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影子

姜慶乙（滿族）

喜歡或厭倦

短暫的喜歡要以

冗長的厭倦贖買

最好是睡去

夢

移來燈盞

那燈影背后

似乎仍有監視的眼睛

賊光閃爍

我不能把喜歡還給

喜歡的人

愈加增值的厭倦

也無法觸到

虛無的實底

如剛剛做過的夢

知道我是被審判的那個

失明或罪愆

是我一生的罰金

交給誰

新的太陽

春天，我身內滾出新的太陽

這欲望的火把

只照一個人

使其身影從原址

遷移到遠方

一分光的介入

影子總大于

起初的形象

可以橫越千里

做一副美妙的棺槨

與春天一同

陪我下葬

凌晨鳥鳴

凌晨兩點的鳥鳴

燕子還是麻雀

像我身上輪值的欲望

也不休息

計數黑與白的切換

從紀念碑到斷頭臺

駐留在

時間的繭殼內

——一個環形的

自恰的宇宙

或許有一點微光

透過絲絲縷縷的纏繞

探身天國的入口

最終

還是被一個人

幻化無窮的身影

打劫于夢境

聲音的摹本

有時，我走得慢或停住

便聽到萬物深處的回聲

重塑來處那個形象

聲音的摹本

帶出生動的

無可藏匿的表情

向愛的電光延長

照出新的肉身

融入

廣大的寧靜

滿月

燈火管制的夜晚

月光是夜色

潑出的酒

滴在我手上

我離開人們的筵席

那漸漸補贖的圓滿

總有不易察覺的空隙

漏掉什么

月亮的臉發白

是從白晝

就過濾掉色彩

扣押一份日光

當夜晚自愿關燈

是誰以我的缺失

借貸給它光亮

在天地間

即使月亮從不發光

它總是圓的

填補

夜空的空

昨晚，忘了關燈

似乎真有一隙光亮

滲入夢境

去了

沒去過的地方

每一個白晝從何處

到來

都是陌生的大陸

它們向遠處漂移

我浮出水面的

生活

只是日漸消融的

冰山一角

燈光和太陽看顧

需要的人

之于我

以空缺的方式靜觀

無知無覺地亮著

就好

失眠夜

失眠的夜晚，遍野蟲鳴聲

摘下星空

像那些離開床鋪

睡進泥土的人

借萬物各樣的聲響

變換自己的影蹤

而我

頑固地醒著

夜空

成了一個人的休閑大廳

像失物等候認領

退場者也需購買

時間打折的門票

——等候睡意安撫

開方便之門

這些堅韌的蟲聲

會打著燈籠帶我進入

青草味道的

睡鄉

交換影子

把影子變回你

只需撤掉

想象的梯子

早晨或傍晚

是前方的影子牽引

肉身行走

在肉身里面

一把銹鎖

像緊抿的嘴唇

等待一句咒語瓦解

誰又能扶起

貼地而行的身影

除非和你

一同躺下

但活著

就無法不

提頭上路

禮物

起臥行走，身上一塊疼痛

比影子頑固

緊跟不放

歲月的獎章釘在肉里

只有最后的火焰摸得到

正如蹄鐵

戕害過道路、目的

靜止在來世的陳列館

上面竟刻著什么

深入骨髓和大海的筆畫

仍嗡嗡作響

證明曾經存在的肉體

一粒硌腳的沙

也會被拋到天上

從遙遠的地平線看去

卻是

重返塵世的星光

兩只鞋子

想象和祈禱

是上帝為我量過尺碼

定做的

兩只鞋子

我經過茫茫人世

沒有別的

一只還給母親

一只留給孩子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