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才是闡釋世界的地方

嘉 賓：邱華棟、賀紹俊、李浩、李約熱等

時 間：2019年6月2日

地 點：北京·單向空間

扶貧打開創作的另一扇窗口

廣西相對于北京來說是偏遠的地方，這讓李約熱想到卡夫卡的小說《在流放地》。但現在這個時代由于科技的進步，地域的距離已經縮短了。作為一個少數民族作家，在李約熱的寫作中并不存在中心與邊緣的問題，重要的是作家怎樣對待自己的寫作，以及寫作資源的問題。他對“流放地”這個概念，結合自己年少時的生活經驗有自己的理解和體會。他認為很多對于中心有效的規則，在遠離中心之后就失靈了，或者變成另一種規則。對于一個遠離“中心”的寫作者來說，他要面對的是更多野生的、原生態的東西，而這種原生態的環境反而滋養寫作者的創作。

李約熱認為自己這幾年文學創作很多素材得益于邊遠地區環境的滋養。如《人間消息》里的第一篇小說就是寫下鄉扶貧的。下鄉扶貧對他而言是一次新的機會，為他的寫作打開了一扇窗口，讓他對農村有了新的認識。他的很多創作經驗及靈感都來于此。

李約熱很多鄉土題材的小說都以“野馬鎮”為背景，李約熱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鄉下，那里有一條河叫野馬河。野馬河并不狂野，反而是很柔弱的，水流很少，到了秋冬季幾乎要斷流。鄉下有個發電站，主要是靠這條河發電。當時村民使用的燈泡是110伏的，不是220伏的。有一年冬天下大暴雨，野馬河發大水，村里電壓突然變高，每家每戶的燈泡都炸裂了，李約熱本人也險些被炸傷。李約熱作品中的“野馬鎮”就來源于他的這一次經歷。

在《人間消息》一書中《龜齡老人邱一聲》就是以野馬鎮為背景，講述了長壽老人七十歲喪子之后失憶的故事，這個作品也是對之前寫野馬鎮的小說的一種回望。在《龜齡老人邱一聲》這個作品中，李約熱曾在如何把故事展開上遇到了瓶頸，中途停了一年以后終于想到了解決的辦法。而另一篇帶有傳奇色彩的小說《情種阿廖沙》并非自傳性寫作，而是有創作原型。李約熱表示野馬鎮的故事講不完也寫不完。《村莊、紹永和我》靈感也是來源于現實中的悲劇事件，但小說卻賦予了人物充滿希望的溫暖的結局。

以理想照耀寫作

著名文學評論家賀紹俊表示，李約熱是他非常喜歡的一個作家，而且是一個特別且非常認真的作家。不管是在扶貧工作還是寫小說，都非常認真。賀紹俊回憶，他讀的李約熱第一個小說是《戈達爾活在我們中間》，他認為這個故事不管是語言描寫，還是文學構思都很巧妙。賀紹俊表示“這篇小說幾乎是我當年讀到的最精彩的一篇小說之一”。他認為，從這個開放性的小說可以看出李約熱是一個非常有激情、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家，也可以看出李約熱剛開始寫作就有他自己對藝術理想的追求。但李約熱并沒有一直延續這種風格創作與現實社會拉開距離的小說。在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是惡人》中，小說完全是貼著現實寫的，里面素材、內容、人物完全來自現實生活。在這篇小說中，李約熱把自己心中的理想擱置起來，完全以一種非常寫實的手法去寫現實中陰暗的一面、“惡”的一面。從這也可以看出現實理想在李約熱的小說中也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內心的理想還在支配他的思路。小說中的野馬鎮彌散著一種現實生活中的惡，仿佛每個人都愿意去做壞事，而且把做壞事——那種小小的壞事當作理所當然的、習以為常的。他從這個角度介入到現實生活中。小說中的馬萬良用以惡制惡的方式讓野馬鎮的人覺醒。李約熱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描寫生活中的“平庸的惡”。“平庸的惡”這一概念是猶太裔美國思想家阿倫特提出來的，阿倫特認為這種平庸之惡是現代社會廣泛存在的一種惡。“這種惡不思考人，不思考社會，卻默認并踐行體制本身隱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的行為，雖然有時良心不安，但依然可以憑借體制來給自己的冷漠行為提供非關道德問題的辯護，從而解決個人道德上的過錯。因為你我常人都可能墮入其中，所以這是一種‘平庸的惡’。”

賀紹俊認為，李約熱寫出他記憶中的野馬鎮也是需要勇氣的，因為他揭露了社會的一種現實：人們甘于平庸，推卸責任，對公共的事情缺乏熱情。當一個鎮子里的人都采取這種態度后，人們也就失去了道德價值的評判，甚至將“惡”當成了學習的楷模。李約熱的小說寫現實生活中的“平庸的惡”是對現實生活的批評與反思，因為“惡”，讓李約熱更加接近了現實主義精神。

書寫邊緣地區的中心生活

著名作家、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邱華棟認為李約熱的小說有幾個特點，第一個是他的小說寫了邊緣地區的中心生活。每一篇作品的題目就是交給讀者的一把鑰匙。“人間消息”就是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恩恩怨怨。而小說的主題寫的就是這些東西，李約熱寫的還是我們人間世象的最根本的東西，也是我們文學應該表達的東西。文學存在有什么意義呢？文學存在就是要寫人間消息的，他認為李約熱在這點上秉持了優秀小說家的偉大傳統。

從文學風格上來講，李約熱是文學“新桂軍”的代表性作家。中國文學上也有一個從邊緣地區向中心進發的文學“桂軍”，人數不是很多，但是他們極其獨特。李約熱是中國文壇上“新桂軍”的生力軍中的一員。李約熱的小說集里面的每一篇都非常不錯，每一篇小說都讓邱華棟印象深刻。其中《龜齡老人邱一聲》從文學的角度對廣西地區的長壽之鄉進行了闡釋。《你要長壽，你要還錢》這個小說結局也出乎他的意料。李約熱對于生活中的騙局，有能力有勇氣去把它變成一個具有審美價值的作品，這是記錄這個時代的一個腳注，同時也帶給我們另一種可能性的希望。這個小說集在他看來每一篇質量都很高。在寫作技法上，在對當代生活的觀照上，在講故事的能力上都非常精彩。作為一個“新桂軍”的小說家，在語言上也非常有特點，總體是簡潔的，也有一股狠勁，但是做了冷處理。

著名作家李浩表示李約熱的創作方式跟他自己的創作方式完全是兩種類型。但李約熱的寫作方式恰恰是他喜歡的類型，李約熱小說的質地很吸引他，在李約熱的小說中有著濃厚的人間煙火的氣息。李約熱對“人間消息”進行了藝術化的處理，他的小說極具靈性，這本書非常值得我們去推介。

《十月》雜志編輯趙文廣認為李約熱的小說更傾向于現實主義。趙文廣認為在李約熱的小說中帶有廣西自然風景中的一種野性氣息。李約熱的作品關注一個地區，從一種廣角的、散點的角度去關注一個人群，他寫的人物非常扎實。

青年作家李瀟瀟表示，她認為李約熱的作品有兩個特點，其一就是奇特，其二就是瀟灑。他的作品有一種勁兒，非常瀟灑，有一股男人味。她覺得李約熱的作品很難歸類，他會把他文本中魔幻現實主義的東西拉到中國當下的現實中。

中信出版社集團曹雪萍則表示，以往原創小說的套路特別明晰，而李約熱的小說帶給我們超乎日常經驗的想象力，他對語言的控制力也很節制。他的語言運用了鏡頭語言，長鏡頭特寫、廣角鏡頭的調度很精準，畫面感特別強。“邊緣才是闡釋世界的地方”這句話用來形容《人間消息》也非常合適。在他的文本中他不是告訴我們答案，而是一種提問。野馬鎮有種奇特的氣息，小說里有混沌也有真相，不是那么清晰的表達，這恰恰是很重要的，是引人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