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四季青

馬冬

這里匯集1萬多個攤位，近5萬名從業人員。記者實地探訪網紅服裝源頭——杭州四季青批發市場，一層層揭開這個被黑口袋裹挾下的繁榮街市。

在四季青的這一天里，記者看見了它的酸甜苦辣。

吸引記者在杭州多逗留一天的，并不是西湖的美景，而是老航海路盡頭的四季青批發市場，還有一個神秘組織——拿著黑色塑料口袋的人群。

年交易額過千億元、年營收數千萬元、年交易量數百億件，這些涼人的數據，都是從凌晨4點半的四季青開始的……

晨篇·批發也瘋狂

杭州，浙商云集，出現一大批行業巨頭并不算什么新鮮事，但是四季青批發市場（以下簡稱四季青）確實是個例外。

“四季青”據傳取自中藥材“冬青葉”的別名，《本草綱目》用苦、澀、涼三字概括其藥性，若用來概括四季青地區的創業史，同樣貼切。

1989年，杭州人祝浩泉創辦的“四季青服裝市場”正式開業，緊接著由吳文宏創辦的“杭派精品服飾城”投入運營。當年四季青就取得了售出超過12億件成衣的成績。此后，陸陸續續有商城在這片土地生根發芽。2003年，淘寶網正式上線，更是吸引了大批商家涌入四季青市場拿貨并起家。

依托四季青實體檔口，以降低商家庫存為目的的網絡批發模式開始流行。

基于互聯網，四季青火了，網紅女裝席卷全國：杭州網紅店占全國比例的7成以上，其中90%的店主都來自四季青附近。

嚴格意義上講，四季青并不是一個單體市場，而是一個由女裝市場為主體，連接十幾個批發市場組成的商圈。整個四季青由女裝市場、男裝市場、童裝市場、電商市場、鞋包市場組成一個完整統一的服裝批發產業鏈，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稱霸了國內服裝批發行業。

每天凌晨4點，大批人聚集在這里進行交易。熱鬧喧囂的場景會讓外人以為這是春節前的趕集現場。

夜幕下，你可以看到無數批發商人、淘寶商家、創業者。他們的發家史就是這片街道的發展史。“神店”“爆款”“網紅”“網批”……一系列專有名詞和淘寶網歷史上所有商家端的玩法都能從這里找到出處，并向全國范圍批量復制。

提到四季青，也必然離不開“電商之都”這一光環，其實早在淘寶網誕生前的2001年，這里就已經成為了國內最大的服飾批發基地。在那個沒有電商的年代，如果不是各地的批發市場，許多小企業很難有其他渠道。因此，當年的四季青充當的就是今天淘寶網扮演的角色。到底是淘寶選擇了四季青，還是四季青加速了淘寶的生長，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有人曾說批發零售行業遲早會被互聯網沖擊得潰不成軍，但目前看來，并非如此，網上有數據顯示四季青服飾批發業務僅2016年總成交量在6000億元以上，比同是服裝批發生意集中地的廣東十三行、深圳南油領先許多倍。

對于四季青來說，太陽才剛剛升起。

午篇·多面四季青

臨近中午，交易從“暗處”走向“明處”，似乎變了一番場景，但不變的，還是低廉的價格。

來四季青購物的人，大部分來自外地，批發量很大，當這一撥人消失在凌晨夜幕下，另一撥人又陸續來到了這里。他們多以個人。小個體戶為主。

記者在走訪間歇看到，一條普通的褲子，批發商的批發單價60元，而散客單買的價格是148元。對于四季青的商戶來說，散客量少，但每單利潤高；對于散客來說，這樣的價格依然稱得上美麗。

行進在服裝城，人流擠擠碰碰熱鬧依舊，拿貨的老板娘和小妹們靚麗時尚、運貨的物流員健壯結實，突然發現：服裝行業的陽剛和陰柔全部聚在這個地方了。

站在批發市場中間會有種“亂而有序”的感覺，地方雖大，男女長幼分得如此清楚，男裝、女裝、童裝都有各自的專門區域。

進入一棟樓里，物流人員來往繁忙，每個店鋪的店員都在拆包、打包、發貨，零賣的話都忙到沒時間聽，要么干脆一句：“不零售。”要么隨口說一聲：“自己選，看上了給你批發價。”

不管來買貨的人來自哪里、需求量是多少，除了消費者以外，四季青里的店鋪和店主才是這里的主角。

說起這里的繁榮，老趙有話要說。

“那時候真是能拼能打還敢闖，貨太多，我又嫌電梯太慢就干脆一天爬20樓10幾次，現在不一樣了，我雇了好幾個大小伙子，不用愁了。”

老趙就是在四季青發跡的。他見證了四季青發展的一個階段。淘寶興起的時候，貨量大，商城里的電梯因為長期負荷過高而發生故障跌落過數次，老趙稱自己就至少遇到過4回。

早年四季青市場里的繁榮還體現在矛盾頻發，其中不乏因同行間搶貨、仿款而在檔口前公開“單挑”的例子。“早上必須做好訂單，因為淘寶店下午就趕著發貨。早些年拿貨也是老板們親自來檔口拿，少拿一件就少賺幾十塊，如果對方拿貨量超過我100件，那我肯定就要過去拼命了。”談起這些，老趙笑稱自己那時還是太年輕，“應該和氣生財嘛”。

四季青地區的眾多傳說中，最神的一個莫過于“清泰南苑“小區——這是一個背靠四季青的老小區，歷屆淘寶網賣家大會的主人公都能在這個小區里悉數湊齊。僅其中一棟樓里，鄰居就包括前文提到的老趙，淘寶女裝日常銷量第一的毛菇小象創始人鄭曉峰，以及淘寶女裝網紅店主雪梨朱宸慧，ALU方婧，于MOMO等。

然而，為外人所不知的是，這些店鋪店主致富的趣聞和傳說背后，其實大有文章。

因為浙江本地產布料，在蕭山區就有很多家規模不一的服裝加工廠，所以，店鋪會直接從與廠家合作來降低成本，甚至有店鋪自己就有加工廠，除了供自己的店鋪，同時也會給別人供貨。另一部分店鋪則是選擇與外地的服裝加工企業合作。

為了滿足多變的市場需求，店鋪會收集比較火爆的款式，提供給加工廠；也有店鋪會自己進行設計；還有很多店鋪已經發展出了專屬自己的品牌。

后端的服裝進貨成本幾乎降到了最低。前端也需要多管齊下，不可否認的是，四季青里的部分店鋪對于前端風口的動向，把握得很精準。當互聯網發展加快的時候，他們緊跟時代脈搏，不再以單一的“到店消費”方式經營。

初期，電商平臺、小視頻、網紅帶貨的方式崛起，讓店鋪改變了經營策略。小小的店鋪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年輕漂亮的女孩不停地在鏡頭前換著身上的衣服；角落的電腦前，專門有工作人員在淘寶上與客戶交流著，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有上萬元的收入。

后來市場變了，2017年，阿里參謀長曾鳴在四季青商戶們的商業模式創新基礎上提出了B2B的概念。

基于這個概念，四季青里的部分店鋪一邊選擇保持電商業務，直接鏈接消費者。另一邊試圖轉變成為供應鏈服務商的角色，通過發達的網絡給全國店鋪供貨。

無疑，四季青這個牌子因為有互聯網的傳播，飛得更快了。不論市場如何轉變，服裝的需求越來越大。

火爆的四季青市場，還催生了幾個特有的周邊職業：穿版員（專門負責穿著新款的衣服，吸引顧客），打包員（專職根據訂單裝貨打包），開票員（撰寫發往各地的郵寄發票）。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檔口。他們各司其職，自顧自地忙碌著。就連當地的快遞行業，也因此比其他地方更加繁榮。

從發貨地址上來看，幾乎覆蓋全國范圍，除了發給個人、批發商，還有外地四季青連鎖服裝市場檔口，四季青在全國有近百家專業市場，覆蓋全國7成的線上線下店鋪，貨物吞吐量可見一斑。品牌連鎖這東西，一旦有了，就等于有了三頭六臂，真的不可小覷。

晚篇·機遇or危機

在四季青工作的人，下午4點半下班，之后，大大小小的物流車輛裝滿貨物就準備前往全國各地。

相別于朝九晚五，他們是朝四晚四。“對啊，早死晚死，不知道四季青未來還能活多久”，一位在四季青開店鋪的店主如是說。

因為，擺在四季青面前的是轉型和搬遷兩大問題。

雖然四季青批發市場對于杭州的貢獻巨大，但批發市場的低端業態終究阻礙了城市文明的進步，矛盾與沖突下四季青該何去何從？互聯網帶來的新模式到底適不合適與批發市場結合，誰都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用零售的思維很難做成批發生意。”四季青服裝電子商務有限公司CEO倪水泉曾說過，“批發是以價值為驅動的，零售是以體驗和服務。”

在批發市場上有部分商戶沒有工廠.靠“炒貨”謀生，也就是從一個更低價的批發商手里買貨，再倒賣給下家批發商。在四季青，從廣州進貨回來的炒貨商戶數量還是很可觀的。讓大家把商品和價格透明化放在網上，無疑是砸掉自己的生意。即便對于擁有自己制衣廠的批發商來說，徹底電商化也會有風險。

在四季青，不少店主都很謹慎，禁止拍照，他們擔心自己開發設計的服裝被競爭對手抄襲。這種現象在淘寶上十分嚴重，你可以輕易搜到許多家店鋪賣一模一樣的爆款商品。作為消費者，根本無法判斷。似乎也不在乎哪家是原創，只要價格合適，倒也沒多大影響。

但對于那家設計開發出爆款的原創店，不但銷量可能遠不如其他大店，甚至可能因此而虧錢。

因此，面對轉型的問題時，檔口老板都會這樣描述轉型的尷尬：“做電商找死，不做電商等死。”

僅憑日均承擔起淘寶網各類目數十億元成交額一項，四季青自身的轉型和因搬遷帶來的其他問題就足以觸動龐大相關利益體們脆弱的神經。更不用說對于幾十萬仰仗這塊土地生存的批發商人們和幾十、甚至上百倍的電商賣家們，這絕對算得上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走到了不知道第幾個拐角，才看到一家十幾平米沒有顧客的檔口，表明來意后店主招呼記者坐下，開始了我們因為時常有顧客進出而變得斷斷續續的談話。

“每天都從凌晨四點多忙到晚上五點多，四季青要轉型搬遷的消息一早就聽過，現在陸陸續續有人過去了，但是根本沒時間想以后怎么辦。”

隔壁專做電商供貨的老王目光似乎更長遠些。“轉型問題其實我自己有所準備，搬的話是肯定要考慮的，聽說老四季青可能會升級成為展廳那種吧，到時候就兩邊都做，一邊展示一邊走物流。”

不同性別、不同經歷、不同年紀的服裝檔口的小老板們。有著相同的狀態，他們在意的只是在保證現有收入的前提下如何賺更多的錢。過一天算一天的想法、麻木的狀態將他們捆綁得嚴嚴實實，無法逃脫出困局。也許是因為忙碌，或者是認知有限，安于現狀、隨波逐流成為了大多數人的選擇。

“服裝批發市場會死掉么？”一部分人也意識到了未來服飾市場的轉變，但又怕轉型太難太險，遲遲不肯踏出這一步，缺乏主動性可能是這些小老板們最大的短板。

1萬多個檔口，近5萬名從業人員，這些數字聽起來就讓人傷腦筋。如果真的進入轉型大潮，會有很大一部分人面臨著去留抉擇。

無論四季青何時能夠迎來轉型潮，或者老四季青是遷到新地方又或是另有其他的規劃，沒有了地域優勢，沒有了積極主動的改變心態，難免會讓人覺得路遠心更遠。

轉型前途未知的老四季青，搬遷后的問題，加上安于現狀的小老板，離心的散客們，未來的四季青想要四季長青，真的需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