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 在國安的日子

張強

一

2017年7月3日，在北京中赫國安足球俱樂部二樓的會議室，德國人施密特第一次見到俱樂部董事長周金輝。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窗外陽光明媚。從那一刻起，改變開始了。

國安敲定施密特擔任球隊主帥，并非只用了短短一周的時間，在候選人名單中，施密特是溝通時間最長、可能性最大的那一個。

施密特是俱樂部總經理李明最欣賞的兩位主教練之一，另一位是瓜迪奧拉。李明曾說過：“瓜迪奧拉的執教風格和內容只能看，學不來，有機會更希望跟施密特討教。”就這樣，李明與施密特各自變換身份后，開啟了首次合作。投資人對總經理的信任、總經理對主教練的欣賞，被視為這支老牌球隊復興之路的開始。

施密特執教國安的第一堂訓練課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外場持續了近兩個小時，先是慢跑、拉伸、搶圈的準備活動，然后是分兩隊交替進行區域對抗和身體協調性訓練，最后全隊分三組進行半場攻防。訓練結束后，有隊員說起了自己的感受：“好教練，看著每小節的強度不小，但整體訓練很有節奏感，心率始終保持在一個波段，松弛度把握得很好。”另一個則說：“很職業，你發現今天訓練場上有多少工作人員了嗎？”

在場的工作人員包括主教練、助教、中方教練、隊醫、隊務、翻譯、錄像在內，一共19人，國安訓練中第一次出現工作人員比隊員還多的情況。

施密特上任后第一次接受北京媒體采訪，對球隊大面積更換中方教練和醫療團隊的問題不置可否。他認為沒有必要談論爭冠和亞冠，球隊當前的目標主要是盡快幫助球員成長，加強球員和教練的默契，逐漸走上正軌。俱樂部希望在他兩年半的合同期內完成進入亞冠的目標。施密特對北京球迷也早有耳聞，德國媒體曾形容國安球迷是“綠色的沙爾克”。

7月8日，施密特執教國安首場比賽，主場2比0完勝廣州恒大。施密特采用不對稱的442陣型，高位壓迫、快速反應的戰術打法與要求體現得淋漓盡致。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是令施密特感到最緊張也最滿意的比賽，也被北京媒體贊為國安隊史的最佳戰例之一。

施密特給團隊定下規矩：每堂訓練課，教練和工作人員都要早于球員到達訓練場，從跟每個隊員握手開始；團隊里的人都要跟隊訓練，即使不知道該干什么，也得站在場邊看完整堂課；隊員可以躲在陰影里涼快一會兒，但教練不行。

8月聯賽間歇期，施密特把首次海外集訓定在了德國杜塞爾多夫，為期10天。施密特說他在北京受到了球迷的歡迎，也想帶球隊回他的家鄉看看。集訓期間，除了大運動量訓練，還穿插安排了皮劃艇漂流、沙灘排球、騎行和燒烤等放松項目。但集訓回來，球隊成績出現滑落，對施密特的質疑聲開始出現。

9月4日，國安主場4比4戰平延邊富德。中場休息，施密特在更衣室里試圖喚醒每一個球員。“順境當中，我們一點點積累自信，但是逆境當中保持團結、一起克服困難，能讓我們更快地成長”，他挨個問隊員，“下半場咱們把節奏帶上去，你們同意嗎？下半場愿意和我繼續拼嗎？”

最后六輪，施密特率隊1勝5負，滑落至積分榜第九，平了國安聯賽排名最低名次。

2017賽季結束，施密特認為球隊的成績不能令人滿意，但排名與隊伍的付出和努力一致。他對隊員的表現非常滿意，尤其在一些困難的比賽里，隊員盡了最大努力。足球不可能永遠是贏球，但需要持續穩定的表現。經過了半個賽季，他認為當初選擇來到中超是完全正確的決定。

二

2018賽季，施密特的壓力主要來自俱樂部對成績的要求和球迷對球隊的期待。對足協杯，施密特的目標是冠軍。

2018年3月4日，新的賽季開始，施密特匪夷所思的變陣導致客場0比3敗于山東魯能。賽后施密特解釋：“首發是根據冬訓期間隊員的表現決定的，很可惜有些隊員沒有打出冬訓期間的水平。對于上半場人員位置的變化，一方面要給防線帶來穩定性，另一方面也需要調整，釋放每個球員的能力。”

4月22日，北京國安主場2比2戰平廣州恒大的賽后發布會，外媒記者問施密特關于重回德甲執教的傳聞，施密特說：“這個問題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在北京過得很開心，正在打造這支球隊，工作非常順利，合作非常默契，很難想象短期之內離開這家俱樂部。”

5月19日，國安2比0戰勝長春亞泰，施密特讓U23門將郭全博第一次首發打滿全場，從此固定了U23首發的人選，為球隊的換人調整贏得了更多空間。

8月18日，國安意外地0比3輸給北京人和，連續17輪不敗就此作古。9月底，在連敗廣州恒大、貴州恒豐、上海上港之后，施密特的情緒略顯低落，“爭冠可能還沒有完全喪失希望，但聯賽冠軍一直不是我們這賽季的目標，亞冠資格和杯賽冠軍才是。所以如果我們奪得足協杯，就能完成賽季目標，也將完成一個成功的賽季”。

11月30日，足協杯決賽，國安憑借客場進球多的優勢奪冠。賽前，施密特堅信球隊能夠在客場取得進球。中場休息時，施密特在更衣室里說：“上半場大家做得都很好，下半場只要控制住場面，就還會有機會。相信自己，相信隊友，堅持我們的打法，沒問題！把冠軍帶回北京，為了北京的球迷，為了俱樂部，為了你們自己，當然，也為了你們的家人。”

施密特一直提及“家人”這個概念。他讓球隊工作人員合成球員家屬的祝福視頻，在球隊前往球場的大巴上分發給隊員。這是施密特激勵隊員獨有的方式。足協杯冠軍讓施密特和國安都更自信，堅持自己的足球風格。

奪冠當夜，周金輝在朋友圈發文感慨：“2018賽季是北京國安重建的元年，一年38場比賽，從哪里開始又從哪里結束。看似是一個奇妙的賽事輪回，但我覺得更像是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的勵志故事，從這個角度來說，球隊今年最大的收獲不是這個冠軍獎杯，而是重新喚起了國安永爭第一的精神！未來的路還很漫長，國安俱樂部不僅要為北京這座城市帶來更多的冠軍獎杯，更應該成為這座城市的驕傲，讓國安的精神不斷激勵更多的人去拼搏、去奮斗！國安，永遠爭第一！北京，我們永遠熱愛你！”

三

2019賽季，國安在聯賽前10輪獲得10連勝，得失球22比3，位居榜首。但亞冠小組賽2勝1平3負，無緣晉級。

亞冠出局，尤其是最后兩輪連敗于全北現代和浦和紅鉆，讓施密特深陷輿論的旋渦，之前的十連勝仿佛是一吹即破的氣泡。施密特認為“欠缺一些細節”，兩次強調“我們有能力應對突發情況”，實際上等于承認在有些方面做得不夠好。

在質疑聲中，施密特帶隊在聯賽與杯賽中繼續前行，并再次在聯賽半程結束時排在積分榜首，但在客場0比2再次負于山東魯能。

施密特的合同只剩下最后半年，續約與否沒有定論。上任之初，他曾說，兩年半的冒險之旅足夠了，即使在足協杯奪冠后，由于很多因素，也沒能續約。雙方都曾有意向談一談續約的問題，但當時的密集賽程以及之后的亞冠出局，讓續約的可能性越拖越小。

質疑聲主要來自于球迷，施密特固執的用人以及缺少戰術變化是主要原因，但這是一種很深的誤解。施密特不僅不固執，而且懂得變通。

施密特接手球隊不久，就逐漸發現了中超球隊難以掌握高位逼搶、迅速通過中路從而給對手造成致命一擊的高強度戰術打法，也就是他曾經在歐洲賽場上獲得成功的法寶。

他幾乎沒有猶豫，隨后的國安在奧古斯托和比埃拉的雙核驅動下，踢出了令人賞心悅目的傳控足球。施密特的改變與執教能力，也贏得了業內的廣泛肯定，同樣奉行傳控打法的前青島黃海主帥喬迪和他的團隊，甚至每輪中超“只看國安的比賽，恒大的都不看”。

二次轉會開啟，中超球隊紛紛引援，但施密特完全信任現有球員的實力，決定不調整陣容。他說：“現在的打法非常適合現有的球員，就是針對現有球員的量體裁衣。雖然對手都知道我們的打法，但知道歸知道，能不能防住是另外一回事。” 進入賽程密集且酷熱的7月，施密特帶隊收獲主場三連勝，繼續保持對中下游球隊的強勢收割。

7月17日，施密特也許會讓球隊核心之一的比埃拉坐在替補席，甚至是看臺上。國安以最小的比分和最大的代價贏了北京人和，卻失去了健康的比埃拉。當時，沒有人想到這會是施密特執教國安的最后一個主場比賽。

所有的事情大概都是從比埃拉受傷那一刻，開始逐漸向另一個方向轉變。就在兩天之前，施密特在媒體見面會上才謹慎而堅定地說出要帶隊沖擊聯賽冠軍。關于何時提出賽季爭冠的目標，施密特與俱樂部存在分歧。

聯賽下半程第一場對武漢卓爾，在賽前發布會上，俱樂部原本有意安排施密特說出爭冠的賽季目標，現場的媒體也提前得到消息，紛紛恭候，但結果令俱樂部和媒體感到錯愕，即使有記者在發布會上將“爭冠”的話題鋪墊上去，施密特也只字未提。

那天的媒體見面會，已經“明確”爭冠的施密特仍在強調：“現在我們已經養成了很好的習慣，一步一個腳印，不去想太遠，永遠把注意力放在下一場比賽上，這就是我們正在塑造的屬于球隊自己的精神。我們帶著這種精神，聯賽下半程也會盡全力。接下來的三四周很關鍵。”

在施密特原本的計劃中，在這個困難的階段，即使成績出現一些波動也不致命，對聯賽最后階段的比賽，他依然信心十足。但突如其來的傷病，讓一切變得不可收拾。比埃拉受傷后，距離二次轉會截止還有半個月，在是否引援的問題上，施密特未能與俱樂部達成共識。

7月24日，足協杯四分之一決賽，北京國安客場又一次迎戰山東魯能。當首發陣容公布后，與外界同樣驚詫的還有俱樂部管理層，沒有人知道施密特為什么會對陣容做出如此大的調整。這至少說明雙方在溝通方面并不十分順暢，但俱樂部管理層也未對主教練排兵布陣有所干涉。

7月27日，北京國安客場0比1不敵河南建業，以賽季第二次雙線三連敗結束了一周內的連續三個客場。與此同時，引援的進程也不順利，施密特希望引進本耶德爾，由于個人原因徹底告吹。離轉會截止還有三天，國安16勝4負積48分與上港并列積分榜第二，與榜首恒大相差4分。施密特下課的傳聞連同他的繼任者疑似法國人布魯諾·熱內西奧一起，從歐洲傳到了北京。

7月30日，就在新任主帥到來的前一天，球隊下午的訓練依舊是施密特帶隊。當晚，董事長周金輝向施密特攤牌，提前終止合同。當兩人的手再次握在一起，窗外沒有月光。當晚，周金輝在微信朋友圈再次感慨：“足球世界里永遠充滿意外，作為一支力爭奪冠的球隊，我們必須要能勇敢地面對一切困難和挑戰，及時調整、迎難而上才是球隊應有的姿態！”

從2017年7月3日正式上任到2019年7月31日下課，施密特在中國的“冒險之旅”戛然而止。

8月4日，施密特離開北京，返回德國。在機場國際航班入口，施密特轉過身忍住淚，再次向送行的球迷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