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石記

高玉昆

前日，我原來工作過的企業老板羅總突然打來電話，想邀我當個“參謀”，一起去中國雕刻之鄉——曲陽縣尋一塊大個兒的自然景石，以裝點他開發的一個住宅小區大門口。我當場答應并欣然前往。

同行的還有老閻、老康兩個“軍師”，大家一路上有說有笑，倒沒覺出半點兒顛簸疲累來。

剛進曲陽縣界，就看到分列路旁的一個個石雕廠，路邊擺滿了各種石雕藝術品，我們便停下車來駐足觀賞。我關心的是石雕的藝術造型、雕工和所附帶的主題內涵，而羅總關心的卻是石雕的價格，每到一處，首先詢問的就是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專門經營自然景石的張老板。張老板開車帶路領著我們來到他的石頭基地，看到的石頭一塊比一塊大，上面的天然紋飾一個比一個漂亮。

張老板還不斷地解釋著上面的圖案，說這個像老壽星，那個像條龍，還有“鐵拐李”。羅總一眼看上那塊最大的“龍”石，張老板開價11.5萬元。羅總嘴里一直說貴，其實內心里的確相中了這塊石頭，便派老閻和張老板先進行首輪談判，去砍價。

老閻已經跟張老板談到了10萬元，還包含運費，一分錢也降不下來了。可羅總還不甚滿意，便又派老康跟張老板進行第二輪談判。

天色已晚，老康談判未果。羅總當天要趕回海州，實在等不及了，他只好親自出面與張老板進行最后一輪談判，一口拍板到9萬元，而對方卻還是死咬10萬元不松口。羅總見張老板態度強硬，恐怕一時難以談攏，便急中生智，反邀他到海州定奪，并要求張老板設計出效果圖，到海州現場對照一下，看看放在哪里合適，實際效果究竟如何。張老板當即應允。

次日中午，張老板乘坐豪華奧迪轎車匆匆趕來，羅總設宴為其接風。席間，又談到石頭價格，羅總還是拍板9萬元，張老板不停地搖頭，笑而不言。我和老閻、老康便端起酒杯輪番與張老板對飲起來，紛紛勸他給點兒面子，一塊破石頭賣到這價錢，可真是發啦！而張老板倔強得很，硬是沒有應允，仍然堅持原價10萬元不變，答應到時候給多拉幾塊石頭來，實際上也等于返還了不少錢。

不管怎么說，在張老板眼里，他那石頭就是寶貝，就是錢疙瘩。

羅總端起酒杯沖著張老板“嘿嘿”一笑：“還是按照我說的，9萬塊錢！我既不按老閻和老康說的7萬或8萬，也不按你說的10萬，我不讓你吃虧，就給你個公平價，9萬行不行？”

張老板擦擦嘴上的飯渣兒：“不行，就10萬塊錢！俺說了，到時候俺給你再裝上個三塊五塊的，哪一塊不值個萬兒八千的？”

“我們不要你別的，一塊兒也不要。”羅總沖著張老板直直地說。

“你要這么說，我可真沒法子了。那個價錢真的給不了你。”

“啥跟啥呀？差不多算了，少賺點兒就行啦！再說，那還不就是塊石頭嗎？”

“石頭咋啦？俺干的就是這一行。你這么大的老板還在乎那1萬塊錢嗎？”

“你也不在乎呀！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羅老板，說句實話，你真是個娘兒們！”張老板連諷帶刺的。羅總聽到這話，臉上泛起紅來。

“你說誰娘兒們？你說誰？！”老康忽然變了臉，憤怒地朝桌子上狠狠地蹾蹾酒杯。張老板不敢再吭聲兒，意識到這是一場鴻門宴，本不該來啊。

“一塊爛石頭，山旮旯里到處都是，給你個大價錢就行了，結果越來越逞能了！還想把石頭當個金元寶賣呀？美死你！”老康對著張老板一頓奚落，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張老板的臉上和桌上的飯菜里。張老板耷拉著腦袋，擦擦汗，嘴角一扯一扯的，不敢再言語。

老閻在一邊和稀泥：“康總，你也別著急了，張老板你賣石頭也別太死巴，就按照羅總說的價錢定了吧！一回生，二回熟，我們以后還會再買你的石頭哩！”

羅總和我們幾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張老板。張老板塌著眼皮，喝了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張老板覺得實在沒有退路了，可他總覺得就這樣答應了，臉面上掛不住。

張老板就又重復了一遍他剛才的意見，多贈送幾塊石頭來，仍不愿在價格上讓步。

這時，老康隨口接上茬兒：“那這樣吧，你別說送幾塊了，就送我們一塊，送那個‘鐵拐李’給我們，10萬就10萬！”

“那可不行，那不行！那塊石頭單個兒賣好幾萬呢！賣好了比這塊一點兒不少呢！”張老板搖頭晃腦地推辭起來。

老康一聲大笑：“你看你這人，說送石頭，又不送了！不能都依著你吧？”

羅總、老閻和我都跟著笑起來，笑張老板說話不算數。

張老板此時真的覺出不好意思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但他堅持一點，下午必須簽合同，先付定金1萬元，然后才送貨，貨到安裝完畢后，立即付清余款。

羅總高興地答應了，并安排老閻具體處理下面的事。后來，“龍石”拉來了，也安裝好了。付錢的時候，羅總問老閻：“贈送咱們的石頭也拉來了嗎？”老閻說：“沒有。”羅總著急了，不同意付款，還狠狠地批評了老閻一頓：“你怎么辦事的？白給的石頭為什么不要？”

老閻回答：“張老板這回過來根本就沒提這茬兒?！?/p>

“人家不提，咱就不要啦？何況我們在酒桌上說得好好的?！绷_總拍了拍桌子。

“這不沒落實到協議上面嘛！”老閻有些歉疚。

“協議，協議也都是人簽的！”羅總又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杯直晃，差點兒倒了。

老閻覺得這差事真難干，皺著眉頭對羅總說：“最初你也沒叮囑此事，張老板在簽協議時也根本沒再提及贈送的事兒，我自己也沒想那么多，何況這塊龍石已經降到了9萬，再奢侈的想法就沒一點兒了。”

“你倒挺仁義！要不是送幾塊石頭，我會出9萬給他？”羅總說完，夾起手包甩門走了。

老閻撥通張老板的手機，要他馬上把本來贈送給自己的石頭拉回來。張老板不解地問：“都在你家別墅花園里擺放好了，還要再拉過來？”老閻卻不耐煩地說：“別多問了，照著我說的辦吧！我想把這幾塊石頭轉贈給羅總，要不，你的余款還是個問題哩……”

張老板沒再說什么，馬上開車回去，第二天就從老閻家把那三塊石頭拉了過來。這幾塊石頭個頭兒小了些，可造型還算特殊，一個像熊貓，一個像迎客松，一個像尊佛。

羅總看到后，高興地拍拍老閻的肩膀說：“你看看，這不白白多出三塊石頭來了嗎？這可都是錢呀！”

老閻膽怯地點點頭，連連說是。羅總說完話扭頭走了。

老閻望著羅總的背影，呆望了許久。忽然，老閻覺得嗓子里一陣刺癢，他用力咳一下，一口痰上到了嘴里。老閻憋足了勁兒，想朝著羅總的背影啐出去，可就在遠處突然傳來羅總一聲重重的吐痰聲。隨后，羅總便上了轎車一溜煙兒地走了。

老閻把含在嘴里的那口痰生生地又咽回到肚子里。老閻用力朝天狂吼一聲，聲音很大。而此時卻只有老閻自己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