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曉光 劉巖
[摘? 要]阿倫特的行動概念是她思想的基礎。行動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人在由個體向共同性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它的目標是在公共領域中實現人與人的結合,為平等提供條件。行動理論更多的與勞動概念相關,阿倫特把個體勞動和社會化勞動都歸于個體性的理解方式,是由于社會化沒有使人走出自身,受物的約束而產生了資本主義世界的個體性異化造成的。
[關鍵詞]阿倫特;邏輯追溯;價值;意旨
[中圖分類號]B089;D0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19)06-0004-06
漢娜·阿倫特,德國猶太人,20世紀最具原創性的思想家、哲學家。她的思想針對資本主義的現實,批判資本主義對人的異化、對勞動的異化。在現實上,她并沒有站到馬克思的對立面,而是對馬克思的批判大加贊賞,“特別是在關于現代社會的勞動問題上,馬克思‘研究之深刻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其思想的獨特性在于‘他現實生活描繪的可靠性以及‘他描繪這些確切無疑地出現在他眼前的現象時的忠實態度……與馬克思的那種唯物主義觀念一樣”。[1]2阿倫特從勞動引出了行動、公共領域和共同性的推斷。勞動是在由個體到社會化的過程中實現的,但是它沒有走出個體自身,而是在與資本的交易中完成了人與人的連接,因此勞動也就沒有實現解放的任務。所以,只有走出個體,拋棄對物的依賴,才能在公共領域中相遇;在“對談”交往中確立人的平等地位,才能為共同性奠定基礎。
一、根源于勞動的行動思想
在阿倫特看來,馬克思認為“動物與人類的區別并‘不在于他們有思想,而在于他們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盵2]16勞動創造了人本身,也創造了整個世界,勞動是生活資料的來源,同時也是生產資料的重要來源。但是,阿倫特把馬克思的論述又向前推進了一步。她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工人階級是從勞動出發為爭取政治平等而進行斗爭,這樣勞動與政治就牽連到一起了,“勞動是作為為了實現工人階級政治平等的勞動營生而受到贊美的,具有了雙重意義,所以,勞動的解放也意味著其推動了政治上的意義。”[2]14實際上,馬克思并沒有把政治作為勞動解放的目的,而是把人從勞動中解放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勞動的意義。
勞動作為改造世界的活動是在工業革命中提出來的,勞動與工作都是屬于個體化的活動。但是,工人階級一旦有了政治要求,以勞動作為追求平等的決定性要素時,它也就不再只是“營生活動”了,而是從私人領域中走來,與社會形成一體而轉變為“社會化生產”。在工業革命的機械生產中,勞動對自然的改造使自然具有了屬人性,也就是說勞動創造了一個屬人的世界,這個世界是按照人的理性邏輯構造的。構造的世界是由個體勞動加總得到的,但是,勞動在由個體向社會發展的進程中,勞動者的自由決定了他的勞動是否參與到了社會化過程中。按照阿倫特的想法,勞動可以在資本主義社會化生產基礎上再向前發展為自愿“行動”,參與勞動的“行動”是由眾多的勞動者自愿決定的,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它使勞動不再是制造屬人的世界而是順應自然的改造過程?!皬挠萌斯み^程替代自然過程向真正的發動過程轉變的時期,對阿倫特來說,這代表了從制作(fabrication)向行動(action)的轉變,后者是統治外部(及內部)自然的主要方式?!盵1]12勞動改造著自然,許多人對馬克思的理解停留在了勞動形式上,而忽視了馬克思勞動與實踐關系思想的科學的內在意旨。通過對阿倫特的由勞動、制作到行動的發展論證中,可以打通對勞動價值的認識,深層次理解馬克思的勞動與實踐發展的密切關聯。
勞動的動物(animal laborans)與理性的動物(animal rationale)是對立的,這種對立是由一個先入為主的概念確定的,這就是平等。馬克思把未來社會設計成沒有階級、沒有國家的社會,其目的就是構想一個平等的社會。拋開政治對人與人關系的束縛,在不考慮人的個體其他能力的前提下,人與人是平等的,平等是由人的活動創造出來的,也就是他更加重視“勞動力”,勞動創造了人本身,也創造了人存在的價值。所以,勞動對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理性的動物的定義具有一定的偏狹,并不能適用于所有人。亞里士多德就把人定義為理性的動物,理性一開始是對單個個體起作用的,人可以通過理論推理,展示自身的能力,實現在實踐中的智能,高于其他動物。也有把理性理解為感覺和常識的,并把這種感覺和常識與客觀性、普遍性聯系起來,得出很有說服力的結論,但它不能左右人所展示的個體本性,也就是說理性只能以主觀的個體性的形式存在。勞動卻可以使人走向客觀的、共同的人的本質,所以這種平等的前提就被勞動的動物前提所代替了。
因勞動產生的人與人的關系相較于理性產生的人與人的關系,更趨于政治的目的。勞動可以因個體生活而走向社會需求和供給,理性雖然也可以做到一種公共的理性討論,但是能夠成為所有人一致的理性共同性卻非常困難。勞動成為人存在的前提,平等也就成為通過勞動而建立起來的政治結構需要解決的問題。政治涉及的是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統治者可以任意支配被統治者的自由。但黑格爾不這樣看,他認為,當主人支配奴隸時,他也就成了奴隸的奴隸。如果人要獲得自由,就必須擺脫主奴關系,擺脫政治上的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建立起平等的政治關系,所以阿倫特說,“不被他人支配的人是自由的,但是,這種自由只在平等的人之間能實現。”[1]37馬克思認為支配他人的人也沒有自由,阿倫特的觀點與馬克思的觀點是一致的,與當代對平等、自由的界定也是一致的。政治是在統治與被統治關系形成的時候建立的,也就是說支配關系是政治形成的基礎,但政治并不一定包涵支配的內容,政治也可以建立起平等的人與人的關系。
對政治平等的影響有兩個來源,一是歷史意識對政治的影響,二是理性意識對政治的影響。理性主義把政治放置在純粹的世俗世界中,為它提供一個和平穩定的社會環境,通過構造完成秩序的“制作”,這種政治秩序能夠被人自身所理解,其他的非構造的政治秩序是人無法把控和操作的。霍布斯就是堅持理性主義的政治,他為尋求政治結構的穩定不惜設置“利維坦”來維護社會秩序,但這也“反映了他對世界本身、對人類制度、實踐及規范領域之持久性的懷疑?!盵1]17人們相信形而上學對政治結構的設定,規劃“美好”的未來圖景,但這并不能代替現實生活狀態。形而上學的設計被融入了更多的主觀性,使人無法根據不同人的理性對話達成契約,也就是說形而上學只注重對本體“真實性”的考查,忽視本體的客觀化和與現實的對接。所以阿倫特認為,霍布斯的思想預示著形而上學的政治逐步與歷史意識和世俗化的政治結合起來了,以致因對政治平等的追求把歷史意識的政治放在了重要位置。
現代歷史把勞動與行動相結合,“一方面根據過程來思考,另一方面又確信我只能理解我自己創造的東西……”[1]19。人類制度、實踐和規范領域都是通過人們的技藝和能力不斷實踐得到的,由此可以理解制度和規范是無法控制的。對于無法控制的事件,也就無法設定事前的目的,得到的結果也是不可設想的,那么它的價值和意義在哪里?對于個體的認識,我們可以選擇目的去做某件事,得到的結果也就有了意義,它具備了意義所必須的屬性。但是,賦予意義本身就是在行為之前的假設,這種假設的意義不是在思考現實多樣性基礎上的過程,它是在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價值推斷。阿倫特把歷史意識植入政治制度和規范領域當中,出發點就是根據現實政治危機、政治困境中形而上學的因素,把“行動”建立于信仰之上,建立于由個體勞動所確定的思維結構之上,行動所產生的社會性是通過對話、協商、契約等形式形成的,這就使勞動由個體形式轉變成了公共性的形式。
二、發軔于“行動”的公共領域的價值
勞動在個體性工作中轉變為社會性實踐活動,是社會脫離家庭內部生活而獨立出來形成的公共生活,馬克思稱其為社會化生產勞動。社會化過程不是由于勞動過程或者勞動效率的提高、社會聯系的增加形成的,而是社會中人與人關系由家庭關系轉變為家庭之外的民族關系、個體之間的關系的演繹形成的?!吧鐣╯ociety)——家務管理及其活動、問題和組織化設計——從被遮蔽的家庭內部浮現出來,進入公共領域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僅模糊了私人和政治之間的古老界限,而且使這兩個詞的意思變得幾乎不可辨認,同時也改變了它們對于個人和公共生活的意義?!盵3]24真實的公共領域與社會領域不同,公共領域或公共空間摻雜著政治生活和具有公民身份的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在公共生活之外是個人的隱私性的生活,隱私被認為是“私人領域”的事情,它是擺脫政治活動的暫時的庇護所。在沒有公共領域只有社會性和社會空間的時候,這種私密性(intimacy)的空間并不被人們所了解,我們把私人空間與政治活動混為一談。因為私人空間是家庭隱私的生活,個體勞動正是在這里產生,并使勞動成為家庭興旺的重要手段,勞動也成為“沉思”之后的一種活動。人們在沒有經過充分討論就把勞動活動產生的各種關系附加到政治意志上面,使私人與政治的界限“模糊”了。這種認識只有到了當代對公共領域進行劃分時才逐漸清晰起來。
人的反抗精神不是由于國家對個人的壓迫,而是人的心靈被社會扭曲所至。社會對人內在性的侵擾,使私密性遭受極大的破壞。在此之前,國家與個人或家庭是緊密聯結的,國家對家庭的統治也是家庭對家庭的統治,人們還沒有走出家庭的限制,對這個國家的統治權力也是由一個家庭和家族所建立起來的。私人的家庭是客觀的真實存在,人與人的關系是由家庭的真實性決定的,就是由物資數量決定人的統治關系,人的精神意志只能由權力主宰者決定。社會領域自從安置在家庭私密空間和政治之間后,它并沒有像家庭私密空間那樣呈現在真實的某個時空中,而是像“心靈的私密空間”一樣,以主觀的方式存在著。激烈的社會沖突是由于人們想擺脫社會領域造成的,人一旦從家庭中走入社會領域,他就以個體化方式與社會領域中的個體進行交往。但是社會性沖突和人內心的情緒的沖突是有關聯的,阿倫特認為,“詩歌和音樂得到了繁榮發展,伴隨著小說這個唯一真正社會性的藝術形式的興起,同時發生的則是所有更為公共性的藝術、特別是建筑的衰落,充分證明了社會性與私密生活之間的密切關系?!盵3]25建筑的衰落是由于建筑代表著家庭狀態,當人走向社會的時候,建筑對人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說,家庭式的房屋對個體已經不重要了。代之以更能體現人的心靈變化和私密的小說、詩歌、音樂,這些作品通過這些形式,使私密的心靈公開化,心靈的沖突表現化。正是對心靈沖突的爭論才形成了社會性沖突,最后爭論的內容也由私密的心靈變成政治生活形態。
從社會領域發展到公共領域的多樣性與社會性沖突有直接關系。公共領域的出現使家庭單位被社會吸收進來,社會也就成為了大眾的社會,社會被權威的力量包圍和控制著,以一個共同體的形式出現在公共領域之中。在社會中,人們都以平等化的方式存在著,從政治和法律上確認平等事實的存在。作為個人,只能以共同性的形象出現在共同體中,所有的與眾不同都只在私人領域中出現。公共領域的共同性是由于社會沖突導致的人的精神沖突的和解,它擺脫了個體多樣性的限制,經公共領域洗滌之后,個體身份就變成了公共生活的人的身份,使人的精神個性突顯出來。“公共領域本身、城邦,彌漫著一種強烈的爭勝精神,在那里每個人都要不斷地把他自己和所有其他人區別開來……公共領域只為個性保留著,它是人們唯一能夠顯示他們真正是誰,不可替代的地方。”[3]27公共領域的多樣的個性不再是社會沖突所顯現的形態,社會沖突最終會被共同體所控制和包圍,使公共領域失去其多樣性的價值。公共領域的多樣性使人和人的關系是“復數性”的,也就是通過“行動”顯現事件的結果,而不是人為的設定,也不是共同體的平等關系使結果趨于一種事前的目的性。
勞動作為個體活動在向社會活動過渡中,使勞動異化成為可能。異化不僅僅是由于人與人的關系中摻雜了資本的因素使勞動成為壓迫的工具而形成的,也是由于資本主義勞動社會化本身使然。社會化看似使人都趨于平等,但是它必須“順從”于社會“共同體”的“共同性”要求(這種共同體的共同性,與公共領域的共同性完全不同),所以,社會化使勞動受到壓迫并異化。社會化過程也是勞動由“自然增長”向非自然增長發展的過程,勞動必須要擺脫社會領域的控制才能獲得解放?,F實的非自然增長是由于工業革命使勞動分工成為可能,勞動分工在家庭生活中并不會發生,只有在社會領域當中才會出現。勞動分工的出現使勞動發生了革命性變化,勞動使人類社會取得了巨大成就,勞動也成為了人存在的一種需要。勞動本身所具有的勞作、苦難本性也在發生變化,它不再是貧苦人才能從事的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勞動被社會領域貶低為個人的行動,它要符合社會共同利益需求,這就使勞動失去了“復數性”的能力,也無法使勞動活動變成優秀人性的展示。在社會領域面前,可以沒有公共領域,可以沒有現實世界,勞動只是對自然的改造,對物的改造,只是對人的壓迫和剝削,卻失去了對自身的改造,失去了對社會領域的改造,因此也就沒有完成“改造世界”的任務。
公共領域與社會領域的最大不同是,公共領域可以使勞動完成“改造世界”的任務。社會領域對勞動的控制,使“行動”(實踐)下降到私人領域之中,使人面對自然世界時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改變自然面貌,但是對人本身卻無法實現改造。通過行動(實踐)改造屬人的世界才是馬克思實踐的意旨,也是阿倫特所支持的觀點。所以公共領域使社會化勞動變成“行動”,也就是以勞動為基礎的實踐行為,通過自然而然的過程,使勞動融入到多樣的公共領域的行動之中,以此改造勞動的社會性,這是對社會化勞動的改造,也是對整個世界的改造。對公共領域的認知應該回到阿倫特和哈貝馬斯的理論中去,他們對公共領域的認識是一致的,他們認為,公共領域“一為言談對話,包括討論和訴訟;二為共同的實踐活動,包括戰爭和競技活動。這兩者實際上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城邦公民政治生活的內容,即言語和行動?!盵4]80社會沖突并不會直接帶到公共領域之中,因為公共領域足夠容納多樣性的各種“言語和行動”,這會把這種沖突帶到國家甚至政治領域之中,引起國家內的矛盾沖突。如果把公共領域抽離出來,社會領域會直接面對政治領域,一方的沖突必然引起另一方的動蕩,所以政治內在的不穩定也是由社會領域的沖突引起的。“公共領域是國家和社會之間的緊張地帶,調節著兩者的利益和關系。”[4]90公共領域的調節作用是由公共領域的屬性決定的,它建立的言談機制、討論模式為不同的事件提供了可以協商的平臺,也就是說人們可以通過這個平臺達成理性的共識,改變理性的主觀推理方式。
三、生成于自我“走出自身”的共同性關系
公共領域是公眾在政治廣場上進行對談時所形成的,這種對談可能是討論的形式,也可能是訴訟的形式,更可能是戰爭和競技活動,所以對公共領域沒有一個完整的形式可以定義。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以另一種面目出現在了公共性中,“公共關系和共同努力——新近被稱作‘公共勞動——就是想建立這樣一種公共性……‘市民社會所特有的,既是商品交換的場所,同時也是社會勞動領域,有著自身的規則?!盵5]2-3勞動的產品要在社會領域中交換,這個時候由于交換中的討價還價,使“社會勞動領域”變成了可以“對談”的公共領域,雖然從“對談”的角度可以使勞動產品以價值方式進入公共領域,但是真正的勞動還沒有在公共領域中出現。勞動力成為商品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前提。勞動力可以進入公共領域,勞動本身卻在資本家購買完勞動力后退出了公共領域,所以勞動的異化從勞動力成為商品的時候就開始了,勞動從公共性生產又轉入個體化的過程,這是阿倫特的觀點。在對人這個問題上,阿倫特把資本主義對人性的扭曲看得更凄涼。資本主義的勞動使勞動者不能從自身當中走出來,不能參與公共領域核心內容,也就是說不能參與政治行動和參與討論,公共領域被異化成了“市民社會”的活動場所,從而使勞動者被異化。
阿倫特把勞動定義為與行動相分離的個體化活動,在拋開公共領域的前提下,勞動與政治是相關的,人是“勞動的動物”,同時也是“政治的動物”,勞動成為人被動的需要,因政治的參與程度決定了人在勞動中的地位。政治行動直接與勞動聯系使政治失去了公共性的特性,成為異化勞動的工具,也就是說成為個體政治、家族政治。但是政治行動首先應該考慮的是,行動應該創造一個世界,我應該走出自我的行動,參與到其他人的行動中。走出自我是具有康德意義的,康德把別人設定為與我相互認同的過程,這種認同是我的能力所顯現出來的。人的能力把我是誰,誰會在公共領域中相互認同主動地呈現出來。我們要相信人的主動互動的能力,在行動的過程中給我們帶來驚奇。菲利普·漢森認為,現實中,“我們與他人一起的情形太少了,我們在勞動分工及其制度變體(包括某些社會運動)下‘為了他人的情形太多了,我們在戰爭中‘反對他人的情形也太多了”[1]44,這正是阿倫特的觀點。我們與他人并不是在一起的,阿倫特認為,資本主義把人與人的關系完全分離開,由于勞動分工的存在,在“歷史生活”中人已經完全陷于孤立,資本主義使人分裂,資本主義也拒絕人與人的團結,特別是參與社會化勞動的個體的團結。馬克思設想了一個可以在社會化生產條件下實現人與人聯合的的狀態,并將其定義為“自由人聯合體”,但是阿倫特卻悲觀地認為,在贊美資本主義勞動價值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實現人的聯合的,勞動的解放并不能解決公共性問題。
勞動的解放與社會和公共性形成的方式有關。社會并不是人走出自身得到的,當人走出自身來到這個空間就不僅僅是個體的相遇了,而是個體之后的共同性在公共空間的相遇,這里存在的是商談與協議。社會領域是不具有公共領域的特征的,它是人和人的集合,在這個社會中的個體總是眷顧于自身而不能自拔,“社會應當被認為是一種個人的集合,而這些個人彼此之間的關系則純粹是外部的關系。”[6]119純粹的外部關系并不是人與人可以直接的對話的狀態,而是要通過物的價值顯現人的價值比較,這就是人通過物建立起來的社會關系,勞動的異化正是在個體之間發生聯系時,沒有走出自身走向公共性,卻與和自身利益發生關系的物建立起聯系。這就是人的異化,實際上,這也是世界的異化。人的異化反映了馬克思對勞動者、勞動力在價值理論中地位的觀點;世界異化反映了阿倫特對人沒能走出自身而來到公共空間所造成的人與人關系異化的觀點。由此看,阿倫特在把握不同領域、空間方面更加注重歷史基礎上的邏輯演繹,馬克思則更加注重對人的生活狀況的描述,預期通過人生存環境的改變使人與人的關系發生改變,摧毀勞動異化的根基——私人所有制,這也是從物出發解決人的關系問題的。
阿倫特對馬克思的理論并沒有采取全面批判和否定的方法,而是認為馬克思對人存在的社會狀況的描述是完全正確的,特別是對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的贊賞,使她不得不把勞動也作為其論證行動理論的重要一環進行處理?!鞍愄貙︸R克思的觀點絕不僅僅是否定了事。她認為馬克思忠實地描繪了現代社會的主要趨勢,他描繪的全面性或真實性是不容懷疑的。例如,勞動價值理論就是對現代經驗之特點的正確概括。”[1]25盡管前文在解讀阿倫特思想時也對比的引用了馬克思的理論,但是,阿倫特對馬克思的歷史觀、勞動觀還是有深刻的認識的。她雖然引申出了自己的邏輯體系,但也掩蓋不住她的思想所指。她把勞動看成是行動生活的首要因素和滿足人生存需要的必要手段,這是與馬克思的觀點相一致的。馬克思也認為勞動是生產實踐的重要內容。勞動將歷史、社會、人的生活串聯起來。社會勞動滿足了生命需要,同時也造就了歷史,這個歷史就是社會通過勞動使物質財富不斷增長的歷史。但是,物質財富的增長不是平等的,由于社會勞動本身的個人化使財富都趨于集中,也由于勞動的社會化,或者從社會化走出自身實現在公共領域的對談,使勞動真正可以在政治中尋求平等傾向,這是阿倫特想要得到的結果。所以,她在公共空間、社會空間、政治空間、私人空間方面的分析比馬克思分析的更加詳細,但是在對歷史意識的認識上與馬克思還有很大距離。
阿倫特的思想是從歷史中檢視現實的資本主義生活,她對勞動的貶低是出于對資本主義勞動現實的悲觀,是對資本主義“人的境況”給予切實的批判。但是,她認為走出“人的境況”并不是勞動本身可以解決的,需要形成以行動為內容的公共領域的架構,它不是建構性的,是需要人們共同行動搭建的。她觀照了人和整個世界,也就是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題,離開人的世界談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都是個人主義的藩籬。所以阿倫特的思想對現實的實踐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可以作為理論探討的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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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