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那件藍布衫兒

周蓮珊

每當夜幕降臨，融入黑夜中的氤氳，我的眼前常常幻化出一件已經補了很多補釘、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兒。這時，我母親便穿著那件兒伴隨我們哥兒四個童年身影的藍布衫兒在夜色里向我們走來。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很美麗的。她的衣著很樸素，但是十分整潔，特別是她用當時政府給的幾尺救濟布自個剪裁制做的那件藍底小碎花布衫兒，穿在她的身上很得體、很好看。幾個嬸娘嘻笑著脫下母親那件藍布衫兒，穿在身上，卻沒有母親那神韻、那風采了。

那時，我們家因為孩子多，又都是十歲上下的半拉子，所以個個衣服常常很臟。母親每天晚上都要為她的兒女們洗衣服。因為沒有衣服換洗，這時，母親總要脫下她身上那件藍布衫兒，披在我們的身上，一邊披一邊數叨：“衣服穿破不怕，就怕人家指破……”披上母親那件藍布衫兒，我感覺很溫馨，很舒坦。留在母親那件藍布衫兒上的槐花香和荊條花兒香，有時能夠讓我沉醉于母愛的溫馨里，進入甜甜的夢鄉……

時間似水流年，轉瞬之間我結束了小學學業要到離家幾十里地的中學讀書。記得上中學那天早上，雞剛叫頭遍，母親便叫醒我準備上學。當我睜開惺松睡眼的時候，只見母親穿著那件藍布衫兒在昏黃的燈光下，為我的行李中裝著文具和生活用品。吃完飯，我便跟在母親的身后踏上了求學的路。走在一道又一道的山梁上，晨風浸染了我母親穿在身上那件藍布衫兒，飄動著她那思兒戀子的心緒，推動著她那慈母的腳步。再翻過一座山，便是我就讀的校園了。走上山頂，母親才停住腳步，立在山風中，融入大山里。當我走近校園門口的時候，一回頭見母親那一件藍布衫兒在山頂上正隨風飄舞。當時，我雙眸中涌動出淚水， 向母親、向舞動著的藍布衫兒鞠了一個躬……

幾年之后，我們哥幾個都在母親那件藍布衫兒的呵護下，像小燕子似的長了翅膀，飛出了母親的懷抱，飛出了養育我們的大山，飛向山外那個世界。

然而，就在我們長兄三個成家后，母親卻在一場大病之后，撒手人寰，遠離我們而去了。送走母親之后，舅舅和父親把我們哥四個召聚到一塊兒說： “樹大分枝，你們早晚得自個兒獨立門戶，趁你們兄弟齊全，把家分了吧?！?/p>

已經在外地工作的長兄說：“我沒能在父母親跟前盡孝，我不想要什么家產，如果說想要一件什么的話，就把母親生前喜愛的那個瓷瓶給我吧！”長兄要的那對瓷瓶是姥姥作為嫁妝給母親的，長兄既然喜歡，其他兄弟也不再說什么。

二哥那時還沒有自己的房子，他說：“咱家門前有二十多棵樹，給我蓋一所房子住吧！”兄弟們都默許。

我排行老三，還有未成家的四弟，家產還有祖傳的四間房，為弟弟考慮，我決定不要房子。因為對母親那件藍布衫兒很有感情，我說：“房子留著給四弟娶媳婦用吧，我要媽年輕時穿過的那件藍布衫兒，也好留個念想……”就這樣，家分完了。

多少年以后，我們兄弟幾個又聚在一起，這時，都兒女成群，變得老成持重，歡聚中，哥幾個自然而然想起母親，都很惋惜沒給母親拍張照片……

這時，當年作為紀念品的那對青瓷瓶，已被大哥賣掉，彌補了日漸困難的日子;二哥真的放掉了門前的那些正在成材的樹木，蓋起了4間平房;而小弟要的我們家的那座宅院，早已隨著他在城市里的發展，長滿野草而荒蕪……這是時間老人用雕刻刀在人生的舞臺上創作的杰作?。?/p>

這會兒，我在兄弟們失望的唉嘆聲中，讓妻子小心拿出我多年前珍藏的母親的那件藍布衫兒。剎時，兄弟們安靜下來，仿佛又看到母親正邁著姍姍的步履，穿著藍布衫兒向我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