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

陶晶晶

立冬，昭示著主權，冷氣慢慢悠悠地在小鎮上飄蕩著。

時間還早，凌晨五點半，霧氣懶懶地趴在小鎮上不肯醒來，但一家院子里已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在掃地，掃去被秋天拋棄的一些殘葉。沒掃多久，只是把散落在樹周圍的落葉隨便掃到樹根的泥土上，也算是給這些殘葉一點交代。把掃把隨手扔到墻壁角落后，小乙揣著手站在院子里，又抬頭望了望肅穆的天氣，覺得有必要進行一場嚴肅的對話。彎腰撿起落在腳邊的一片殘葉，拿著它走進了屋里。

小乙打開門進到屋里，看了眼正在慢慢吃著早餐的父親大甲，把殘葉啪的一下放在大甲的面前，也沒管大甲的反應，直接伸手拿了根油條兩三口吞完后，開口道：“大甲，你知道嗎，我不想成為樹葉。樹葉飄落時，沒想到自己最后的命運是腐化在泥土中，肆意飄搖了一生，直到枯黃衰老，才以最糟糕的樣子迎接最慘烈的結局。”

大甲慢慢把手里的半根油條嚼完，沒擦手，剝著雞蛋說著，“我知道，凌晨五點半起床是對現代大學生放假時間的不尊重，不過，你總得接受這些不尊重。”小乙看了眼桌子上熱氣快要散發完的豆漿，一口把熱氣鎖進了肚子里，接著說，“大甲，你知道嗎，我本來應該是個優秀的人。開始看見優秀的世界時，我以為只是短暫地停留在現在的生活，因為我一定是個優秀的人，我甚至時常能想象到自己會成為哪類優秀的人，從而走進優秀的世界里。后來，肯定是時間這個惡魔，偷偷把我的時間軌跡更改了，二十年來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就朝著平庸走去，誓死要一條道走到黑。”

大甲沒回答，繼續拿起一根油條慢慢吃著。吃完后開口道：“我知道，你把大多數的時間花在了休閑娛樂上，不過我也沒有過多的責怪，因為不優秀的父親沒妄想過會有一個優秀的兒子，況且這個兒子可能還患有輕微的幻想癥。”小乙看了眼大甲，眼里的無奈一閃而過，沒說話，只是轉身看向了窗外……

餐桌對面是一扇帶有波紋的窗戶，天氣很冷，窗戶是緊閉的，但還是能依稀看見窗外的風景。入眼的是那棵近乎光禿的樹，不知是透過窗子往外看的緣故，還是那薄薄的霧飄散在樹周圍的緣故，總感覺那樹有些悲傷，又有些孤獨。沒一會兒，僅剩的一些樹葉又飄下來一片。

看了幾分鐘，小乙轉過身來，繼續看向餐桌，拿起一個雞蛋，對著額頭敲了幾下，慢慢剝完殼，一口吞掉雞蛋，還沒嚼完時又喝了兩口溫水。吃完后，小乙輕輕地嘆了口氣，兩只手撐著臉看向大甲：“大甲，你知道嗎，我不討厭平庸的。二十幾年的平庸生活也沒把我怎么樣，可我依然想要努力一次擺脫平庸，但卻發現自己被鐵鏈禁錮住了，輕輕地掙脫就被勒出血痕，而稍有疼痛，我便放棄了。所以，我不討厭平庸，也想這樣走完全程，沒多少絢麗，也沒多少陰暗，可是我想錯了，平庸的生活好像最難，因為朝著平庸走去的人從沒停止過奮斗來爭取平庸。”

大甲從紙盒里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看向兒子，咳了咳，“我知道，你不思進取，也不肯努力，想要最基本的平凡生活都懶得奮斗。所以說，從坐下來神神道道地說了半天，你想要表達什么？”

小乙低下了頭，兩只手合攏放在餐桌上，開口說：“大甲，你知道嗎，我就是這樣的‘一半人。思考只有一半，努力只有一半，生活也只有一半……”

大甲掃了一眼這個不知道把哪根神經搭錯在電門上的兒子，起身離開餐桌，徑直走向門口，開始穿鞋，穿完后對著還坐在餐桌旁的兒子吼道：“我知道，你做事沒恒心，也沒正經做過一件完整的事。所以說，你到底想要說什么？我這種平庸的人現在要去上班謀取生活保證了！”

小乙抬頭看了眼對面早已空著的座位，跑到門口：“大甲，你知道的，我瞧不起自己，也扛不住生活的一些波折，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也是件嚴肅的事情。”

大甲忍無可忍地拿起掛鉤上的公文包，準備不再搭理小乙，轉身開門時又被拉住，小乙沒猶豫，直接大聲地說：“沒想說什么，就是沒錢了，想要一點零花錢。”

大甲轉身看了眼這個花樣百出的兒子，伸出手扯掉拉著他胳膊的束縛，意味深長地說：“小乙，你知道嗎，我也不想成為一個去掃落葉的人。太過悲哀，也太過冷清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錢，不給。作為一個即將失業且在家待著的大學生，別整天觍著一張臉要零花錢，多想想成為落葉后的生活。我不想老了以后成為落葉的回收者。”

說完，大甲快速地關上門，走到院子里看了眼那棵光禿的樹，又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繼續往外走去。他不是不愿意給小乙零花錢，但他實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永遠處在一種毫無波折的狀態里，不愿前進又害怕后退，他希望兒子小乙能夠嚴肅地去對待生活，而不是隨意虛度光陰后又抱怨世間的不公。

小乙看著門被關上后，嘴張了張沒說話，也沒立即走開，只是對著門站了一會兒。他不是想找大甲要零花錢，他只是想跟大甲說些什么，至于說什么，可能是現在的心情，可能是對未來的恐懼與困惑，也可能是想聽到大甲對他說些什么。總之是想說些嚴肅的話，可是嚴肅好像并不適合他們，大甲好像總認為他過得太過于輕松，而他自己卻覺得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太難了，沒有能拉著他向前走，又能堅定地告訴他“放棄也沒關系，慢慢走就行”的那個人。沒待多久，小乙轉身回到臥室，繼續睡覺了，思考不適合他，嚴肅也不適合他。

小鎮上的霧氣已經散去，但天氣還是肅穆的，不過生活還是開始了新的一天。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