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汪曾祺是中國當代作家、散文家。這位熱愛生活的作家將筆下的文字化為趣、化為情、化為韻,把世間的苦與甜都化成文字,滾成雪球,留給我們的是一股清涼。本文將從趣、味、情三個方面淺談對于汪曾祺散文的認識與了解。
關鍵詞:汪曾祺;散文;韻味
梁實秋曾說“一個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絕無隱飾的可能,提起筆來便把作者的整個人格纖維畢現地表現出來。”[1]作家的人格氣質、人生修養和審美趣味是可以反映到散文體式之中。想必汪曾祺先生便是淡雅、風趣之人,才能寫出親切、自然,平而不淡的散文。
一、愉快的修辭:
汪曾祺散文的有趣,不僅在于主題,更得益于修辭。特別是對于比喻、擬人的運用,不成群結隊,然而出現的便是點睛之筆。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葡萄月令》
靜謐的文字一讀,身心,便都靜下來了。仿佛塵世已經不復存在,只有“我”和“葡萄”。“葡萄睡著”,“我”看著葡萄。睡著的葡萄一定有睫毛,睫毛上有星星點點的雪,那樣剔透,那樣美麗,“我”不敢做聲,連呼吸都要小心,生怕擾了她們的美夢。那“雪”,也不知是誰“鋪”的,像棉花,一定軟軟的,很舒服。
風擺動樹的枝條,樹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
——《葡萄月令》
此處,“樹”睡得好好兒的,“風”卻偏“搖”醒它,而“樹”被“驚醒”和手忙腳亂被精妙的“忙忙地”三個字概括。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哀!……
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中空相通”卻是很準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葡萄月令》
在汪曾祺筆下,葡萄成了淘氣的小孩子,這孩子能喝水,整池子的喝,似乎都能聽到“咕咚”“咕咚”的聲音……最妙的是“嘬”,嬰兒嘬奶時,都是大口的,喝不到會哭,上氣不接下氣,有時甚至會嗆到自己……小孩子吃啊、喝啊的才不懂得節制,正如葡萄一樣,會把自己“漲破”。讀者們看到的不是在“栽葡萄”,而是在“與一群嬰孩們斗法”。
栗子的形狀很奇怪,像一個小刺猬。栗有“斗”,斗外長了長長的硬刺,很扎手。栗子在斗里圍著長了一圈,一顆一顆緊挨著,很團結。
——《栗子》
如今,正趕冬季時節,街上到處賣栗子,好奇地讀了《栗子》。栗子,當然吃過,難剝皮,內皮兒、外皮兒,都難剝,除此,并沒有其他的印象。如今才知,栗子竟然“像個小刺猬”?且是“很團結””地“一個一個緊挨著”。我沒見過,網上一搜,果然!不禁感嘆,以前竟不知栗子是如此“萌物”!貌似一個一個緊閉雙眼,努力地抱在一起,生怕被別人分開。
堅果的外面大都有保護層,松子有鱗瓣,核桃、白果都有苦澀的外皮,這大概都是為了對付松鼠而長出來的。
——《栗子》
松鼠,在我的印象里是極可愛的,尤其是俏麗的尾巴,可讀了這段,在萌物栗子和可愛松鼠之間,竟不知該愛誰了。尤其是“對付”一詞,惟妙惟肖,沒有硝煙的戰爭便躍然紙上。
二、精妙韻味的語言
“語言的運用在散文中有著獨特的色彩,故而人們將語言稱作散文的外表……可見語言在散文中是占有相當重要地位的。”[2] 。對于汪曾祺文章的語言,其家人也是很認同的,只有他的小孫女不認同,因為當老師讓她找花哨的辭藻時,在爺爺的文章中卻尋不到。的確,汪曾祺的文章中沒有詞兒,只有字兒和味兒。
汪曾祺習慣運用短句形成跳躍感,“他的句子往往并不是主謂賓完整的句子,經常省略主語和介詞。然而這種省略并沒有造成文字意義層面上的斷裂,相反,反而更貼近生活化的表達。”[3]
冬天,生一個銅火盆,丟幾個栗子在通紅的炭火里,一會兒,砰的一聲,蹦出一個裂了殼的熟栗子,抓起來,在手里來回倒,連連吹氣使冷,剝殼入口,香甜無比,是雪天的樂事。
——《栗子》
單音節字,“丟”幾個栗子,不是“放”,顯出了一家人圍坐或者蹲坐的隨意與悠閑。“砰”的一聲,一定是大家期待的,因為栗子熟了,感覺就在讀者耳邊響起,“蹦”出一個裂殼的栗子,讀到此,有種要“躲閃”的感覺,“蹦”應該比“跳”更高、更突然、更沒有方向感,不知會不會傷到人。“抓”起來,不是“拿”,“拿”沒有迫不及待的感覺,而“搶”又破壞了雪天里靜謐的和諧……再看“來回倒,連連吹氣使冷”,沒有一個“熱”字或“燙”字,卻覺得自己的手也被燙到,就連吃在嘴里也并不順利,一定是“絲絲哈哈”吃下去。簡單的一個吃栗子,不僅是“吃”,更是“玩兒”,不是文字,而是一段小視頻。
北京人易于滿足,他們對生活的物質要求不高。有窩頭,就知足了。大腌蘿卜,就不錯。小醬蘿卜,那還有什么說的。臭豆腐滴幾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蝦米皮熬白菜,嘿!
——《胡同文化》
70余個子,12句話,最短的句子只有一個字,還不是實詞。但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北京人的知足常樂,悠然閑適。尤其是最后一個“嘿!”字,讓我想起了中國的水墨畫。西洋畫是再現,而水墨畫是表現,中國的水墨畫,在簡單的“黑”與“白”,“濃”與“淡”之間,呈現出來的絕不是“像”,而是“神”和“韻”。這個“嘿!”恰似一幅水墨畫中遠處的一抹層巒,勾勒出了北京人那滿意無比的神情和簡簡單單的幸福。
三、字字是溫情
汪曾祺說過:“我是希望把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的。”[4]汪曾祺確實做到了,首先在主題內容方面,汪曾祺寫的是身邊事兒;其次語言方面,從不奢華,就連他的小孫女都說沒有“詞兒”。像聊天,甚至像“拉家常”,但絕對不啰嗦。此外,他的描寫從不渲染情緒,卻字字都是溫情。比如寫他的老師沈從文先生那一篇《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
沈從文先生,中國著名作家。當一個人被稱為“家”時,往往禁錮了人們對于他的想象。就好比現在孩子們心中的魯迅先生,學者陳丹青有言:多年前,魯迅的大愿是“救救孩子!”今天,孩子們的命題可能是:“救救魯迅!”。作家、大家、文學家……禁錮了我們對一個作家的想象,而汪曾祺筆下的《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卻像是從一個老頭兒的嘴里,聽到了另一個老頭兒的故事,既遙遠又親切。
這個故事不是在講述一位“文學家”,而是身邊一位普通老師,這位老師普通話不太好,“湘西口音很重,聲音又低,有些學生聽了一堂課,往往覺得不知道聽了一些什么。”于是,這個老師立刻生動起來,因為他沒有了常規的臉譜,而是有缺點的老師。這老師沒什么花里胡哨的本事,“他不用手勢,沒有任何舞臺道白式的腔調,沒有一點嘩眾取寵的江湖氣。”學生深深體會到了老師的“謙和”與“誠懇”。且這位老師傳授的不僅是一時的“知識”,若能聽懂“話里并未發揮罄盡的余意”,更是能得到受用一生的“學問”。老師的偉大之處不就在于此嗎?
這位老師是負責的:“他講《中國小說史》,有些資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奪金標毛筆,筷子頭大的小行書抄在云南竹紙上。這種竹紙高一尺,長四尺,并不裁斷,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課時分發給學生。他上創作課夾了一摞書,上小說史時就夾了好些紙卷。沈先生做事,都是這樣,一切自己動手,細心耐煩。”
這位老師是無私的,盡管“為了防止超重太多,節省郵費,他大都把原稿的紙邊裁去,只剩下紙芯。”,可是他還是堅持把“學生習作寫得較好的”“寄到相熟的報刊上發表。”而且,沈從文愛書,卻舍得借書,即使不還也可以。“誰借了什么書,什么時候借的,沈先生是從來不記得的。”老師自己過得自然是簡樸了很多,但是對學生,他是無私的。
盡管汪曾祺說“沈先生講課時所說的話我幾乎全都忘了……”,但散漫悠閑的敘述中,流露著與老師相關的記憶的點點滴滴。時隔40年了,他依然記得老師“用奪金標毛筆,筷子頭大的小行書抄在云南竹紙上。這種竹紙高一尺,長四尺,并不裁斷”的細節,依然記得老師有時吃米線的時候“加一個西紅柿,打一個雞蛋。”,依然記得那“對工作、對學問熱愛到了癡迷的程度……為人天真到像一個孩子”的“無機心、少俗慮。”的沈從文氣質!
這些“細枝末節”,沒有抒情豪言,卻字字都流露著懷念,尤其是最后一句:“沈先生在西南聯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多少懷念不言中。
評論家凌宇曾說過:“汪曾祺的語言很奇怪,拆開來看,都很平常,放在一起,就有一種韻味。”且“韻”中不失“趣”。他從不堆砌辭藻,跳躍的文字中沒有拖泥帶水,汪曾祺的語言不過于抒情,可偏偏卻滲透著“情”字。
他所營造的是一種“桃花源”的意境,不是仙境那般不食人間煙火,而是敘述與交代,他把世間的苦與甜都化成文字,滾成雪球,最終留給我們的是一股清涼。
參考文獻:
[1]吳義勤,王景科.中國現代散文小品立論研究十六[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9:152
[2]王景科,宋魯平.中國散文創作藝術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269
[3]王陽陽.論汪曾祺散文的平和特質[D].山東師范大學,2013:37
[4]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卷四[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272
作者簡介:徐婭棋,女,朝鮮族,1988年4月,內蒙古人,華北科技學院,助教,中國傳媒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化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