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沖
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中,像西漢(前202—8)、東漢(25—220)、東晉(317—420)、北魏(386—534)、唐(618—907)、北宋(960—1127)、南宋(1127—1279)、遼(916—1125)、金(1115—1234)、明(1368—1644)、清(1644—1911)等都是延續了上百年的朝代。
那么,這些王朝在開國七十年時處于什么樣的歷史方位呢?
舉例來說,西漢的開國七十年是在公元前132年,漢武帝劉徹在位,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33%的歷程;北魏是在公元456年,魏文成帝拓跋溶在位,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47%的歷程;唐朝是在公元688年,唐睿宗李旦在位,實際掌權者是武則天,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24.1%的歷程;北宋是在公元1030年,宋仁宗趙禎在位,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41.7%的歷程;明朝是在公元1438年,明英宗朱祁鎮在位,太皇太后張氏輔政,賢臣“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主政,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25.3%的歷程;清朝是在公元1714年,康熙帝愛新覺羅·玄燁在位,此時走過了整個朝代26.2%的歷程。
從上面的數據再結合史實來看,這些王朝在開國七十年時基本都處于如虹盛世之際,特別是西漢、唐代、明代、清代,當朝的歷史進程處于25%至35%之間,就像電腦重裝了系統,清除掉了之前所有的垃圾,而新的系統又充滿活力,朝代更迭留下的創傷也漸漸平息,百姓的日子充滿希望。
按照中國的代際算法,七十年也是過了三代。那時登上皇位的人基本沒有參與先輩的開國征戰。但是,他們的耳邊時常有“創業艱苦百戰多”的余音,有著“居安思危”的意識,有著廟堂之上的開闊視野,以及遠大的志向和高尚的情趣,而這恰恰對施政有著巨大的積極意義。不得不說,在封建“家天下”的王朝里,治世或盛世出現的一個必要條件是遇到才能出眾、自制力超群的英明君主,他們強硬中不失風度,鐵血中不乏柔情,堅韌與執著并重,機智與幽默皆有。
回顧歷史,上面提及的大多封建王朝在開國七十年之際,由于采取了一系列緩和社會矛盾的措施,戰爭給經濟造成的創傷基本得到撫平,社會財富有了較大的積聚。也就是說,此時的社會環境比較安定,文化較為興盛,人們在祥和的環境中生活。
比如西漢,從漢高祖劉邦到漢武帝劉徹,是王朝建立到國力鼎盛的時期。武帝時,南平兩越、北伐匈奴、經營西域、通西南夷、東定朝鮮,建立了空前遼闊的疆域,奠定了中華版圖的基礎。
唐朝也是如此,在開國七十年之際,已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盛的帝國之一,聲威遠揚海外,與亞歐國家均有往來。
必須承認,包括政治風險、經濟風險、軍事風險和社會風險等在內的執政風險,也會圍繞在這些王朝的周圍。
歷史上那些懷有抱負、冷靜執著的英君明主在國家初定或者繁榮伊始時,仍能保持強烈的風險意識,做到居安思危,始終在思考如何讓天下百姓安居、讓江山社稷鞏固。比如,康熙平定三藩后對“盛世”二字并不感興趣,當初群臣請上尊號,康熙明智地拒絕了。正是這種清醒,才有了一系列正確決策的出臺,使得康雍乾盛世持續長達一百多年的時間。
前面講到的漢武帝的確是漢朝最有作為的皇帝。然而,在國家繁榮之后,他漸漸失去了風險意識,開始放縱享樂、荒誕迷信、窮兵黷武,造成社會經濟乃至國力的大幅衰退。到了他執政的末期,社會開始出現動蕩。幸虧武帝及時反省,調整政策,使西漢王朝得以在昭宣時代出現中興。
縱觀歷史,一個王朝在開拓進取的過程中,統治者總是以強烈的底線思維,始終盯住風險,不斷發現和解決問題。在漢代文景之治、唐朝貞觀之治中,較少有帝王和大臣放縱自己,而是以前朝為鑒,繃緊風險之弦。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時代潮流浩浩蕩蕩。歷史只會眷顧堅定者、奮進者、搏擊者,而不會等待猶豫者、懈怠者、畏難者。一方面,風險和利益的大小是成正比的,不冒點風險,不遭些挫折,“新”字就創造不出來。另一方面,面對風險,如果不去正視,不去積極應對,惡果就會接踵而來。歷史上那些使王朝保持興盛不衰的君主,大多有冷靜的頭腦,并以辯證的眼光正視和應對風險。
歷史事實證明,一個帝國的命運,一個王朝的興衰,都不是朝夕間的事,而是多方面日積月累的結果,有其內在的原因。我們應該用辯證的觀點去研究歷史,探索歷史發展的規律,探討王朝興衰的過程,從而認識和把握王朝興衰歷史大劇背后的脈絡和道理。
首先,從治國的戰略思想看。治國理政的方式一種是剛性的,從理論上講,就是依法治國;另一種是柔性的,就是以德治國。這兩種方略并不是對立的,而應當根據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時期、不同的任務、不同的對象、不同的社會需求,適時進行調整。漢代初期在總結秦朝以“武功”“刑法”治國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提出了“文武并用”的治國方針,百姓擺脫了秦朝的苛政,得以休養生息,這使西漢初期的社會逐漸安定,經濟也得到了恢復和發展。
其次,從革新的著力點看。問題是時代的聲音,也是改革的動因。上面提到的一些王朝,在開國七十年前后都進行了革新變法:漢武帝不僅攘夷拓土,而且將鹽、鐵、酒收歸“國營”,實行“專賣”,史稱“漢武盛世”;漢和帝劉肇將專權結黨的外戚竇氏一網打盡,并實行寬刑薄賦的政策,使東漢國力走向鼎盛,史稱“永元之隆”;武則天廣開言路、擴大仕途、加強法制、布政維新,為其孫唐玄宗的開元盛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史稱她有“貞觀遺風”,號稱“武周之治”。這些改革對調節社會矛盾、釋放社會活力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這也說明,歷史陣痛最劇烈的時代,往往也是歷史惰性最小的時代,此時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
再次,從土地管理的情況看。就本質而言,中國封建時代是一個農業社會,每個利益集團乃至個人財富的多少很大程度體現在土地的擁有量上。王朝初立之時,勛貴等特權階級少,加之戰爭造成人口流失嚴重,所以基本上可以做到“耕者有其田”。隨著時間的推移,土地兼并越來越激烈,貧富分化日益嚴重,這些都導致了既得利益階層的出現和壯大,而擁有土地的農民越來越少,于是出現了“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的現象。明朝開國之初,太祖朱元璋對兼并土地的豪強地主不手軟。但到了中晚期,自上而下的土地兼并狂潮使全國90%以上的土地集中在大大小小的地主手中,而90%以上的人口淪為佃農和一無所有的流民。面對如此巨大的貧富差距,統治階級由于自身的局限,無力糾正錯誤,亦無措施緩和矛盾。這樣,農民起義就爆發了,它成為一個帝國覆滅的開端。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土地兼并”是每一個王朝的最大敵人,也可以說是歷朝歷代滅亡的根本原因。如果解決不了這個難題,要使王朝永續,只能成為一句空話。
第四,從科舉制度的作用看。“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科舉制度創立于隋朝,此后不斷完善,成為國家選舉人才的重要制度。先秦時期的世卿世祿制、秦漢時期的察舉征召制和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九品中正制等選官制度,都是在少數貴族中選人,平民子弟很難入仕。科舉制度的創立,使大量布衣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走上做官的道路,加入到社會上層中。他們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和完美主義的追求,不斷對封建制度進行修補、加固和完善,使得國家機器能夠正常運轉,并且平衡了社會上層和下層百姓之間的利益和矛盾。科舉制度由此成為“支持官僚政治高度發展的第二大杠桿”。反觀元朝,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實行科舉制度,一直到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才開始恢復科舉,在實行過程中還有地域、民族限制。將尖端的人才排斥在外,試想這個王朝能長久嗎?
最后,從處理文治與武功的關系看。歷朝歷代,沒有武功,哪有文治?沒有武備,再繁榮的經濟,再燦爛的文化也難以保住。以漢、唐與兩宋為例,漢、唐的文治就是建立在武功基礎之上的,而宋代的軍人社會地位不高,很多士兵都是臉上刺字后被發配充軍的罪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句俗語就是宋時流行起來的。在這種社會氛圍中,習文之風日盛,而尚武之風日衰,導致了當時社會上杰出的文人很多,而杰出的軍人很少,名將更是鳳毛麟角。由于缺乏軍事戰略人才,軍事思想、戰略戰術就很難得到提高,宋金戰爭中,連宋朝的皇帝都被金兵擄去,留下了千古笑柄。可見,武功與文治是一個孿生體,兩者都應該受到重視。一個王朝、一個民族要生存發展下去,必須有強大的國防力量作為后盾,還要有不畏強敵、勇于戰斗的決心和勇氣,否則國家的經濟和文化便無從保障,政權更是難以鞏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