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民法典的編纂工作先后四次開啟,卻又相繼擱淺,是由各種因素相互作用的偶然結果,其中最為關鍵的力量是政治和利益,所有法律的制定都無法避免。正逢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開啟第五次民法典的編纂工作,正確把握政治與利益博弈結果的偶然性,不奢求邏輯完美、結構嚴謹的全覆蓋型民法典,而是形成由概念、原理及其價值訴求所構成的法的“認知體系”,使民法典具有深刻的理性基礎和長遠的指導價值,方為正途。
關鍵詞:民法典;法典編纂;歷史研究
2014年10月中國共產黨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加強市場法律制度建設,編纂民法典”,拉開了我國民法典編纂的序幕。然而,社會各界對于是否編纂民法典以及如何辨證民法典的看法卻南轅北轍。立法機構、法學學者(特別是民法學者)以及公民,每一個階層團體都有著各自的訴求,集中迸發于此次民法典編纂的浪潮之中。縱觀新中國民事立法之沿革,政府主導之大權未曾旁落,或許從最初就懷著民法典編纂之目標。立法工作的開端和收尾往往取決于專業之外的利益博弈,而專業學者以及立法中的其他參與者所能做的是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去說服博弈中占優勢的主導者。本文擬在運用歷史的分析,對新中國民法制定的脈絡進行梳理,從中看出民法典編纂內外的決定性因素。
1、中國民法典制定脈絡梳理
在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編纂民法典”之前,新中國先后有過四次的民法典起草編纂,卻因各種意外而擱淺。縱觀之,擁有一部中國民法典之夢想,無論是執政者還是專家學者都從未放棄。在筆者看來,這便是這次中央提出民法典編纂的歷史基礎。
1.1第一次民法典制定
1954年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真領導了新中國第一次的民法典編纂,翻譯引進了蘇聯等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民法典,兼采德、法等國的民法典。歷時兩年,于1956年12月形成了新中國第一部民法典草案。然而,“整風”、“反右”運動的到來卻使得此次編纂不得不擱淺。[1]
1.2第二次民法典制定
1962年經濟開始復蘇,毛澤東提出“刑法、民法都要搞”的立法要求,第二次民法典編纂工作至此開始。立法工作仍由彭真領導,并于1964年完成共計262條的民法草案“試擬稿”。不幸的是,1965年先后開始的“四清運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文化大革命”令民法典的編纂工作再次中斷。
1.3第三次民法典的制定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強調了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的重要性。依據會議精神,第三次的民法典的編纂工作在楊秀峰、陶希晉領導下展開。先期,采取“制定民法與制定單行法同時并進”的立法方針。后在1981年5月的民法座談會上改為“先制定單行法”。同年6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解散了民法起草小組,認為經濟體制改革才剛剛起步,社會關系處于變動不居之中,不可能制定出一部完善的民法典。[2]此后,雖然民法典的編纂停滯,但單行法的制定卻并未停止。
1.4第四次民法典制定
1998年4月時任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委員王家福向委員長李鵬提出“希望本屆人大能制定民法典”,后由王漢斌和王家福牽頭成立民事立法工作組,采取分步單行立法,而后匯總為法典的立法策略。然而2002年初,委員長李鵬提出,要在九屆人大任期內通過民法典。隨后,這份共有1200多條,10多萬字的民法典草案,于2002年12月23日草草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該草案只初審后便未再審議,第四次編纂就此停止。
1.5第五次民法典制定
2014年十八屆四中全會后,民法典第五次起草工作被提上日程。2015年,全國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在北京召開專家座談會,征求對民法典編纂的意見。2015年9月14日至16日,法工委召開了民法總則草案專家討論會,討論了法工委民法室的內部草案。2016年5月20日,法工委在征求意見稿基礎上制定修改稿,直到6月27日人大常委會會議召開,上會審議的征求意見稿又發生了明顯修改。2017年3月15日,民法總則由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表決通過,2017年10月1日起開始施行。整部民法典的編纂工作預計將再2020年完成,該民法典被當代中國學者寄予厚望,試圖成為 “代表21世紀發展潮流的偉大法典”。
2、中國民法典制定中的作用力量的解析
新中國五次民法典制定的過程,體現了各方力量的全面的博弈。大致可以分為兩類:政治權力對比和利益的對比。在不同的關系之中,兩種力量對比所起的作用有所不同。
2.1政治權力對比
在中國民法典編纂的歷史中,政治力量始終起著主導作用。一方面。因中國剛走出封建社會,權力本位觀念仍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全球正處于威權主義的深刻影響之下,中國也深陷這一漩渦之中。五次民法的編纂起止無不表現了政治力量的權衡博弈。第一次民法典編纂正值冷戰開端,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對立格局形成。中國期望改變過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軟弱形象,提高其在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地位,而法典化浪潮讓中國看到了崛起之路。而后的“反右”運動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雖然運動本身是一場意外,但民法典初稿兼采了德、法的立法經驗,有著資本主義的色彩,對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新中國來說是不可忍受的。那么,擱淺民法典的制定卻也在情理之中了。又如第四次民法典的制定,其本身也極具政治意義。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中國基本確立,第三次民法典編纂中止之理由已難成立,為何民法典卻又在提交人大常委會初審之后便不在繼續審議了呢?雖時間過于匆忙是其原因之一,然最關鍵的是未完成的立法行為本身卻是立法機關所追求的重要成果。此后,在2015年之前的十余年間,“民法草案已經進行了初次審議”成為了回應相關代表議案最為有力的理由。這一理由不僅用來回應全國人大代表的 “法典化”建議 ,甚至在回應為數眾多的要求制定、修改單行民事法律的代表議案時,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3]73C036E2-2D7E-4789-9FDC-BE24A1F9EBD6
2.2利益的對比
民法典的制定不可避免的會改變利益的分配現狀。這將促使利益群體之間進行反復博弈、妥協,以產生新的均衡。政治博弈同樣是一種利益博弈的形態,政治博弈上文已涉及,便不再贅述。筆者主要通過法學專業學者之間的利益博弈來揭示這一力量運作。
每次民法典編纂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就是民法學者。他們在民法典起草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無論其是否是起草小組的成員。如在第三次民法編纂中,《關于制定民法典的研究報告》的出現便是例證之一。[2]每位學者所持的觀點不同,可能是學術路徑不同,也可能僅僅是因為利益。在世界各國的民法典編纂過程中也出現了不同觀點對峙的情形。如在1814年圍繞是否編纂德國民法典,蒂堡和薩維尼論戰便各自代表了爭鋒相對兩端;在1889年日本制定民法典之時也出現“法典應待民俗風情穩定之時完成之”[4]的爭論。通過這些法典制定的例子比較考察,可以發現其中的共同因素——利益。在所有民法典制定過程中,絕大多數持贊成態度的學者,往往在學界已經占有一席之地。因而,他們可以直接在這一博弈中左右利益的分配。薩維尼反對立即制定民法典,蓋因其年少成名,學術聲望并未達到頂點。在與包括蒂堡在內的其他德國民法學在民法典制定的博弈中并不占有絕對優勢。當然,并不排除純粹學術對立的可能性。然而,這亦是其利益的體現。若以其觀點制定民法典,何嘗不是一種學術上的勝利。名也是一種利。又如日本僅隔10年,于1898年修訂了日本民法典,其風俗民情并沒有實質的改變,變了的只是民法典的編纂人:從法國巴黎大學的布瓦索納德教授變成了“全日班”。中國也不例外。贊同制定民法典的學者們往往擁有一定的聲望與能力,而只有現時無法在民法典編纂中占據一席之地的學者才會提出不應當制定或制定之條件不夠成熟的建議。贊成者,如王利明的三步走、孫憲忠的兩步走,或是徐國棟的綠色民法典。反對者,如楊振山認為,要創造出中國的民法典理論,還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許增裕也認為中國經濟處于轉型時期,民法典的制定條件還不具備。[5]雙方的對立正是鮮活的例證,只因有各自的考量。一方面是為了名——進一步提升其學術威望,另一方面是為了利——新的觀點會產生壟斷利潤。有學者認為,已經法典化的國家,或是未法典化的國家遇到的最大問題可能是如何處理“非法典編纂”的問題。[6]如果說民事特別法律目的是快速地解決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政治利益沖突。那么民法典就是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穩定這一些利益分配的結果。雖然兩者間存在著沖突,但本質上同樣是不同政治利益集團相互博弈、妥協,然后達成一致結果,只不過其制定和頒布借用了國家立法機關的名義而已。[7]
3、法律的歷史發展的啟示
立法是政治與法學的聯盟,前者涵蓋了諸多社會因素的政策性考量,后者則限于法學理論的因素。[8]19世紀歐洲大陸民法法典編纂運動放緩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薩維尼或是歷史法學派取得了勝利,根本還在于政治: 當時的德國、瑞士和意大利均未實現國家的統一,而復辟后重返政治舞臺的統治者則認為法典編纂是對其統治合法性的一種威脅。[9]同時立法也是利益的分配,它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影響著各個階級的利益。在古今中外的各個立法選擇中,政治與利益在同一個時間點上的共同作用促成了一部法律的誕生。這個選擇遠遠不是法學家所想的那樣:需要一部完美的協調一切民事法律關系的民法典。在成文法國家,特別的是體系嚴謹的大陸法系國家,民法典往往帶有著超越其本身蘊含。它不但是社會現時的交往規制,還是一種由概念、原理及其價值訴求構成的“認知體系”。它指導了民法教學、司法實踐,甚或指引了新興領域的交往方向。時下的問題在于如何協調該基礎性的“認知體系”[10]與新的發展因素之間的關系。對于已經法典化的國家和尚未法典化的國家而言,解決這一問題的方式是不一樣的。而問題的關鍵在于深刻地理解交織在民法典編纂中地政治與利益關系,并恰當地處理。中國處在一個持續發展的時期,整個社會的政治與利益關系并不明朗。民法典的編纂帶的是機遇還是挑戰尚未可知。但值得明確的一點是編纂民法典的目的并非編纂本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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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中原.當代中國法治進程中的民法典編纂反思——歷史使命、現實定位與路徑選擇[J].法學,2016(2):6.
作者簡介:翁成龍(1993-),男,浙江臺州,甘肅政法學院法學院 2016級法學理論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法治理論、婚姻法和法經濟學。73C036E2-2D7E-4789-9FDC-BE24A1F9EBD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