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岳斷案之二光棍之死

段吉雄

關于浪溪鎮豐嶺村錢老光的警又來了。不同的是，以前都是他自己報警，這一次是別人報的警。

“錢老光死了。”報警人說。

小岳嚇了一跳，連忙帶著人跳上警車。路上，他分別給派出所所長、刑偵大隊長和縣公安局分管局長進行了電話匯報，并給大隊法醫和技術人員都打了電話。死人的事必須第一時間向上級報告，技術人員要到現場勘查。

提起這個錢老光，小岳直搖頭。

錢老光是個光棍，今年已經60多歲了。年輕時四處跑，掙沒掙錢不知道，但吃得滾粗滾粗，老了干不動了便回到了家里。一開始，他是準備住福利院的，與村上、鎮上都說好了。但是到動身的那一天，他的兩個侄兒卻不干了。

我們錢家又不是沒人了，有我們在就有叔叔一口吃的。

這話說出來，感動了四鄰還有鎮村干部，紛紛夸這兩個侄兒懂禮、孝順。錢老光更是老淚縱橫，當即便把行囊放進自己那一間矮平房里，轉身扛著一把鋤頭下地干活去了，走之前拋下一句話：只要能動彈，絕對不會給孩子們添麻煩，以后地里的活兒我全包了。

這種皆大歡喜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錢老光的兩個侄兒頓時成為全鎮孝敬老人、崇尚美德的典范。

在現在的農村，60歲的年齡絕對不算大，甚至算得上是壯年。作為莊稼老把式，這種年紀正是種植經驗、技術最成熟時期，加之這一輩對土地都有著深深的感情，所以他們會把土地伺候得舒舒坦坦。尤其是對于錢老光來說，一輩子出力相對較少，此時，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地里，犁耕鋤耙、打麥揚場均不在話下。

然而，才半年過后，矛盾就出現了。事情起因就是因為錢老光喜歡吹牛。農閑時，他在外面和人聊天時，一時興起，便會說起自己年輕時見過的花花世界，也曾在五星級賓館喝過湯、天安門廣場上照過相之類的話，一副曾經大款的模樣，說得倒也有幾分相像。于是有人順著話茬便問起了他。

老光，看來年輕時掙了不少錢啊。

那是，我掙的錢你這輩子都沒見過。

沒承想，這話傳到了兩個侄兒媳婦耳中。別人一鼓動，便找到了老光。

叔叔，把你的存款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嘿嘿，哪兒有啥存款，都是跟他們吹著玩的。

但是，兩個侄兒媳婦可沒把他的話當成是吹牛，都信以為真了，反而把他這句真話當成了假話。錢老光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見沒問出個名堂，倆侄兒媳婦便各自回家鼓動自己的男人。枕邊風厲害啊，錢建國和錢建軍兄弟倆幾乎同時找到了老光。

叔叔，外面都在傳說你有很多錢，拿出來讓我們見識下。

那種謠言你們也相信？她倆不相信你叔叔，你倆也不信？錢老光有點氣急敗壞，但心里卻虛得厲害。倆侄兒面面相覷，陰著臉走了。

如此幾番之后，一家人的感情就有了縫隙。慢慢地，錢老光的飯做得沒那么及時了，而活路卻越來越重了。發展到后來，兩家竟相互推諉起來，誰都不愿意再給他做飯。

終于，矛盾爆發了。兩個侄兒把矛頭都指向了錢老光，錢老光報了警。

當時正在值班的小岳趕到了豐嶺村。聽了事情原委，除了一番勸告之后，對于這種家庭糾紛也沒有其他好辦法。他把老光拉到一旁，問他究竟有沒有存款，有的話給兩個侄兒分點，安撫下他們也行。

錢老光反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哭喪著臉說：都怪我這張嘴，以前走江湖時吹牛吹習慣了，落下了病根，沒想到回來惹了這么大的事。

小岳相信了錢老光，分別對兩個侄兒進行了一番教育和安撫之后，便返回派出所了。

誰知沒過幾天，錢老光又報警了。

還是因為錢的事。錢建國和錢建軍兩家相互指責錢老光把錢給了對方，并且都說不再贍養叔叔了。爭吵到最后，兄弟兩人擼胳膊挽袖子，要動起手來。小岳趕到的時候，錢老光正耷拉著腦袋蹲在墻角，堆滿皺紋的臉上一片愁云，唉聲嘆氣。

我這種人又沒啥技術，靠出個力氣掙口飯吃，這些年都是在磚瓦廠里拉磚，別人管吃管喝，去哪兒掙錢？

在調解現場，錢老光伸出了雙手。短而粗的指頭上長滿了厚厚的老繭，上面躺著橫七豎八的傷疤。手掌的紋路都被磨平了，每個關節處都凸出來很大一塊。

調解應該還是很成功的。小岳拉住了準備到福利院的錢老光，也勸了他兩句，以后別再四處吹牛。他還把錢建國和錢建軍單獨留了下來，給兩人上了一堂人生課。說得兩個侄兒都低下了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表示以后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自從這次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再也沒有關于錢老光的警情。小岳有時候下村時，也順道打聽了下，聽說一家人處得還算可以，至少沒有再吵架。

說話間，警車已經駛到了錢老光的門前。

撥開圍觀的人群，拉起了警戒帶。錢建國和錢建軍兩家人正在錢老光那間平房門前抽泣著。人群里有人竊竊私語。

前兩天還好好的，這咋突然就死了。

聽說他有好幾萬的存款，一直攥在自己手中，別人誰都不知道。

小岳戴上手套、套上勘查衣套和鞋套就進入了錢老光的房屋。這是一間約有30平方米的平房，墻上有一個50厘米見方的窗戶，屋里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一把倒地的椅子和一只火盆。錢老光只穿一條內褲裸體仰臥于床下，臉部呈桃紅色，渾身則發青。根據現場初步勘查來看，應該是老光在烤火時因一氧化碳中毒而身亡。

據錢建國說，昨天晚上吃完飯后，錢老光端了一盆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今天早上，他一反常態并沒有早起，都日上三竿了仍不見他起床。還以為這段時間干活累著了，就沒在意，想著讓他多睡會兒。誰知道又過了半個小時，還是沒見動靜，于是便來敲門。里面一點反應都沒有，門也推不開。他連忙叫來錢建軍，兩人一起把門卸掉，才發現錢老光躺在地上。

莫不是有人聽說我叔叔有錢，半夜里進屋把他給害了？錢建國悄悄地問小岳。

別瞎說，這明顯就是烤火時中毒了。小岳在駁回錢建國的時候，自己心中也有一個疑問。錢老光的手臂和腿上有幾處傷口，根據觀察是新鮮的，其中有一處還是劃傷。這該怎么解釋呢？難道有人制造假的現場？

正在這時，刑偵大隊支援的民警也趕到了現場。法醫大郭勘查完現場后，面對小岳的疑問，給他認真地上了一課。

木炭燃燒時會產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有毒氣體。當人們意識到已發生一氧化碳中毒時，往往為時已晚。因為支配人體運動的大腦皮質最先受到麻痹損害，使人無法實現有目的的自主運動。此時，大腦里雖然存在著自救的想法，想起身開門、外逃、呼救，但手腳已經不聽大腦的支配，無法完成命令。

那他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傷是他意識到自己中毒了，便想爬起來自救，但身體已經不受大腦的支配了，于是盲目地在屋內活動，跌下床后被火烙、凳子劃到而形成的傷痕跡。

這個解釋讓小岳疑云消散。

很快，現場勘查的結果出來了：房屋內的門鎖和窗戶完好無損，沒有打斗的痕跡，更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生物特征。錢老光是烤火時因一氧化碳中毒而身亡的。

走出案發現場，錢建國和鄰居們一起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死因、作案者等。小岳稍稍喘口氣后，公布結果。誰知，話還沒說完，人群中便炸開了鍋。

烤個火也能把人烤死？以前都沒聽說過。錢建軍的媳婦率先發難。

聽說錢老光以前掙了不少錢，莫不是被人給害了？有人悄聲議論。

錢建國倒是沒有當眾質問，他湊到小岳身邊問道：中毒死的，身上咋會有那么多的傷？

人群里嘰嘰喳喳。

盡管小岳把錢老光的死因給大家從頭到尾用通俗的語言徹底解釋了一遍，但人們還是半信半疑。無奈之下，小岳把錢建國和錢建軍拉到了一旁，征求他們的意見。

你們商量下，要不要解剖？讓你叔叔自己告訴你們他是怎樣死的。

兩人相互瞅了瞅，又各自跑回家中，商量了一會兒之后，反饋的信息是，同意解剖。

解剖由大郭主持，小岳當起了助手。一邊解剖，大郭一邊給他介紹，這些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氣管、大支氣管內有大量煙灰、炭末沉著，心血及深部大血管內有大量的碳氧血紅蛋白，內臟器官中有充血、水腫和點狀出血……

三天后，小岳他們再一次來到現場，召集了村民集中在錢老光的院子里。在村干部的見證下，小岳當面把錢老光的尸檢報告遞到錢建國兄弟手中，當著眾人的面，用通俗易懂的話將一氧化碳中毒和兇殺案件的區別進行了詳細解釋，并一一回答了人們的提問，直到四鄰們全部都沒有了疑問。

小岳走后，錢建國和錢建軍在收拾錢老光的遺物時，除了找到了幾十塊錢零錢，整個屋子都打掃得干干凈凈，也沒有發現其他值錢的東西，更別說現金、存折了。

他們把那份尸檢報告書夾在一沓火紙中，來到錢老光的墳前，一起點著。火焰跳躍，圍著這座新墳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