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的音樂

七叔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總聽得到音樂從鄰居家流瀉出來，日日夜夜地流瀉。聲音不大，但是，也不算小。不知道是鄰居家自己彈奏的音樂，還是借助各種工具錄下再轉播的音符。

肖揚相當好奇，不僅僅是一次，他和朋友們提起這件事，說：“我們的小區，平常都比較冷清。有了鄰居家的音樂，家居生活多了些旋律，挺好！”

他還說：“有一天，我非得推門進去，看看是真人彈奏的，還是播放的。”

朋友們都說：“你的好奇心，有一天一定讓你惹上麻煩的。”

多年朋友，大家都知道，肖揚也不完全是因為好奇心，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空虛、無聊和浮躁。生活在這座三千多萬人的大都會，每天都為了賺錢而奔波，偶爾有假期，趕集似的忙著度假去。每一個人都擔心錢不夠用，每一個人都被生活的壓力鞭策。忙碌而時間永遠不夠用，日子過得貌似很充實，其實內心像一個大洞，怎么填也填不滿，大家都有這方面的體驗與共識。

與一般城市的中產階級比較，肖揚的狀況還算比較好。父母親身邊有點兒錢，他自己是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合伙人，若不沉迷或者沉溺某種不良嗜好，錢，還算富足。唯獨無法填補的，就是空虛與無聊。朋友們曾經敦促他成家立室，結婚算了。但是，相親，不是人家嫌棄他，就是他不能接受人家。單身，偶爾閑下來的日子，肖揚也就更加空虛而無聊。或者緣于這種心態，一個周末，肖揚終于忍不住踏出門去。在鄰居的門口，他按了按門鈴。沒有回音。他再按，還是沒有回音。他推推房門，房門，竟然一推就開了。里邊挺昏暗，沒有開燈。雖然是大白天，但是，可能因為屋子的窗戶全掛著厚厚的窗簾，里邊一片漆黑。屋子里還散發出一陣難聞的餿霉味。

肖揚開始打退堂鼓了。不過，想了想，最后他還是站在門口，喊了聲：“喂！”

沒有回答。只有音樂聲，周而復始地流瀉。鼓起勇氣，他走了進去。進到屋子里，他努力調整自己眼球對光線的適應度。好一會兒，他終于模模糊糊地看到大廳內的物件了。沙發、飯桌、電視機……與一般家庭的擺設沒有什么兩樣。肖揚繼續掃視，他在尋找音樂的來源。還好，房屋的格局與肖揚的沒有任何差別。很快，肖揚就摸熟了整套公寓的布局。同時，肖揚察覺，音樂，來自屋子深處的一個房間。肖揚朝向房間的方向走。房間里，他看到一個躺著的老女人。看到他，老女人有點兒驚訝。她好像在說些什么。不過，聲音很低，聽不清楚。

肖揚向前走，靠近老女人的床邊，說：“對不起，冒昧打擾您了。”

“你……你……你……你沒有打擾我。”對方回答，有氣無力。那個女人好像久沒說話的樣子，聲調與語氣都很不自然。她在肖揚還沒有反應之前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人了，更沒有跟任何一個人交流或者聊天。”

這個，肖揚也相信，因為房里甚至整間屋子都有一股空氣沒有流通的餿霉味。那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肖揚自告奮勇地幫那個老女人整理房子。不要的、不能循環再用的，全給裝進垃圾袋扔掉。可以洗滌的，一件件地清洗。房子收拾好了，肖揚建議帶老女人到外頭曬太陽。在女人的同意之下，他扶著老女人，帶她出去呼吸新鮮空氣。老女人除了餅干、罐頭食品之外，太久沒有接觸有營養的新鮮食品了，為此，那天肖揚還專門為那個老女人大展廚藝。

從那天起，肖揚有了新的去處。他一有空，就往那個老女人的屋子跑，替她做做飯、陪陪她說話什么的。通過聊天，肖揚終于知道那個女人是一個獨身的城市女人，獨身了一輩子，以前教音樂，省吃省用的，現在手上有點兒積蓄，不過，當人老了，這些錢，也無法花了，就像那個女人說的：“以前舍不得花錢，擔心老了不能掙錢，又有病痛什么的，錢不夠用，只能不斷地儲蓄。現在身體機能衰弱，行動不方便，就是身邊有點兒錢，也很難出去花用。”

“親戚朋友們呢？”肖揚問，“他們沒來探望？”

“以前是有的。不過，到了我這個年紀，走得比較近的，不是走不動，就是……就是不在了。”那個女人說。

肖揚聽了，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很悲哀、很悲哀。人這一生，年輕有能力的時候拼命掙錢，老了沒有能力了，就躺在床上等死。生命，難道就只限于這個模式？

沒多久以后，老女人去世。老女人沒有親人朋友，肖揚勉勉強強可以算是一個。他幫忙處理老女人的后事。老女人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肖揚。朋友群中有人說肖揚幸運，只不過為了鄰居家里的音樂，陪了那個老女人幾次，就拿到一筆橫財。肖揚聽了啼笑皆非。這些錢，老實說，他不缺。何況，從老女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未來的他，一個人，在這個都會里生活，斂財、節約，以為為了老年的需要未雨綢繆。現實中，不管斂了多少財，到了老年，有用嗎？

肖揚決定，從明天起，他要好好地活每分每秒，他要好好地享受他活著的每一刻。

老女人的際遇，給了肖揚另一種頓悟。生命，他從此時此刻起，要把握每時每刻，他要好好把握，非好好把握不可。肖揚不想自己循著那個老女人的生命模板挺進。肖揚希望能夠活出不同色彩的人生與生命。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