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軍改”面面觀（二）

三、職業化與兵役義務

俄軍要實現100%的常備狀態，就必定需要大量優秀兵員的支持。所以，職業化和常備部隊建設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2008年的俄格沖突，俄軍之所以在短短5天內就贏得了勝利，主要是得益于參戰部隊大部分由職業軍人構成（占70%）。但在平時，俄軍實行的是義務兵役制與合同兵役制相結合的混合兵役制，70%是義務兵。征兵難、兵役期太短、兵役過程中的腐敗問題，都已成為俄軍提升戰斗力的瓶頸。

（一）兵役難題

推進職業化既是建設現代化軍隊的需要，在俄羅斯也有不得已的因素。因為義務兵役制正遭遇兩大難題：

一是新兵的缺口很大，難以維持軍隊正常發展。目前俄軍幾乎所有作戰師和陸軍旅都有一個徒有虛名的“基干營”。這種本應有450名官兵的作戰營只配備10名軍官和15名士兵，裝備全部封存，武器入庫，是名符其實的“空架子部隊”。

俄羅斯軍隊缺編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俄羅斯人口基數小而且還在不斷下降，適齡青年不足，使征兵工作面臨嚴峻挑戰。在俄羅斯還有一個嚴重問題，就是有相當多的年輕人在逃避兵役。軍隊待遇差，軍內的腐敗、刑事案件多，還有臭名遠揚的“老爺兵”問題，都讓他們望而生畏。所以很多適齡青年不愿當兵，他們想盡各種辦法逃避兵役。

俄羅斯人口出生率銳減，逃避兵役，加之潛在服役人員儲備中高達52%的身體不合格率，迫使軍方考慮延長服役年限。但這個方案顯然行不通。2012年，俄羅斯國家杜馬國防委員會主席弗拉基米爾·科莫耶多夫曾提出延長服役期的議案，建議由12個月延長到18個月。結果這條提案激怒了俄羅斯年輕人的家長們，公眾的強烈反對迫使這位議員聲明這一提議僅代表他的個人立場，并不代表杜馬的政治立場。

（二）擴招合同兵

解決兵員質量問題的另一個方案，就是多招合同兵了。一個專業兵（坦克駕駛手、武器操作員等）理想的服役期應當是3年，這只有合同兵（服役須滿3年）才能辦到。合同制軍隊只要用得好，會比義務兵軍隊更有優勢，在作戰時會把自身傷亡減少到最低限度，也能限制對當地民眾的損害。近年來，俄軍在車臣反恐行動和俄格沖突時，為避免新兵成為“炮灰”，首先都是考慮派合同兵參戰。派往敘利亞作戰的，也是能拿可觀酬勞的、有意識地決定參加戰爭的專業人員。俄軍接收了一批經過戰爭歷練、具備實戰經驗的專家，他們擅長在陌生條件下作戰。

職業化需要很大的投入（養一個合同兵等同于養10個義務兵），在經濟困難的大背景下，仍需要繼續維持義務兵役制與合同兵役制相結合的混合兵役制，職業化建設只能循序漸進。

為了征召到更多優秀合同兵員，俄國防部還把目光投向了周邊國家，特別是那些在俄務工的獨聯體國家健壯的青年人，許以優厚待遇條件，旨在吸引外國人參加到俄羅斯軍隊中來。2015年初，普京批準了《軍隊服役條例》修正案，進一步明確了外國公民在俄羅斯軍隊服役的條件。如此一來，國家領導人不排除原蘇聯國家同胞未來短期內在俄軍服役的可能。外籍公民在俄羅斯當兵的待遇是月薪3萬盧布（大約折合人民幣3000元）。這些外籍士兵不能夠晉升為軍官，但可以在服役三年后獲得俄羅斯國籍。這對于哈薩克斯坦等國民收入較低的獨聯體國家年輕人有一定吸引力。

（三）改善服役條件

俄羅斯兵役形勢如此嚴峻，人口不足不是短期內能夠解決的問題，合同兵役制也必須循序漸進。要解決現實中的“兵荒”問題，提高軍隊的吸引力，必須采取能大大提高服役榮譽的措施，真正把服役從“義務”變成“待遇”。

俄羅斯國防部還在兵役“人性化”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使官兵服役條件得到顯著改善。軍營中普遍安裝了互聯網，滿足官兵上網和看有線電視的需求。他們甚至可以瀏覽色情網站，觀看收費成人電視節目。俄國防部在2012年底前還為6萬個遠離軍營的軍官家庭開通網絡，以便他們與親人聯系，讓住在軍營中的軍人有一種家的感覺，從而消除他們的思鄉之情。戰士可以在家鄉附近服役，有雙休日，可以利用短期休假和親友會面，和戀人約會；宿舍營區配備最大限度的日常生活設施，裝上了因特網，有了午睡時間，軍人只負責純作戰和體能訓練的問題，不再從事其他非專業工作。

然而，國防部的承諾是一回事，在軍隊中兌現則是另一回事。俄羅斯《新消息報》2012年3月19日報道稱，目前，俄羅斯軍隊打掃營區衛生及修繕操場等雜活還是由士兵親自動手完成。按照國防部的規定，部隊雜活應全部承包給地方公司。雖然這筆錢按時撥給各部隊，但一些軍官仍讓士兵干雜活，而省下的錢則被軍官貪污。

四、武器裝備建設

蘇聯解體后，由于投入急劇下降，人才流失嚴重，科研效率低下，常規部隊已不復當年之勇。雖然仍是擁有自主研制武器能力的強國，從核潛艇、彈道和巡航導彈、坦克、戰斗機、噴氣發動機到衛星基本都可以自主研制，但普京也承認，俄國防研究中心和國防企業最近30年“實際上錯過了幾波現代化潮流”。新武器從研制到生產的周期過去是5～10年，而現在需要10～20年。將自己的一艘航母改裝后交給印度，結果交貨日期一再延期，成本不斷攀升，讓印度人郁悶不已，足見其尷尬局面。

（一）裝備老化，缺乏高精武器

俄格沖突過程中，突顯出俄軍裝備的陳舊與落后程度。參與作戰的裝甲武器和戰斗機群95%都達到了最大使用年限，約15%的武器甚至癱瘓在戰場上。俄軍空襲用的主要是廉價的普通炮彈、炸彈和導彈，高精度彈藥僅占0.5%。結果，飛行員不僅需要飛臨目標上空，還必須降低飛行高度以提高轟炸精度，導致多架蘇-25強擊機被擊落。許多坦克的通信設備無法運作，甚至單兵裝備與指揮通信系統狀況不良，作戰時官兵甚至需要使用手機及借用戰地記者的衛星電話通信。俄羅斯的戰略界普遍認為，撥給技術裝備的國防預算僅有30%，少得太不像話。這將導致軍隊的非技術化，導致新式武器裝備比重縮小和國防工業綜合體最終崩潰（或轉向出口），俄羅斯作為一個先進的軍事大國最終將不復存在。

與烏克蘭關系惡化使俄軍武器裝備供應雪上加霜。俄羅斯與烏克蘭存在從前蘇聯那里繼承下來的防務工業共生關系，他們在很多方面相互依賴，或進行聯合生產。俄羅斯是烏克蘭防務產品的一個十分重要的買家，并且幾乎是烏克蘭所有大型防務企業的一個重要客戶。俄羅斯認為，在失去與自己的生意的情況下，烏克蘭的防務工業將衰亡；烏克蘭則認為，俄羅斯的防務工業將耗費數年艱難地尋找新的供應者。但他們現在不得不考慮，如何在沒有彼此的情況下生存下去。俄羅斯現在已經決心在防務產品上強調獨立。自2004年爆發“橙色革命”以來，俄羅斯防務界一直都在為獨立于烏克蘭工業據理力爭，但缺少政治意愿以及資金導致俄無法實現這一目標。

（二）保護本國軍工，加強軍品質量監督

俄羅斯軍方與軍工企業之間素有積怨：軍方多次批評軍工企業研發、生產能力不爭氣，定價卻奇高；俄軍工企業則抱怨軍方出錢少，要求還挺高，成心為難軍工廠。在過去幾年里，俄羅斯當局為購買新式武器實際沒少出資，但整體水平卻沒見明顯提高。俄塔社著名軍事評論員維克多·李托夫金稱：“資金短缺的俄羅斯軍工企業從沒真正朝俄軍有需求的方向努力，他們的想法是：你部隊反正跑不掉，我們造什么，你們就得用什么。”俄軍上下對此早有不滿，前空軍司令澤林曾抱怨俄軍工企業研制的無人機“列裝軍隊就是一種犯罪”。

在海外市場經濟環境下，俄軍工企業作風拖沓、效率低下的痼疾也暴露無遺。

針對這些問題，謝爾久科夫曾作出購買外國軍事技術裝備的決定，認為這既能解決國防領域的當務之急，又能刺激一下本國生產者，同時也是為獲取先進的技術和知識。謝爾久科夫不僅力主引進西方先進武器，對俄國內軍火供應商要求也甚是嚴格，要他們提高質量、壓低價格，稱“價格透明前絕不簽約”，還說：“我們只買政府需要的武器，而不是買那些你們想賣的。”此舉遭到俄羅斯國防工業系統強烈反彈，謝爾久科夫被多次指責不愛國。謝氏一下臺，這些強硬之辭也就失去了督促作用，軍工企業也不必擔心收不到軍隊訂單了。

2012年2月，普京（時任總理）在2020年前國防工業系統發展問題會議上重申，俄羅斯政府沒有任何大規模從國外購買武器的計劃，“從國外購買個別樣品是有可能的，這是國際慣例，這方面沒有任何犯罪行為，這些是可能的，也是我們需要的，但僅僅是為了解先進技術。我們現在和將來都沒有任何大規模購買、系列購買的計劃，我們也不能這樣做，這是誰也不準備允許的愚蠢行為。”普京反對在軍工行業形成組裝企業模式，反對用進口的零部件生產國外技術裝備的仿制品，強調從研發到批量生產和零部件供應的整個流程都必須在俄開展，以保證國防技術安全以及國家安全。

新一屆國防部領導層改變了謝爾久科夫時期傾向于購買西方軍事技術裝備的思路，仍將主要采購計劃和經費放在國產武器裝備上。但這并非意味著軍工企業又回到過去的好日子，因為紹伊古對軍工生產質量的監督明顯加強了。從蘇聯解體到21世紀前十年，包括謝爾久科夫時期，俄駐軍工企業軍代表的人數被大幅裁減，軍代表的部分職能也轉給了企業自身的相關部門。這樣一來，對國防工業綜合體生產質量的監督也就流于形式，致使產品質量問題頻發，嚴重影響了俄羅斯武器裝備的聲譽和形象。從 2013年起，軍事代表的人數重新上升，對軍工產品質量的監管得到加強。紹伊古稱，此后六年里，新生產的武器和技術裝備的故障率下降了63%。

（三）“小馬拉大車”“舊機載新彈”

一直以來，俄羅斯圍繞武器裝備發展存在著激烈的“平臺和彈藥”之爭：一方主張多造坦克、大炮、飛機、直升機等新平臺，另一方要求多造巡航導彈、彈道導彈和高超音速導彈等高精度武器。以往的國家裝備計劃側重制造平臺，對研制新型空襲武器的撥款就少得多。俄軍在敘利亞軍事行動的經驗表明，先進的“口徑”導彈不需要核動力驅逐艦、航母等特殊平臺，在普通柴電潛艇和小型導彈艦上就能完成發射；發射X-101導彈也不一定要ПАК-ДA戰略轟炸機，改造后的圖-95MСM老式飛機也能投射高精度彈藥和導彈。2017 年12月22 日，普京在國防部會議上表示，國家武裝計劃的重點不是建造新艦艇和飛機，而是多功能、高效率、高精度的攻擊武器。普京表態支持發展高精度武器，實際上為爭論定了調，揭示了俄武器裝備發展的新方向和迫切任務。

而實際上，這其中也隱含著很多無奈：俄羅斯的造船業不斷衰落，現在只能造輕型護衛艦。雖然也想建造更大的驅逐艦，但艦艇發動機技術掌握在烏克蘭手里，對方不出售自己也是沒轍。所以，將遠程巡航導彈裝備在小型艦艇上就成了“俄羅斯特色”：管它是不是“小馬拉大車”，只要數量夠了，照樣能把航母擊沉。俄羅斯已開始批量生產由海上發射的“口徑”巡航導彈。

不只是艦艇，作戰飛機也是如此。新型巡航導彈已在戰場上得到檢驗，遠程航空兵部隊卻還沒有足夠先進的戰略轟炸機。新一代戰略轟炸機ПАК-ДA的首飛日期一拖再拖，圖波列夫設計局的研發資源也遠遜于蘇聯時期。因此，俄羅斯空天軍在數年內只能“舊機載新彈”，對年邁的圖-160和圖-95МС進行改進，使老舊的發射平臺能在敵防區外發射導彈，維系俄“三位一體”戰略核威懾力量的天空一環。

（四）以更新技術取代改裝升級

2011年公布的《2011～2020年國家軍備計劃》正在按計劃實施，俄軍裝備現代武器的水平2019年應達到67%，到2020年底將達到70%。為實現這一目標，俄政府總共將撥款23萬億盧布（7730億美元）。可見俄羅斯更新武器裝備的決心之大。2018年12月24日，紹伊古在國防部社會委員會會議上表示，俄羅斯武裝力量在現代武器裝備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整體裝備水平優于任何一個國家。“我們總共接裝了1500種武器和8萬個單位的軍事裝備。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我們整體上在武器現代化水平方面達到61.5%。這種武器現代化的程度目前是任何一個國家軍隊都沒有達到的”。

但從武器列裝結構看，俄軍近年來列裝的所謂“現代化裝備”，多是舊式裝備的深度改進型號，如T-72BM3主戰坦克、Su-30M2殲擊機，真正如T-14主戰坦克這樣全新研發的裝備相對較少。俄戰略與技術分析中心專家維·采盧伊科指出：“我們沒有考慮到，同一時期現代化裝備占60%～70%的大國也在研發新式武器裝備，以俄國防工業體系糟糕的基礎狀況，2020年前列裝俄軍的新式裝備比例可能不是70%，而是更少，俄羅斯沒有對戰爭轉型期最新裝備研制工作的長期預測。”由此不難看出，“新面貌”為俄軍制訂的裝備現代化指標僅停留在“縱向比較”階段，裝備現代化程度雖然比十年前要強，但若與世界其它軍事強國裝備現代化水平做“橫向比較”則仍顯不足。

改裝升級的潛力是有限的，也不可能增加軍隊的武器裝備的數量，武器裝備數量的增加靠的是采購新型裝備。這就好比一個國家人口的增長，靠的是提高出生率，而不是治療成年病患。梅德韋杰夫強調，必須擺脫對舊式裝備“修修補補”的老模式。普京也提出“不允許軍隊變成過時的武器、技術及科學試驗設計項目的銷售市場”。俄軍正逐步以更新技術取代改裝升級。

（作者簡介：曹永勝，國防大學教授，俄羅斯問題研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