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卓然

1949年10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3次會議確認“主持國家行政事宜”的各機構部門,并且正式通過了各機構主要負責人任命。翻開當時這份中央人民政府“開國部長”名單,可以看到其中有一位江蘇籍的女部長。她就是新中國第一任司法部長、被譽為“人民司法工作的開拓者”的史良。
1900年,史良出生于江蘇省常州市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她在家中排行第四,上有三個姐姐,下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這樣一個大家庭,都靠父親史子游以教書的微薄收入養育。艱辛的生活里,二姐、三姐和七妹先后因病早逝。史良從自己的家庭和一些窮苦親戚的遭遇里,看到了當時中國人民的苦難。因家中貧困,史良年幼時一直在家中學習,常聽父親給她講屈原、文天祥、史可法等英雄的故事。這些故事在她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民族氣節的種子。
到史良13歲以后,她的大姐開始工作貼補家用,她才得以正式走入學堂,到武進縣立女子師范學校附屬小學讀四年級。史良小學畢業后,又考入武進縣立女子師范學校繼續深造。在女師讀書期間,史良的功課成績較好,還成為球隊隊員,并且擔任了學校的學生會長。1919年5月,五四運動的消息傳到常州后,江蘇省立第五中學、武進縣立女子師范和武進縣立男子師范等學校于5月6日在文廟明倫堂舉行會議,共同成立了學生聯合會。史良擔任了聯合會副會長兼評議部主任,成為五四運動在江蘇常州境內的學生領袖。她和另一名同學還作為常州學生代表前往南京參加省內學生的聯合斗爭。五四運動之中,史良熱切地閱讀《新青年》等進步書刊,進一步確立了人生的道路。后來,史良曾回憶自己讀書期間“在常州女師時就鬧得不亦樂乎。我的反抗情緒是濃厚的”。
1922年7月,從武進縣立女子師范學校畢業的史良來到上海,進入大同大學補習英語,準備進大學深造。隨后,她先后在上海女子法政學校、上海法政大學和上海法科大學學習,從此和法律專業結緣。
在上海讀大學期間的1925年,史良又參加了著名的五卅運動,并且在運動之中主編學生會刊物《雪恥》,宣傳民族獨立,反對列強侵略。學生時代先后參加的五四運動和五卅運動,讓史良心底埋下了為國為民奮斗的信念。大學畢業后的史良,在短暫從事過一些養成所、訓練所教學工作和法院書記官工作后,最終于1931年選擇到上海成為一名律師。1936年初,史良回憶自己的職業選擇時,說:“我曾看到多少被陷害的有著革命意志的青年,弄得有冤無處訴。他們沒有錢,沒處請律師,我便感到不妨在這方面試一試,做一個不出賣靈魂的律師。”
剛剛從事律師工作后的1932年初,史良就參加了中國共產黨設在上海的外圍組織“中國革命互濟會”,擔負互濟會的律師工作。中國革命互濟會承擔救濟和援助被捕同志及其家屬的任務,也通過合法斗爭的手段營救被捕的革命者。史良以擔任革命者辯護律師的身份,通過法庭進行斗爭。她回憶自己“每逢發生被捕事件,就盡力營救”。先后成功營救任白戈、吳仲超、李士英等多位地下黨員和著名進步作家艾蕪、著名進步畫家陳卓坤等革命者出獄。在從事營救工作期間,史良結識了宋慶齡,隨后她也長期在宋慶齡的領導下參加進步活動。史良參加的外圍組織工作和營救革命者的行動,讓她被譽為“與國民黨斗爭的著名革命律師”。
黨的早期領導人之一鄧中夏當時擔任中國革命互濟會的黨團書記,他化名“施義”和史良有過合作和交往。1932年11月2日,鄧中夏的妻子李瑛被捕。史良隨即以辯護律師的身份代為探視和傳遞消息。鄧中夏寫給妻子的信件里就有這樣的語句:“幾次托人來看你,見不著,送的東西也送不進,真把我急壞了。托史良律師來看你,你又無只字告我,心里更難過。現在又托史律師來看你,關于你和朱姊生活上應如何得到我們的幫助,請對史律師詳細的說,以便我好照辦。”史良傳遞的信件里,還有一些涉及黨組織情況的暗語。鄧中夏和李瑛能夠讓史良傳遞這樣的信件,顯示出當時黨組織對她的充分信任。
1933年5月15日鄧中夏被捕后,史良也以辯護律師身份全力投入營救。但終因叛徒指認了鄧中夏的身份致使營救失敗。鄧中夏隨后被殺害于南京雨花臺。史良后來回憶:“事后我才從宋慶齡大姐那里知道,施義就是堅持地下斗爭的中共中央委員鄧中夏先生。(營救鄧中夏)這件事情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
1935年12月,面對日本帝國主義在華北步步緊逼的局面,中國共產黨領導了一二·九運動。受到抗日救亡熱潮推動,1935年12月21日,史良和部分上海婦女界知名人士發起的婦女界救國會成立。成立大會上,史良慷慨陳詞:“今天我們上海各婦女團體和各個婦女個人在此地總集合,就是我們中國婦女救亡運動的開始。”1936年6月,史良又被選為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的常務委員,成為救國會的領袖之一。


救國會隨即發動了一系列聲勢浩大的活動。1936年9月18日,為紀念九一八事變5周年,救國會在上海組織了呼吁抗日救亡的愛國運動。國民黨竟出動軍警鎮壓,各界愛國群眾有20多人重傷。史良為了援救一名后腦被打出血的女同胞也被打傷。她于10月1日回溯事件經過時憤怒地寫下“這是上海救國運動起來后第一次的流血”。
但救國會并沒有被壓倒和屈服,其后繼續組織各類愛國運動。救國會的迅猛發展勢頭讓日本帝國主義也視其為眼中釘。日本外交檔案記錄,日本駐滬總領事甚至派出外交官前往國民黨上海市政府施壓,要求逮捕救國會“后臺”。11月23日凌晨,上海租界警方和國民黨配合,逮捕了救國會領袖沈鈞儒、章乃器、鄒韜奮、李公樸、王造時、沙千里和史良七人后,日本駐華大使館立即提出“須警戒救國會方面發起奪還人員之舉動”。11月23日下午,日本駐滬總領事訪問上海市政府。國民黨的上海市長,卑躬屈膝,竟向其“備述逮捕之苦心”,日本駐滬總領事也“對此努力表示謝意”。
史良等七人被國民黨迫于日方壓力而逮捕后,從此成為了聞名遐邇的“救國會七君子”,受到全國愛國同胞的同情和聲援。連他們被關押的蘇州江蘇高等法院看守所,群眾也稱其為“七君子監”以表達敬佩之情。而史良被捕后也以律師的口才和國民黨的法官展開論戰。
七七事變后,全民族統一戰線形成。因呼吁抗戰御侮而被捕的史良等“七君子”是當時社會各界景仰的人物,社會輿論也愈發要求立即釋放他們。1937年7月31日,“七君子”終于獲釋。出獄后,史良積極投身婦女抗日救亡運動。她曾經擔任了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設計委員會主任、全國婦女指導委員會委員,為組織婦女界參與全民族抗戰做出了貢獻。
1938年7月,國民參政會在武漢正式成立。史良以“努力國事,信望久著之人員”的條件被選為參政員。國民參政會第一屆200名參政員里僅有10名女性參政員,史良能躋身其中,可見,作為“七君子”之一的史良,已經成為國內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
皖南事變后不久,史良憤而退出參政會。她隨后加入了中國民主同盟,成為民盟的中央常委之一。抗戰勝利后,她一直為呼吁國內和平而奔走。1946年7月,李公樸、聞一多先后被國民黨殺害。史良在追悼會上怒吼:“烈士們為什么而死?他們是為中國的和平、民主、團結而死。”隨后,民盟拒絕參加國民黨召開的偽“國民大會”。1947年5月,國民黨以民盟和中共“勾結”為名,公然“取締”民盟。史良作為民盟負責人之一,在白色恐怖之中冒著生命危險參加了重建民盟組織的地下斗爭。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夕,史良身邊的工作人員包括司機、秘書乃至廚師都被國民黨逮捕。史良在艱苦的地下斗爭之中迎來了解放軍入城的日子。
上海解放后,史良受邀前往北平,作為中國民主同盟代表出席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并且被選為大會主席團成員。1949年10月19日,史良被任命為新中國第一任司法部部長。精通法律事務又對舊中國的法統弊端有充分認識的史良,迅速成為了新中國司法行政工作的奠基人。
在史良的主持下,司法部推動全國各級司法機構迅速建立起來。新中國成立后到1953年初,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和人民法庭等司法機構已基本建立。到1956年止,司法干部隊伍已由建國初期的7000余人發展壯大到了41483人,人數增長了約6倍。人民陪審員制度、審判公開制度以及被告人享有辯護權利的制度等新中國重要司法制度,都是從無到有在史良主持下建立起來的。
司法部還先后建立了新中國的律師制度和公證制度。這兩項制度都融合了新中國全新的司法理念。史良提出律師工作范圍,不僅是辦理刑事辯護和民事代理,協助和監督法制的審判工作,更主要的是給予廣大群眾以法律上的幫助。她指出“幫助不懂得法律的人懂得法律,他們懂得法律之后,就會遵守法律,就可以少違反法律甚至不違法,這樣就可以達到預防犯罪和減少糾紛的目的”。史良結合自身在舊中國律師生涯的見聞,對這一工作范圍的拓展也評述道:“這是我們新型律師的一個特點,這是一切為舊的統治階級服務的舊律師所絕不能做到的。”而公證制度也是史良主持創設的帶有拓荒意義的司法制度。她指出公證工作“應以保護國家經濟建設、保護國家財產和保護私人的正當權益,端正公私關系,借以發展生產,減少和預防糾紛為主要目的。”她提出的公證制度具有“預防流弊、減少訟爭”的意義,使這項制度成為不同于舊中國有上千年歷史的“私證”(民間證明)制度的全新創舉。私證只能證明有記載事實的確實存在。證明人是否有法律效力,事實本身是否合法沒有任何保證。公證制度的建立,第一次改變了這一問題。
鮮為人知的是,史良擔任司法部部長期間,還做了一項填補法制空白的重要工作。她是新中國戰犯管理所的開創者之一。新中國成立后,準備接收蘇聯移交的日本和偽滿戰犯的工作任務,一度都交由史良全權辦理。1950年,史良前往遼寧省進行詳細的實地考察,幾經比較后,確認位于撫順市的東北人民政府司法部直屬第三監獄(撫順城監獄)設施完好、建筑堅固,當地社會秩序比較穩定,距省城較近,具備關押戰犯的條件。她提出在此成立東北戰犯管理所。1950年5月下旬,史良又安排時任旅大地區關東高等法院勞改處處長的曲初,暫時主持東北戰犯管理所的籌建工作。在史良的推動下,撫順城監獄迅速完成了監所的翻修擴建工作。為7月中下旬接收戰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史良擔任了部長之后,不再有律師費收入。她的工資收入又要接濟家屬和一些社會人士,有時候入不敷出。在月底工資提前用完時,她甚至會跟自己的勤務員借錢救急。共和國的部長向勤務員借錢,這折射出了新中國“開國部長”的全新作風。
史良擔任司法部部長期間,在回到家鄉江蘇前往蘇州考察時,曾專程到從國民黨手里接收的看守所去視察。她看著舊時自己作為“七君子一員”時被關押過的牢房,不禁哈哈大笑。這笑聲表達出了新中國司法部部長破舊立新的豪情。
這位從江蘇走出的新中國首任司法部長,不僅有“革命律師”“七君子之一”等具有法律意義的傳奇經歷,也用自己的法律學識和具有開創性的努力,為新中國司法事業埋下了一塊塊奠基石。70年后,當我們回溯新中國的司法事業如何起步時,這仍舊是歷史不能忘懷的一頁光輝篇章。
(責任編輯:楊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