984年則增至30800人。每千名產業勞動力中工程師人數占比由1965年的8人上升到1982年的33人[4]。產業界的科學家與工程師數量、技術人員數量是衡量一個國家技術勞動力水平的重要指標。就以色列而言,1961年產業界的科學家與工程師數量為1470人,占全國科學家與工程師總量 (6870人)的21.4%;1972年上升到3560人,占全國科學家與工程師總量 (15985人)的22.3%;1983年為10180人,占全國總量 (33070人)的30.8%。產業界的技術人員比例:1972年為9225人,占全國總量 (30295人)的30.5%;1983年為15315人,占全國總量 (45900人)的32.6%[5]。1967—1980年,以色列產業界科學家與工程師數量從3400人增至12150人,增幅高達257%,遠高于同期的美 (16%)、英 (62%)、法 (59%)、日 (132%)。本土的人才培養與技術移民的增長大幅度提高了以色列的人口質量,為創新型國家的形成奠定了人才基礎。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色列勞動力人口的科技素質顯著提高,獲得自然科學和工程學學位的人數比例突出 (見表3),在國際科學類雜志上發表論文的數量 (在每萬名勞動力中的占比)也在全球處于領先地位。

表3 20世紀80年代中期主要國家每萬名勞動力中取得自然科學和工程學學位的人數比較
資料來源:Israel Information Center:Fact about Israel 1992。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移民潮的穩定,國家對技術人才的缺口越來越多,但以色列的大學為了保持精英教育的優勢,普遍不愿意擴招,這種狀況直到今天也沒有大的改變。雖然學生人數呈上升趨勢,但與國際社會的大學擴張潮相比漲幅不大,師資規模也相對穩定,如1995年以色列大學的教職與科研人員數量為4450人、2000年為4633人、2013年為4583人[6]。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給經濟發展提供必需的技術人才保障和提高高等教育的普及率,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以色列政府啟動了高等教育體系改革計劃 (The Higher Education Reform Plan),以擴大規模、增加體量、提升應用型人才培養和實現教育均衡發展為導向,期望通過改革實現三個關鍵目標:①促進和支持優秀的教學和研究,擴大高等教育之規模;②布局邊遠地區的高等教育資源,尤其是提升阿拉伯人與極端正統派的受教育水平,致力于高等教育之均衡發展;③升級教學和研究的基礎設施,全面優化高等教育的整體環境。
在高等教育委員會的直接推動下,新一輪高教改革的具體措施如下:①建立以色列卓越研究中心 (Israeli Centers for Research Excellence,I-CORES);②為競爭性研究經費增加一倍的預算;③對預算分配模式進行全面改革,提供明確的激勵措施;④開發創新的教學平臺與教學手段,促進極端正統派和阿拉伯學生的融合[7]。此次高等教育改革的重點目標之一就是快速培植研究型大學之外第二層級的高等教育體系,促進應用型人才的培養。具體做法是:一方面升格已有的公立地方學院、教師培訓學院、職業學院和技術學院,準許其授予學士學位,提升其影響力[8];另一方面鼓勵民間資本創辦私立學院。1991年,以色列議會對 《高等教育委員會法》進行修訂,肯定了建立私立高等教育機構的合法性,但項目審批、課程設置與申請學位等事宜必須獲得高等教育委員會的批準[9];第三方面是允許國外大學在以色列建立分校,但必須獲得以色列高等教育委員會的運營許可。截至2016年國外著名教育機構在以色列建立的分校有:紐約大學分校、楊百翰大學分校、印第安納波利斯大學分校等。上述措施很快取得了成效,短期內改變了以色列的高等教育結構,截至2016年,以色列共有61所高等教育機構,其中研究型大學7所、開放大學1所、公立學術學院 (Publicly Funded Academic Colleges)20所、私立學術學院 (Non-Publicly Funded Academic Colleges)13所、教育學術學院即教師培訓學院 (Academic Colleges of Education)21所。高等教育改革也大大提升了入學率,以色列高等教育委員會2013年所公布的數據顯示,1993—2013年的20年間,第一學歷在各類技術學院就讀的學生數量上升了10倍,而同一時間第一學歷就讀于研究型大學的學生數量僅上升了16% (開放大學的學生數量一直快速增長,1989年為12944人、1999年為33097人、2009年為46240人、2014年為47245人,2016年略有下降,為46208人)[10]。
高等教育改革的另一個目標是大力推進教育國際化進程。為了調動教師的積極性,7所大學也都不同程度地進行了內部治理結構的調整,由建立之初的德國大學模式逐漸向美國大學模式過渡,如設立終身教職 (須經過國際同行的認定);推行大學教師帶薪休假制度,并保證他們參加國際學術會議及其他國際交流活動的經費,以鼓勵他們開展國際合作并保持與國際同行的密切聯系[6]。根據以色列高等教育委員會的數據,2001年以色列學者發表的科學論文有41.9%是與國際同行合作發表的,2014年的這一比例上升為47%[11]。
以色列大學采取多種措施,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尤其是猶太青年前來求學。2015—2016學年,在以色列研究型大學學習的外國留學生平均比例為2.1%,醫學專業的達到10.2%,生物科學專業為4.4%,一般人文學科的比例為4.2%[10]。希伯來大學每年大約吸收2000名留學生,生源地遍布全世界90多個國家和地區。為了加強同中國和印度的學術交往,以色列高等教育委員會規劃與預算委員會設立專項基金,資助中國和印度的學生前往以色列學習。自2012年起,規劃與預算委員會每年提供100個獎學金名額,資助中國和印度的博士后研究人員前往以色列高校做研究。此外,希伯來大學、海法大學、巴伊蘭大學、本-古里安大學都有面向中國和印度學生的暑期項目及攻讀學位項目。
以色列政府也鼓勵本國學生通過學生交換項目或聯合培養項目赴國外高校學習。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顯示:1999年,以色列在國外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為9693人,相當于當年以色列7所大學在校生總人數 (111330人)的8.6%,到2011年人數上升為13910人。美國在吸引以色列學生方面排名第一位,但近年來下降趨勢明顯,從2006年的3540人下降到2013年的2326人,同期留學德國、意大利和約旦的人數迅速上升[12]。
作為典型的移民國家,以色列因為移民而發展,移民潮刺激了經濟增長,推動了技術進步,也促進了產業結構的調整。但也必須看到,與移民潮相伴隨的 “倒移民”現象一直困擾著以色列社會,總有人默默地選擇離開。雖然時常會有猶太人從以色列移居國外,但真正成為一種潮流開始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的贖罪日戰爭之后,第二次高潮形成于80年代中期黎巴嫩戰爭之后。以色列官方對于 “倒移民”一直沒有準確的定義,按以色列中央統計局的標準是離開以色列兩年以上并且沒有回歸意向的人。美國一直是以色列 “倒移民”的主要對象國,根據學術界的估算,到80年代末居住在美國的以色列人約有30萬至50萬人。根據 “以裔美國人委員會” (The Israeli American Council)2013年的估計數據,以裔美國人及其子孫的數量已高達80萬人,主要分布在洛杉磯、紐約/新澤西和佛羅里達州。導致以色列出現 “倒移民”現象的原因很多,但主要可歸納為如下幾點:
第一,理想主義熱情被現實所擊碎。早期移民大多數是抱著猶太復國主義理想、建設新國家的熱情而來,很多人放棄了原居住國的優厚生活條件,但到達以色列后面臨的是難以想象的艱難,在這個多民族、多宗教和多語言的社會里,很多移民因語言障礙或技能缺乏成為弱勢群體。
第二,戰爭威脅、動蕩的局勢,使一些移民缺乏安全感。建國以來,以色列經歷了四次中東戰爭,即便是20世紀90年代到來的俄裔猶太移民不再面臨大的戰爭威脅,但相當一部分人是居住在被占領土的安置定居點,與阿拉伯人的沖突與摩擦在所難免。根據巴勒斯坦研究機構的統計,1995年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修建的定居點達到近150個,定居人數14.1萬;加沙地帶的定居點有16個,定居6000人;東耶路撒冷定居點有19個,定居17萬人。戰爭、沖突與動蕩的現實,使很多猶太人尤其是高技術人才因向往更安定的生活而選擇無奈地離去。
第三,雖然政府對高技術移民給予了很多特別的安置政策,但由于崗位有限,仍有很多人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資料顯示,俄裔高技術移民只有30%能夠從事原來的專業,失業率高達19%,女性移民的失業率是男性的兩倍。以特拉維夫大學為例,一個空缺的教職崗位一般會有20人應聘。高技術移民會與以色列本土的學者形成競爭,而前者因語言等因素的制約往往不具備優勢。由于科研資源有限,已經入職的移民科學家也往往會受到不合理的待遇。總之,由于生活水準低下,加上身份認同的困惑,使一些高技術移民很難在短期內融入以色列社會,他們與商人階層一起構成了 “倒移民”的主體。根據以色列方面的統計,從1980年到2003年供有7萬左右的俄裔猶太人返回俄羅斯。
除了 “倒移民”情況以外,隨著技術革命的推進與全球產業結構升級,世界范圍內的人才大戰越來越激烈,來自以色列的高技術人才為國際市場所青睞,許多以色列工程師、科學家受雇于外國公司和世界著名教育機構。以色列中央統計局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每7位以色列科學與工程學科的博士學位獲得者中至少有1人生活在國外,1985—2005年以色列的大學畢業生中約有18025人在國外工作,占畢業生總數的5%。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以色列能提供給博士研究生的有吸引力的崗位不足;與歐洲及北美國家相比工資水平較低;實驗室經費也明顯不足。還有一個被年輕人普遍提及的原因是, “以色列——如此小的市場、如此小的國家,局限了專業發展前景,僅有數量很少的學術機構使某些領域的研究者在大學或全國范圍內成為‘獨行俠’。”到了世紀之交,人才已經成為制約以色列高科技產業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每年高科技產業需增加8000名左右新技術人才,但以色列每年培養出的能夠勝任行業要求的畢業生僅有4500名左右,而且有相當一部分并不選擇在以色列就業。2007年,以色列學者艾里克·古德爾 (Eric D.Gould)和奧默爾·莫阿夫 (Omer Moav)聯名發表的 《以色列的人才流失》 (Israel’s Brain Drain)一文中指出:約75萬以色列人生活在以色列本土之外,占當時以色列總人口的12.5%,其中美國占比60%、歐洲占比20%。以色列的智庫專家也發布了一系列報告與研究成果,稱人才流失是一場 “命運攸關的政策抉擇”。
針對上述情況,2008年3月,由美國—以色列科學技術委員會發起,以色列各界60多名學者及知名人士聯合發布了一份關于未來20年經濟社會發展愿景的報告,題目是 《以色列2028:全球化世界中的經濟社會愿景與戰略》 (Israel 2028:Vision and Strategy for Economy and Society in a Global World,以下簡稱 《2028愿景與戰略》)。 《2028愿景與戰略》報告中直面高等教育所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如缺乏國家層面長遠的教育戰略規劃、人才流失、教育經費短缺等,提出了未來20年建設世界高水平大學的預想:到2028年,至少有兩所研究型大學排名世界前20位;75%的適齡群體接受高等教育,在校生規模將增加到61萬人;國民教育的基礎預算要在現有基礎上再增加100萬新謝克 (每五年增長20億)[13]。報告指出: “全球化進程中像以色列這樣的以知識經濟為導向的國家所面臨的最主要的風險就是人才流失。對于以色列而言,有豐富的知識群體是她的福分,但這些人才流失到其他國家是其經濟與社會的巨大損失。”基于這一認識,21世紀以來以色列政府把人才戰略的重點放在兩個方面:一是大力推行卓越人才計劃,二是面向國際市場大力引進人才。
如前所述,以色列在推進高等教育改革的過程中,卓越人才計劃上升為國家層面的人才戰略。該計劃旨在從根本上提升以色列學術研究的水準、確立其在國際上的領先地位。2010年3月14日以色列政府發出了第1503號決議 (Government Resolution No.1503),規定 “以色列卓越人才計劃”由預算與規劃委員會和以色列科學基金共同管理,具體目標如下:①加強以色列的科學研究,確立以色列作為世界科學研究領導者的地位;②著力于 “人才引進”,把卓越人才帶回以色列,以此作為提升高等教育機構研究能力和學術能力的核心手段;③創造一個有利的環境以增強不同機構在特定領域的相對優勢,并形成集群效應;④改善和升級大學的科研基礎設施;⑤鼓勵學術創新,包括不同領域、多學科之間的交叉整合;⑥在特定領域保持和推行先進的教學和培訓計劃;⑦鼓勵學術學院和大學之間的教研合作;⑧在全國教育系統促進科學研究;⑨促進與全球領先的研究人員及研究機構的合作。根據決議,以色列政府在第一個建設周期 (6年)為卓越人才計劃投入70億新謝克,在第二個建設周期再追加70億預算。在第一個周期內招聘1600名一流教職,從而使以色列大學的師資凈增15%以上,生師比從目前的24.3%降至21.5%;技術學院要增加400個教職,使生師比從目前的38%降至35%。
卓越人才計劃的組織架構由指導委員會 (Steering Committee)、科學咨詢委員會 (The Scientific Advisory Committee)和監督委員會 (Monitoring Committee)組成,指導委員會由11位著名的科研人員組成,負責確定研究課題,設計、制定研究計劃的原則與操作方法;科學咨詢委員會在全球范圍內聘請了12位杰出的科研人員,職責是在計劃的各個階段為指導委員會提出建議,并協助以色列科學基金參與項目評估過程;監督委員會的負責人是預算與規劃委員會的主席,成員包括以色列科學和人文學院、財政部預算局、總理辦公室國家經濟委員會和國家相關部委的負責人等;監督委員會則負責監督該計劃的實施情況。第1503號決議公布后,以色列政府決定五年之內投入15億新謝克建立30個卓越研究中心 (Israeli Center for Research Excellence,I-CORE),以比較優厚的待遇從歐美招聘科研人員。卓越中心旨在推進開拓性、創新性研究,提升以色列在科學研究方面的國際影響力。到目前為止,一共建立了4批共16個卓越中心。
早在2008年以色列建國60周年之際,以色列移民與融合部發起了 “建國60年回歸家園”計劃 (Return Home At Sixty),呼吁國外以色列人回國建設自己的國家,并在就業、稅收和子女就讀等方面提供優惠。2010—2012年,移民與融合部希望推動以色列人回歸國家的第一次高潮,提出的口號是 “該回家了!”之后,以色列政府先后推出了一系列人才引智計劃,吸引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非猶太人來以色列創業經營,謀求發展。以色列高等研究委員會、移民與融合部等部門還共建了 “海外人才數據庫”。2012年,高等研究委員會、移民與融合部、財政部、經濟部共簽協議,推進引智工作。2013年,經濟部、移民與融合部、財政部以及計劃與撥款委員會等共同發起 “以色列國家引智計劃” (Israel National Brain Gain Program),該計劃的指導委員會由上述單位的代表組成,在經濟部首席科學家辦公室下運作。具體內容是:為旅居國外的以色列人及其家庭回國就業提供幫助;設立回國手續的 “綠色通道”、研發條件支持與稅收優惠政策;在五年內提供3.6億資金為回國人員及其家庭提供就業、生活幫助。除了面向國際社會外,該計劃還與國內180個企業以及7所大學的65個科研機構簽署了特殊伙伴協議,旨在幫助回國人員獲得就業機會。申請 “以色列國家引智計劃”的人選必須具備以下兩個條件:第一,在國外生活并有意回國的以色列人;第二,具有本科以上學歷,有意向回到以色列的學術與產業部門工作。在諸多部門的支持下,以色列國家引智計劃取得了一定成效,到目前為止已成功引智4000多人[14]。
除了國家層面的政策之外,以色列各行業、組織等都推出了自己的人才引進計劃,從不同方面對人才給予優厚的待遇和保障。
(1) “吉瓦希姆”計劃 (Gvahim)。 “吉瓦希姆”是由以色列公司、商界領袖和專業人士組成的一個非營利性的廣泛職業協會,對青年技術移民在職場規劃、職業銜接、技能培訓和社會融入等方面提供幫助。對于加入該組織的公司而言,占有了獲取國際范圍內高職候選人的直接渠道,大大有利于占領行業前沿地位,因此企業界的積極性也得到了充分調動。截至目前已有數萬名新移民通過該項目找到了工作崗位。 “吉瓦希姆”協會主席邁克爾·本薩多恩 (Michael Bensadoum)強調: “新移民在來到以色列時會遇到諸多挑戰:適應不同的文化,根據陌生的就業市場調整自己的技能,跨越缺乏社交網絡的障礙……‘吉瓦希姆’為新移民提供融入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具與信息,還使得每個參與者能享受來自人力資源顧問和專業人員的個人陪同計劃,幫助他們制定職業計劃和目標[15]。”
(2)以色列科學院項目。以色列科學院聯絡中心 (The Israel Academy of Sciences Contact Center)致力于為旅居國外的以色列科研人員與國內學術機構之間建立直接的聯系,為他們回國工作或合作科研搭建橋梁,尤其是支持那些有高等教育背景的人加盟以色列產業界。該中心緊跟國家引才計劃數據庫,從事各方面的聯絡與促進活動。聯絡中心在國外舉辦簽約活動,重點聯系博士生與博士后人員。迄今該計劃的數據庫中已有2641人,到2016年僅被以色列大學吸納的高學歷人員就達到700人左右[12]。
(3)部委層面的引智項目。以色列很多部委根據自己的需求設有不同類別的引智項目,例如,2012年科學技術和航天部為歸國科學家設立獎勵基金 (The Ministry of Science,Technology and Space Scholarships),該部還與以色列癌癥研究基金聯合倡議,吸引國外的以色列科學家前來工作。以色列高等教育委員會也推出了專門的高校師資引進計劃 (Hiring New Faculty Members at Institutions of Higher Education),計劃與預算委員會制定了 《高等教育改革五年規劃》 (The Higher Education multi-year Reform Plan (2010/11-2015/16)),把引進師資作為發展高等教育的重要舉措。此外,以色列國家勞工基金 (The Israel National Labor Federation)以及猶太代辦處 (The Jewish Agency)也都有設立不同的項目,響應國家引智戰略。
(4)產業界的引智項目。以色列產業界也采用多種措施吸引國際人才,還有一些成功人士把慈善基金用于引智計劃。例如,新聞出版商、慈善家莫里提默爾·朱克曼 (Mortimer Zuckerman)設立的 “朱克曼科學—技術—工程—數學引領項目” (The Zuckerman STEM Leadership Program)包含兩個子項目: “博士后計劃”及 “朱克曼學者計劃”,用1億美金支持來自美國及歐洲高校的博士后來以色列大學任職,并為回國工作的以色列科學家設立研究基金和資助實驗室建設。
不同層面的引智政策取得了很大成效,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人才短缺的現象。以色列中央統計局的數據顯示:1984—2004年的20年間在以色列高校獲得本科學位的人員中有4.9%旅居國外生活達3年以上,碩士畢業生中這一比例為7.2%,博士學位獲得者為10.5%;2010年以后旅居國外3年以上的以色列人約有6.7%回到了以色列,其中有碩士學位的占總數的7.5%,有博士學位的占4.1%[12]。以色列移民與融合部的報告顯示,2010年5月到2012年10月兩年多的時間里,有22470人從美國、加拿大及歐洲國家回歸以色列,僅2011年就有1.1萬人。其中高學歷研究人員4837人、工程師等高技術人員2729人、企業管理人才681名,平均年齡39歲以下。
盡管以色列政府在引進人才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特別措施,但受高等教育的體量、國家安全形勢不穩定等因素的影響,高層次人才的不足依然是阻礙研發與高科技企業發展的主要因素。根據2015年度的 《IMD世界人才報告》 (IMD World Talent Report 2015)的數據,以色列的本土人才留守程度雖位列全球第16位,但高端人才流失趨勢依然嚴重[16]。2016年以色列高科技產業首席執行官卡琳·魯賓斯坦 (Karin Rubinstein)和以色列創新局負責人艾維·哈森 (Avi Hasson)都曾公開表示,以色列保守估計將面臨近萬名工程師缺口。教育部部長納夫塔利·本內特 (Naftali Bennett)也指出:科學與數學專業人員的不足對未來以色列而言是一個真正威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研究報告也強調, “高素質人力資本的可用性下降,在未來的幾年里將成為以色列創新生態系統的一個主要障礙。工程師的技術人員已供不應求[6]。”
綜上所述,建國70年來,以色列政府秉持科教興國的理念,以人才為國家發展的第一根本,為發展中國家積累了成功的經驗。以色列模式帶給我們的啟示是:政策主導、社會各層面的大力支持、充足的物質投入以及適時而變的人才培養與安置政策,是智力優勢的重要保障;發達的高等教育水平是人才儲備的內生動力。以色列模式再次證明, “一些國家可以從近乎完全毀滅的境況中走出,且迅速重建經濟的繁榮,這些成功背后的特征不是技術的進口,而是全體人民的教育、組織和自律水平[15]。”如今以色列面臨的人才困境也是許多發展中國家共有的難題,能否更好地解決人才瓶頸是決定未來以色列國家發展水平的關鍵性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考量著當政者的政治智慧與治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