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竹蕖
[關鍵詞:鷹;山丘;飛掠]
在鴻蒙之初,天地被盤古一斧劈開,那沖天巨刃閃爍著灼熱的星芒,切分時間與空間,在那巨斧斬下的瞬間,天地像硬糖被切成兩半,還有散落的一星半點的糖屑,在分離后氧化成風的天與地之間,作為往昔歲月最后的見證,不經意間被人撿拾發現,它們被稱為夢源
一只鷹撲棱著強健有力的翅膀,像一道灰褐色的箭矢,在天際劃過,它靈氣十足的藍眼珠向下望著,尋找著云山霧罩中的獵物,很快淺色的灌木叢里,一只兔子跳躍著出現。
鷹感到很高興,作為一只正值青春的母鷹,兔子是再好不過的食物——它比蛇馴順,又比老鼠鮮美得多,它估計著兔子的行走路線,從云端俯沖了下去。
開始兔子沒有危機感,生于陸地死于陸地的生靈,從來都容易忽略來自天空的威脅,它眨著赤紅的惹人憐愛的大眼睛,短而幼小的爪子撥弄著淺粉色的花,鷹很快沖向了它,颯颯風聲、黑影和鷹的氣味包裹了它,但它來不及反應了,死亡和恐懼帶著獨特氣息籠罩而來。它被帶著升上了半空,花瓣隨風零落。鷹尖銳的爪子扎在它的皮肉里,隨著它的掙扎和鷹的發力轉向一點點扎深,殷紅色的血珠像漂亮的石榴籽,結在它潔白的毛上。
它們一起乘風而去,飛略過數重山丘。
鷹很得意的是,它挑中了一座極好的巢穴。那個棲身之所在一座峭壁上,絕巘生出幾棵粗壯而茂盛的松樹,陰時遮雨晴日遮陽,樹干的交叉處安置著它精心布置的巢,它帶著兔子飛近了巢穴,在峭壁山崖頂上盤旋了幾圈。兔子想起媽媽講過的關于鷹的傳說,隱約預感到危險的來臨。但此刻的預警顯得更加徒勞,在平地上尚且柔弱的生靈,在空中更無還手之力。鷹松開了利爪,兔子拼命抓住它的爪子,仍像松松串在鐵釬上的燒烤,直直地落向堅硬的巖壁,在松軟的草地上被母親舔去血衣的生命,在沒有一根綠草的地方死去,鷹俯沖下去,趁獵物的血還滾燙,此刻享用食物是最好的選擇。
不用多久,鷹抬起了埋在尸首中的頭,新鮮的血肉,柔軟的內臟,它已吃得很飽了,余下的皮毛骨架和眼珠,會有貪婪的鬣狗再來舔舐一遍。現在它該回到巢里好好休養自己的羽翼,母親說過,剛剛成年的日子是最美好的,能獨立捕食,沒有家庭和責任,正當年華的體魄,隨時都可以飽餐一頓。
鷹又扇動著翅膀在平原上空飛過了,兔子天天都要死去,鷹還要活下去,它今天想吃蛇肉。那些陰險而狡猾的巫師,偏偏長著最令它垂涎的血肉,捕蛇是危險而又困難的,蛇生長在難以見光的洞穴中,卻有力氣絞死藍天中翱翔的鷹。流云在平原上空飄過,投下淡淡的陰影,蛇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它小小的腦袋藏在長滿莓紅色漿果的草叢里,顯得有些滑稽。鷹一眼就看到了它,它倒三角形的眼睛,閃動著人類一般的靈智。到底是吃了哪個園子里結的果子,才讓蛇變得這樣聰明?鷹想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樣的問題不適合自己思考,只要它的肉美味就好。
這次它不敢直著俯沖下去,蛇比兔子靈敏得多,也許所有狡詐的生物,都擁有比純良生命更強的存活能力,鷹借著高樹的遮擋,慢慢降低高度,接近了那些可笑的漿果。它抓準了時機沖了出去,在全速飛行的時候,它快得像一道灰褐色的剪影,但蛇很快察覺到了它的到來,身體向洞穴中靈活地后縮,蛇信微微露出,像是譏諷的笑意。鷹感到很懊喪,到手的食物正在遠去,但一只鷹爪從漿果叢上方出現了,很穩健地抓住了蛇的頭頸,鷹順著那只陌生的鷹爪向上看去,那是一只矯健的雄鷹,黑亮的絨羽末尾透著雪青色,抓著蛇閃電般扶搖直上。片刻后,蛇化作一道黑影落在地上,現在它是一道美味佳肴了。鷹很高興地看著銜著蛇向自己走來的雄鷹,她知道蛇肉已不是最重要的了,自己的“美好日子”將要結束,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玫瑰色的未來。
松樹枝上的巢穴被擴建了,那只矯健的雄鷹還兼具勤勞的美德,不辭辛勞地銜來樹枝,日日與它一同外出捕食,它們一起度過了山丘間最凜冽的寒冬,淺紫色的苜蓿花叢為春天鋪開地毯,這是最壞季節向最好季節的更迭,苜蓿的香氣中,它們將完成繁衍。
漸漸笨重的身體讓鷹減少了外出捕獵的次數,雄鷹總是帶回很鮮美的食物,失去戰斗與鮮血的生活終被愛和關懷填滿,很快小鷹出生了,巢穴一天比一天熱鬧,鷹感受著血脈相連的那些小東西溫軟的皮毛,回應著雄鷹含情脈脈的凝視,像是落入了繽紛的糖罐,每一口氣息都透著甜蜜,但它隱約明白這樣的日子不會久遠了,就如同糖果在空氣中終會腐壞,雄鷹向往著高遠的天空,雛兒終會長大,他們始終不是世界或者說命運的主宰。
鷹抓著一只幼齡的黃麂費勁地飛起來,它吃力地拍動著雙翼,沒飛太高就將獵物向地面砸去,黃麂被砸得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它才勉強帶著食物回到巢穴,長大了一些的小鷹圍了上來,膽子最大的一只還咬了一口獵物,鷹看著那只小鷹雪青色的幼羽,低頭把黃麂肢解成幾塊,細心地把血肉咬碎了喂給它們,四只小鷹眨動著或黑或藍的眼珠圍在母親嘴邊,想最先獲得食物。鷹喂飽了幾個小家伙,食物已所剩無幾。它舔舐盡了骨架上的血肉,把骨頭拋進了山崖。
山丘變成了金黃色,又被薄雪覆蓋。來年蔥蘢過后,仍是一片枯黃。幾番輪轉,歲月已暮。鷹不再年輕了,它的幼子已如滿天星火,四散遠方,而它不愿再經歷生命的多次輪回,即便這可能讓它被自然淘汰。但那有什么關系呢?它仍日日在山丘間飛掠,感受著每一日都不同的風親吻它的前額,那是上天給予的生的賜福。偶爾有灰褐色的絨羽在風中落下一片,最初它還會停下來,很悵然地看那羽毛在風中打著旋兒,后來它不再停留了。它一直飛著,飛著,飛掠過萬重山丘,至死也不愿停止。
“快點吃飯!你看你,一碗飯吃了有半個小時了!”一雙筷子伸過來,啪地打了一下孩子手中的筷子。
一雙大人樣的手猛地拍了桌子,孩子縮了縮脖子,一邊瞟著大人的眼色,一邊飛快地把一碗飯吃下去。大人嘟噥著收走了碗筷,孩子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那只在他心里度過一生的鷹還在無所畏懼地飛翔,飛過山丘,飛過河流,飛過苜蓿花地,飛向高遠的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