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2011年李宇寧的攝影作品《微光》入選首屆“TOP20·中國當代攝影新銳展”,評委劉樹勇在評語中寫道:“迄今為止,我們還很少看到拍攝的如此細膩而且干凈的有關中國軍人的影像。”一直以來,我們所看到的中國軍人的形象都是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的硬漢標準照,而女性軍人的形象更是千篇一律,在權利審美的塑造下,中國女兵只能是“鏗鏘玫瑰”和“巾幗英雄”,《微光》為我們提供了從另外一個角度了解這些花季少女在“嚴格的紀律和政治背景下,協調自身、性別、政治之間的纏繞和糾結”的可能。
李宇寧生于1978年,成長在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時期。時代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使這一代人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信息、書籍、資料。1992年,李宇寧在愛好攝影的表哥的影響下也擁有了自己的相機,并開始了漫無目的攝影“創作”。1994年12月,李宇寧帶著母親送給他的一臺尼康FM2進入武警商丘市支隊,成為一名武警戰士。新兵連結束之后,因為入伍之前向報刊投稿發表的作品被寄到部隊,政治處領導發現了這個會拍照片的新兵,于是把他安排到了政治處宣傳股,做一名電影放映員,兼職新聞報道員。
這兩項工作給李宇寧帶來了自由出入部隊的可能。他需要每周兩次騎著三輪車從部隊駐地到火車站去拉給戰友們看的電影膠片,期間還會路過一個必經之地——新華書店,每月的津貼大多都花到了這里。由于母親從事雜志編輯工作,在進入部隊之前李宇寧就經常看《解放軍文藝》、《解放軍畫報》以及一些軍旅文學作品,他說自己有濃厚的“軍人情結”。除此之外,文學和歷史類的書籍對他的影響也很大,這些積累讓他能夠堅持獨立的思考,并形成自己的審美和判斷,也成為他攝影作品的底色。所以從一開始,李宇寧就沒有被傳統軍事攝影高昂激情的主旋律所羈絆,他試圖用平靜、溫和的方式記錄戰友們在軍隊的大背景下度過的時光和青春,也是自己的青春。
1997年,李宇寧因新聞工作成績突出被評為武警部隊“優秀報道員”,因而被武警鄭州指揮學院優先錄取。上學期間,他沒有停止拍照和閱讀,阮義忠老師的《當代攝影大師》和《當代攝影新銳》讓他開闊了眼界,桑德、阿勃絲、卡帕這些外國攝影大師的作品讓他知道“照片還可以這樣拍”。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的照片僅僅只是被動的映射外界,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思考,有意識的去選擇自己需要的題材。《袍澤》是他拍攝的第一組關于軍營生活的攝影作品,作為一位在場者,李宇寧安靜地凝視著這些戰士,企圖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感受他們青春困頓,通過呈現軍人生活的瑣碎細節,還原軍營生活的真實面貌。
李宇寧在當兵的同時還經歷了曲折的上學歷程,從中專、大專到本科、研究生,少年從軍而導致的學業上的不完整一直是他心中的遺憾。李宇寧研究生之前的教育都是在軍事院校中完成,但軍事院校并沒有提供與攝影相關的更高層次的教育,為了能在攝影上有進一步深造的可能,2011年底,李宇寧選擇轉業離開部隊。2012年9月,他如愿考上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攝影專業的研究生,開始了新的求學之路。
轉業后李宇寧進入中共河南省委老干部局工作,生活環境和工作環境的改變讓他開始了對攝影新的思考。單位附近的一個城中村在十幾天的時間里被夷為平地,而當時的鄭州也開始了大規模的城中村改造,這些事件讓李宇寧意識到城市化進程已經對我們每個人都產生了影響,他想透過表面的現象去看看在城市化進程中我們所處的時代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改變。為了拍攝,他閱讀了大量和城市化及土地制度有關的書籍、資料,了解的越多越使他堅持要把這個題目深入下去。2012年至2015年,李宇寧已經策劃并組織拍攝完成了兩個鄭州城中村改造的攝影專題項目,2016年年底,他又介入到許昌市一個城中村改造進程中,村子的特殊性和復雜性讓他決定持續關注這個村子的改造進程。他還組建了自己的拍攝團隊,嘗試采用融合媒體的形式盡可能全面地記錄一個村莊逐漸湮沒的過程,目前該項目正在進行中。
現在,李宇寧又多了一個身份——策展人。2016年4月,李宇寧策劃組織了“驚蟄2016攝影中原·再出發”攝影展,展出了包括慕容拖鞋、龐東晨、孫彥初、陳卓、高山等十余位河南本土攝影師的作品。之所以叫“再出發”是向20年前“95攝影·中原”攝影展中的前輩們致敬,這也是繼1995年“95攝影·中原”之后,河南攝影新生力量的再一次集結。2017年12月,李宇寧又參與策劃了《山川悠遠—人與大地的景觀》攝影展,這次展覽不再局限在河南這個地域范圍之內,邀請了包括張曉、張克純、劉勁勛、任建軍等9位國內知名的攝影家和藝術家,從人與土地、民族、歷史的不同維度進入,共同構成一幅關于當下山川大地以及社會的景觀。
2019年5月,由李宇寧策展、攝影師龐東晨拍攝的作品《寓言》在河南省藝術中心展出。作為為一名舞蹈演員出身的攝影家,龐東晨從攝影藝術的瞬間性特征出發進行舞蹈動作的設計,通過與舞蹈家宋潔的聯袂合作,從而使舞蹈的瞬間變成永恒,將時間的凝固轉變為意義的延伸。在最新跨界作品《寓言》中,龐東晨分別以荒野和都市作為舞臺,提出關于神話傳說與現代性社會的問題,試圖反觀和思考我們身處的現實與環境,在多重時空中演繹出一幕關于神話與時代的寓言。
在寂靜無人的荒野之中,舞者宋潔似舞似斗,猶如屈原在《九歌》中描繪的上古神話世界里的山中精靈,生命誕生于無盡的洪荒之中,在與自然的爭斗中艱難成長,直至走出原始的矇昧。而這一切,皆在舞者躁動而堅毅的動作中被不斷釋放出來。在龐東晨的鏡頭下,舞者用有力的造型將身體化作劃破空間的線條,仿佛在天光與暗朦的邊界之處形成一場神話與現實同時存在的視覺沖擊,所有的動作、光影、情緒和意識都終結在舞蹈的詩意時光里。這種悵然憂愁的美感不斷將觀者的心緒帶至上古時代人神共存的遙遠時光,縹緲而沉穩。
緊接著龐東晨又將舞臺轉向繁華城市,在狹窄擁擠的上海弄堂里、在摩天大樓的中心廣場中,在車水馬龍上方的過街天橋上,龐東晨把現代性的場域變成一個個活動的劇場,而舞者宋潔在這些場景中孤獨的起舞,荒誕之中吸引路人駐足觀看,進而啟發和思考。現代性都市將人塑造成自我的、欲望的、疏離而且焦慮的現代性主體,在這個由資本所駕馭的生產、消費循環中,都市中的個體曾經用以寄放靈魂的鄉土社會或宗教情結已然被擊碎,人其實是無根飄零的浮萍。龐東晨和舞者宋潔的“合謀”試圖釋放出在被擠壓和爭奪的資本與權力空間的縫隙里所生發出的對城市的懷疑、也是對都市人的某種喚醒。
意大利哲學家吉奧喬·阿甘本曾在他的“姿態論”中提出:藝術是一種姿態,一種得以展示自己手段的媒介。舞蹈則是以身體運動為媒介,并對該媒介特點的持續性展示。從這個理論出發來看,舞蹈不僅僅是以舞蹈告訴了我們什么故事、傳遞了什么情感或者信息而存在,而是以舞蹈如何體現了人的潛能,以及舞蹈為解決人類自身和社會問題提出了怎樣的可能性而存在。龐東晨對有關身體、舞蹈以及舞蹈與社會關系的理解和認識,可以讓我們相信身體和舞蹈的無限潛力,以及舞蹈對于都市空間的介入和對現代人精神喚醒和塑造的可能。注視龐東晨的舞蹈影像,驚訝于瞬間,失語于瞬間又沉寂在瞬間,他像一個編導一樣用平面化的思維將舞重新做了編排,引導舞者按照自己想象中的一瞬間去完成動作,最后用攝影的方式凝固下來。
《微光》可以說是李宇寧生活上和攝影上的轉折點。《微光》之后他的工作和生活都發生了較大的變化,而在攝影上,他的關注點也很快轉移到和社會生活緊密相連的議題中,并嘗試去提高自己的策展能力,但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李宇寧對教育和知識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