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倉水
郭璞(276-324),字景純,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晉代著名文學家、訓詁學家。他在《江賦》里說:“腹蟹,水母目蝦。”意思是,的腹腔里有只小蟹,水母(今稱海蜇)以蝦為目。“璅蛣”之名,在歷史上此為首見。因為《江賦》才情并茂、廣見博識,后被蕭統編進《文選》,于是進一步流播,的稱呼也隨之確立,得到公認和沿用。舉例而言:沈懷遠《南越志》:“,長寸余,大者二三寸,腹中有蟹子,如榆莢,合體共生”;任《述異記》:“似小蚌,有一小蟹在腹中”;黃佐《粵會賦》:“蟹或腹于”;屈大均《廣東新語》:“蟹托身于”;胡兆春《逢不若詩》:“腹蟹飽終難”……
經查考,郭璞此話是有來歷的,先前《越絕書》里就已經說過:“海鏡蟹為腹,水母蝦為目。”《越絕書》記春秋越國事,不著撰者姓名。此書舊載二十五篇,今本存十九篇,亡佚六篇。上面引述《越絕書》的話,今本未見,是從劉恂《嶺表錄異》和李《太平廣記》等收錄的佚文,大概宋前還保留著《越絕書》的全本。以《越絕書》與《江賦》所言,兩相對照,郭璞只是把“海鏡”改成了“璅蛣”(實為一物),而且“腹蟹”比“海鏡蟹為腹”說得更為準確罷了。
中的“璅蛣”亦有先例。班固《漢書·地理志·會稽郡》:“鄞,有鎮亭,有鮚亭。”即在鄞縣(今屬浙江寧波市)沿海的曲岸上建有鮚亭。許慎《說文解字》:“,蚌也,從魚,吉聲”,并引“漢律:會稽郡獻醬”。就是俗稱的蚌,“魚”字旁,讀作“吉”,根據漢律規定,會稽郡要向帝室進獻醬。兩書中的“璅蛣”之后寫作“璅蛣”,猶如“蝦”與“蟹”等字都曾作“魚”字旁一樣,而今所知,把“璅蛣”寫成“璅蛣”卻是從郭璞《江賦》開始的,他是訓詁學家,著有《爾雅注》《方言注》等,有權威性。由此,“璅蛣”字幾乎被“璅蛣”字代替,例如葛洪《抱樸子·內篇·對俗》“蟹不歸而敗”,南朝宋齊間沈懷遠的《南越志》“為取食”,到了宋代,司馬光《類篇》、羅愿《爾雅翼》等更以“璅蛣”為條目名稱。
現在回過頭來說說“海鏡”和“璅蛣”各自命名的著眼點。對于海鏡,劉恂在《嶺表錄異》里說得甚是具體:“海鏡,廣人呼為膏葉盤,兩片合以成形,殼圓,中甚瑩滑,日照如云母光,內有少肉如蚌胎。腹中有小蟹子,其小如黃豆,而螯足具備。海鏡饑,則蟹出拾食,蟹飽歸腹,海鏡亦飽。”于此可知,海鏡之名著眼于蚌,特別是它的外殼,形圓而內壁瑩滑,反光如鏡,先前經過磨礪,使之透亮,稱明瓦,在玻璃未盛時,常作居室的天窗或墻窗,顯然,海鏡是從蚌的外殼的形態和功能角度命名的。比較起來,是一個更加貼近實際的名稱,從生態角度著眼,而且兼及了蚌腹里的蟹,指出了蟹的寄居性,說明了蚌是蟹的寄居物,說蚌是小蟹寄居的巢穴,可避天敵、可離干擾的巢穴,精確而形象,全面而貼切。在“璅蛣”字之前加個“璅蛣”字(這是一個顯示了智慧的加字)而稱“璅蛣”(在古代或有被寫作“瑣”的,當為誤書),現今已說不清是源于當時民間的稱呼抑或是郭璞自己的首創,應該說,這是一個富含意境和語義的動物類名。
《辭源》釋云“亦名海鏡,今稱寄居蟹”,可是《辭源》釋海鏡又云“蛤類動物”,顯然兩釋是互相矛盾的。進一步說,今稱的寄居蟹,主要是兩類:一類是枯殼寄生者,此早在萬震《南州異物志》就已經記載:“海邊寄居蟲,形似蜘蛛,有螯似蟹,本無殼,入空螺殼中,戴殼而見。”之后提到者不乏其人,這種小蟹找小螺殼,長大了就換大螺殼,頭部似蟹腹尾,似蝦。背負著螺殼在海灘上覓食的寄居蟹,實際上指的是介于短尾派蟹類和長尾派蝦類之間的歪尾派動物。另一類是合體共生者,也就是郭璞所言的“腹蟹”,它才是真正的蟹類,黃豆般一粒,頭胸甲和螯足齊備,今稱豆蟹,寄居于蚌蛤等貝類腹腔。不過這類豆蟹因為殼薄而軟,腳又細弱,已失去外出攝食的能力,靠寄主濾得的食物為生,并與之合體共生,終身相依。據此,似應把釋作:亦名海鏡,今稱有豆蟹寄居于腹的蚌。
作者單位:淮陰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