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近年來,隨著“東亞共同體”的提出,日本“國粹主義”與“亞細亞主義”的關聯性研究已然成為中日學界關注的焦點。然而,國內學界多將明治中期興起的國粹主義置于亞細亞主義發展史中去考察,從國粹主義自身的理論視角出發所作的探討則相對缺乏。以日本政教社機關雜志《日本人》為中心,試圖從明治中期的國粹主義思潮中勾勒出政教社學人亞洲觀(尤其是晚清認識)的變遷,總體可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是1888年至1890年,政教社以“國粹保存”為旗號對抗歐化浪潮,《日本人》的問題意識也集中于“日本式開化”;第二階段是1890年至1894年甲午中日戰爭,政教社學人試圖擴張“國粹”并建立一個以日本為主導的東亞共同體,“征亞主義”也成為主旋律;第三階段是1894年甲午戰后至1898年,“國粹”遇到理論發展瓶頸并漸被“日本主義”取代,《日本人》的亞洲主張轉為“門羅主義”,“戰后經營”成為核心話題。
關鍵詞: 日本國粹主義; 《日本人》; 亞細亞主義; 晚清認識
中圖分類號: K313.41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19.06.008
從日本國粹思想的發展史來看,自1888年由志賀重昂提出“國粹”一詞以后,它便成為以政教社為核心的日本國粹派團體最為重要的理論旗號。此后,經過相關知識人、政治家立足于各自領域作出的多樣化理論闡釋和政治實踐,“國粹”最終以“星云狀”的組織結構[1]146輻射到日本國家、社會、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思想威力甚至穿越國境影響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東亞政治格局。自上世紀80—90年代以來,日本思想史研究學者已開始集中整理和介紹國粹派的相關學說,并在此基礎上轉向更為多元而深入的問題研究。近年來隨著“東亞共同體”的提出,“國粹主義”與“亞細亞主義”的關聯性研究漸漸成為日本學界關注的焦點,代表性論著便是中川未來于2016年出版的《明治日本的國粹主義思想與亞細亞》一書[2]。國內學界方面,一些學者已敏銳地觀察到國粹主義研究的重要性,并展開了有價值的探索①,但在“國粹主義”與“亞細亞主義”的關聯性研究方面則多將日本國粹派的活動置于亞細亞主義發展史的視角下考察,如盛邦和先生與戚其章先生圍繞初期亞細亞主義展開了熱烈的討論,盛邦和先生將1891年以國粹主義團體為核心建立的東邦協會的成立看作是“日本亞洲主義急遽右轉的信號”;戚其章先生則認為,甲午中日戰爭是一條分水嶺,大亞細亞主義只可能誕生于甲午中日戰爭以后。[3]2筆者認為,在思考以政教社為核心的日本國粹派的亞洲認識時,東邦協會的成立與甲午中日戰爭這兩個轉捩點都不可被忽視,因為從國粹主義理論自身的發展來看,政教社學人都在這兩個節點對國粹論與亞洲觀進行了同步的調整。那么,“國粹”自身經歷了怎樣的理論階段?國粹派學人的對國粹思考與其亞洲認識(尤其是晚清認識)又有何關聯?筆者將以政教社機關雜志《日本人》及相關學人的著述為第一手資料,試分三個階段來作一考察,即:1888年至1890年,《日本人》的創辦及“國粹”旗號的提出;1890年至1894年,“國粹彰顯”及亞洲擴張的宣傳動員;1894年至1898年,“國粹”的停滯及亞洲“戰后經營”的轉向。
一、 《日本人》雜志與“國粹”的提出
1888年3月21日,政教社創立[1]113③,社址位于東京神田區南乘物町,成員由兩大派系組成:加賀秀一、島地默雷、辰巳小次郎、三宅雪嶺、杉江輔人、井上圓了、棚橋一郎為哲學館(東洋大學的前身,由井上圓了創設)系;今外三郎、松下丈吉、菊池熊太郎、志賀重昂、杉浦重剛、宮崎道正為東京英語學校(杉浦重剛創設,后為日本學園)系。政教社之命名來自于井上圓了,而將機關雜志命名為《日本人》的是三宅雪嶺。[4]573④1888年4月3日,《日本人》創刊⑤。該雜志成為日本政教社學人的重要輿論陣地,不僅刊發了大量重要的時政評論以推動內政外交革新,同時也直接孕育了新思潮——日本國粹主義。因其巨大的發行量(詳見表1《〈日本人〉發行情況》),很快便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該雜志可為明治時期的日本政治思想史、民族主義發展史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史料。
在《日本人》第一號上,政教社學人并沒使用“國粹”一詞,然而此時他們已達成了一些共識,即根據日本人民的趣向和日本國土上存在的萬事萬物來選擇適合于日本的宗教、教育、美術、政治、生產制度等等,彰顯本國特色。將這一思想高度凝練化從而揭橥“國粹主義”大旗的是志賀重昂。1888年4月18日,他在《日本人》第2號《〈日本人〉か懐抱する処の旨義を告白す》[5]中第一次提到了“國粹”[6]44-45⑥:“通過萬般外物的感化,產生的化學性反應,以及千年萬年的習慣、視聽、經歷等形成了棲息于此、來往于此、見聞這般景象的大和民族,冥冥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國粹(nationality)”[7]1。志賀認為“國粹”是適應生物進化法則的,具體而言,它由兩大要素構成:獨特的風土(地理)與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獨特的美術觀念。他批判了“涂抹主義”、“日本分子打破主義”,說它們是想悉數打破日本原有的舊分子,換上西方的新分子,而這會造成賤民亡國的惡果。“國粹主義”也不同于“折衷比較主義”和“日本舊分子維持主義”,前者只是一種機會主義,后者則是復古的保守主義。政教社學人并非要維持舊元素不變,而是要用日本國粹的“胃”去消化吸收西方的文明,將其化為日本身體的一部分,即所謂的“日本式開化”[8]。志賀強調“保存國粹”才是日本國民的出路,“國粹”理應成為日本國民進退應變的標準。由此開始,政教社學人立足于各自的領域來豐富國粹理論,亞洲擴張的意圖也慢慢浮出水面。
二、 “國粹彰顯”與亞洲擴張
自明治二十年代以來,社會上便普遍彌漫著對日本國家獨立的強烈危機意識,各種殖民論也隨之涌現出來[9]。伴隨著“大日本帝國”憲法的頒布及1890年帝國議會的開設,明治政府漸漸建立起完備的近代國家形式,此后,對抗西方列強的入侵并為亞洲侵略迅速擴充軍備的政治導向開始占據優勢地位。在這一形勢下,政教社學人開始進一步改造國粹理論,使其符合于亞洲擴張的政治訴求。
1890年《日本人》在第43、44、45號卷首的“日本人”專欄中連續刊載了三宅雪嶺的《亞細亞經綸策》,該文分量較重,因為其中傳達出的亞洲進出(尤其是清國)的意圖直接影響了許多政教社學人,內藤湖南的“亞洲論”就有該文的影子[10]。文中認為,日本處于亞細亞的東部,相較于歐美,更應對清國加強戒備,因為中國發展起來恐會取代日本而成為東洋的盟主,可如今中國停滯腐朽,日本應趁此良機改進并振興核心產業農業、制茶、生絲等,并“心胸膽大,把志向轉向外部”;在外交方面,一方面對開國以后出現的兩種聲音“征韓派”、“內治派”進行了品評,對于西鄉隆盛的征韓雄圖表達了贊許,另一方面,中國的內憂外患需要外國勢力刺激促進其變化,而日本兼具“文明的精神”和“野蠻的身體”,十分適合擔當管理支那的責任,日本人應為此而奮起。可以看到的是,“東洋盟主論”中兩種意識是并存的,即對清國崛起的恐懼、戒備和對現階段腐朽清國的蔑視。
值得注意的是,亞洲認識的變化直接影響了政教社學人對于“國粹”理論的建構。1890年11月25日,《日本人》第59號的《〈日本人〉の革新》一文進一步將亞洲擴張的意圖正當化,從而成為國粹主義理論的重要一環。該文總結了國粹主義發展的三個階段:國粹保存、國粹彰顯、依舊彰顯國粹。在第三個階段,“國粹”不再局限于特殊性的“保存”而是要“彰顯”其普遍性的價值,并聲稱“彰顯國粹”,不僅可謀一國之福祉,還可謀世界之福祉。那么,在工業、貿易、學術方法、藝術趣味等等方面發揮一國特質的同時,還要將這些新元素供給世界,彌補歐美文明之不足[11]。可是他們并非要解構當時流行的歷史進化論,而只是試圖用一種“特殊”的“復雜性”來對抗以西方文明為中心的單向進化論。國粹既是一種對本國歷史文明的規定性,也應是一種普遍的、歷史經驗的原理[12]8-9。換言之,國粹主義者們試圖去制造一套統攝在“國粹”名義下的兼具特殊性與普遍性的符號系統,輸送于世界。“國粹”開始越出國境,呈現出殖民擴張的民族主義形態。
家永三郎認為,進入19世紀80年代后,對亞洲各國采取的諸多國權行為完成了向對外侵略主義的轉換。[13]國粹派學人與此并行不悖,第一步“保存國粹”是以防御式的姿態建構國家主體性,第二步“彰顯國粹”則是將國權擴張至亞洲,參與到主導權的爭奪中。1891年7月7日召開的東邦協會設立總會,成員有一百多人,以倡導“國民主義”、“國粹主義”的《日本》和政教社《日本人》的相關人員正是其中堅力量。盛邦和觀察到,“1891年東邦協會成立,此乃日本亞洲主義急遽右轉的信號”[14]143。該協會的主要任務是“東洋諸邦、南洋各島,凡是我帝國近鄰的形狀都要詳細了解,并讓國人耳目熟知”,具體而言就是要“探究東南洋的事物”,“小至提供移民、貿易、航海之業的參考材料,大至為實現域內經綸及國家王道以備不測之需,最終為全體東洋人種的將來木鐸揚聲”[15]1-60。這里的“東洋”已經不是地理上的空名,而是具有了“東洋”和“東洋文化”共有的統合性的地域概念,那么這也意味著日本國粹派開始實質性地推進“國粹彰顯”活動。該會中一些重要的國粹派旗手都有殖民論調[16],如福本誠曾提出明確的殖民方略,廣瀨玲子分析稱福本誠的設立該協會亦是為了實現其對菲律賓殖民的構想。[17]107表面上看來,國粹派學人的“興亞論”似乎與福澤諭吉的“脫亞論”截然相反,但實際上兩者在對清國采取蔑視的姿態[18]65及主導亞洲的意圖方面都是共通的。
1891年《日本人》受處分停刊后,改頭換面并于同年6月29日重新發刊,“亞細亞”的名稱也恰恰應合了政教社國粹派學人“亞洲雄圖”的野心,“《日本人》雖遭廢刊,然又有《亞細亞》之發行。此意在擴大我日本版圖至于亞細亞全州”,該刊更以“使我日本人發展增進其(國民)特性,成為亞細亞之主導”為責任之所在[19],正所謂“‘興亞’其表,‘征亞’其里也”[20]138。自此,“國粹主義”漸漸轉向為一種基于自我優越性的亞洲擴張主義。1893年志賀重昂的《日本風景論》刊載在《亞細亞》上,該文被認為是“鼓舞侵略主義、膨脹主義”[21]94。1894年10月21日《亞細亞》更是刊出的《征清の利害》[22]一文,文章分析稱,征清之利在于揚國威、伸國權、振民心,害在于可能引起諸強國的注意,由此滋生各種事端,損傷國力,但是大利與大害相伴而生,不可錯失征服清國等良機。同期登出的《支那人と猶太人》[23]中將支那人和猶太人相提并論,謬言兩者都善于蓄財,且殘忍無情、節儉頑固、自重自尊,有很大的擴張性;支那人就是“東亞的猶太人,第二的貪欲民族,是不以罪惡為恥、不辯清白的賤民”,對于支那人來日居住、經商等事宜要設特別法對待。文中漂浮著來自納粹德國的種族歧視論調,日本與清國不僅是國家之間的競爭,也是人種與人種的爭斗[24]。建議為保東洋之和平、擴大帝國之勢力,對清國和議應要求其割讓遼東、山東兩半島及臺灣的土地和支付巨額賠償金。由此可見,甲午中日戰爭之前主張日中提攜的國粹派學人也紛紛采取對外強硬的姿態,高揚“征清論”、“榮光義戰論”等等,構建一個以日本為霸主的亞洲共同體的“征亞主義”已然成為了主旋律。那么,初期的國粹主義是“健康的民族主義”,是與后期兇惡的日本法西斯主義實踐完全不同的存在[26]281⑦,丸山真男的這一評價似乎值得重新商榷。
三、 “國粹”的停滯與“戰后經營”
甲午中日戰爭之后,清朝敗降并于1895年4月17日簽訂了馬關條約,正當日本為躍為“世界一等國”[27]而舉國歡騰之時,德法俄三國干涉要求日本歸還遼東半島,這宛如一盆冷水迎面潑來而強烈地刺激了日本社會,新一輪民族主義浪潮席卷而來。此時日本知識界頻有“國恥”之痛的聲音,三宅雪嶺的“臥薪嘗膽”一時也成為流行語,“軍備擴張”和“戰后經營”成為了這一時期的主要趨勢[1]251。《日本人》第三次復刊恰逢此時。1895年7月5日第一號登出了松村介石的《宇內的日本人》,其論調為:不應醉心歐化和保存國粹,日本人有一種生命自在的“天品”,而要“咀嚼東西文明的神髓,吸收天下的粹美,成為宇內文明一大新國家”[28]。《日本人》似乎有意要摒棄“國粹主義”的旗號,王俊英推斷政教社的國粹主義至此“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16]152。然而,若將此文與《日本人》第一次第五十九號的《〈日本人〉の革新》對比分析的話,兩者似乎論調上并無多大差別,都是站在國家主義的立場上宣揚開明文化保守主義。那么,復刊的《日本人》真的是要徹底清理掉自己之前的理論陣地嗎?抑或只是面對時局變化的權宜之計?
聯系《日本人》第九十二號登出的三宅雪嶺的《非國丑保存》來看,似乎可以發現一些端倪。該文回憶了“國粹主義”的發展過程,稱日本在與歐美往來之初欽慕他們的文化,舉國風化,后來漸漸地連歐美丑的事物也效仿起來,國粹保存的必要性由此而生;政教社學人提出的國粹主義風靡一時,然此新風潮也滋生了一些弊端,一些因循守舊分子利用“國粹”的名號,要求日本善惡美丑的事物都要一并保存,這一陋風漸長甚至遮蔽了“國粹”之本意,它又和被濫用的“德國主義”交雜起來,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國家主義思想,造成了很大的危害[29]。在三宅看來,“國粹”一詞提出后,反被極端保守分子利用宣傳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以至于“國粹”成了假丑惡、封閉保守的代名詞,原有的真善美、開放性的一面反而被掩蓋。政教社學人在構建“國粹”的過程中,同時也制造了自己的敵人,所以松村批判的正是被利用而扭曲為“褊狹固執的國粹”[28]。鑒于異化的“國粹”所造成的不良社會影響,《日本人》不得不暫時放棄這一旗號。1897年,高山樗牛、井上哲次郎揚起“日本主義”的大旗,“國粹主義”再次顯性化地進入思想論爭的場域。高山一方面聲稱“國粹保存主義正是今日日本主義的先驅”[30]405,另一方面又批判國粹主義在構建國家主義和激發國民意識上的“幼稚獨斷”⑧,而“日本主義將維持國體和滿足民性作為保全國家獨立、國民幸福的兩大制約要素,以這兩點為核心,試對內外各種事物進行公平研究,并對研究結果進行取舍,所以在日本主義看來,除了國體與民性,不論國內國外、東洋西洋,只要是適合國體、民性的,即便是外邦文物,都可毫不猶豫地吸收同化。反之,凡是有害于國體、民性的,即便是我國數千百年來存在、發達起來的事物,也會大膽地排斥打破”[31]。如此看來,《日本人》雖然沒有放棄“國粹”的理論旗幟,但對國粹理論的建構似乎處于停滯期,在高山樗牛的“日本主義”的推動下,“國粹”進一步滑向“基于日本國民性情,以發揮皇祖建國精神為目的的國家性道德原理”[32]⑨,轉向了國家至上主義。
那么,這一時期的國粹主義、日本主義論者是如何處理與外部世界的關系的呢?從三宅雪嶺、高山樗牛對世界主義的評論似乎可以窺知一二。如前文所述,在“國粹”興起之初,國粹派學人試圖調和的是“國家主義”與“個人主義”的關系。但是時過境遷,“世界主義”在甲午戰后的思想界中一時成為流行詞匯。高山樗牛在《世界主義と國家主義》中理清“世界主義”的來歷后,明確表態“日本主義在倫理、宗教方面排除所謂的世界主義和個人主義,倡導的是國家主義”[33]。三宅雪嶺在高山樗牛的文章刊出不久便在《日本人》上登載了《所謂世界主義と所謂國家主義》,文中說:“所謂國家主義的行為,可在兩種完全不同的意義層面上展開。一是在政府即國家意義上擴大國家的權力,另一則是將國家看作同胞共存的結合體,在此層面上發揮國家的特性。然而,原本國家主義一詞多有讓政府強大的含義,但與世界主義對抗的國家主義即個國主義卻主張發揮國家社會主義的本國特性”[34]。三宅批判了后者,認為在發揮一國特性時理應觀察世界的形勢,與多樣的異質文明競爭、磨合并揚長補短,重新構筑自身特別的固有性,在世界文明發展中擔當的重要角色[35]139,所以“真正的世界主義應該是真正的個國主義,真的個國主義就是真的世界主義”。表面看來,三宅雪嶺并不贊同高山樗牛將國家主義與世界主義截然對立的態度,而是試圖通過讓兩者相互補充從而達到渾然一體的狀態[1]265。但仔細分析三宅背后的邏輯卻似乎與戰前的國粹擴張論并無本質上的區別,即仍然是在進化論視角下審視異質文明,只是戰后時局暫緩,火藥味也無須之前那么濃烈。
進一步審視第三次復刊后的《日本人》,相較于國內問題的抨擊和國粹理論的建構,其言論的重心更多轉向了國際問題,尤其是亞洲問題的日本實踐[21]106,這當中最為核心的問題便是“戰后經營”。在復刊之初,《日本人》中對清問題的基調有兩種:一是為甲午中日戰爭正名,如第三號志賀重昂的《將來之日本潮流》[36]、第九號刊出三宅雪嶺的《征明と征清》[37],均借用豐臣秀吉征朝鮮、討明朝等典故來為征清之舉尋找正義性;二是對戰后日清局勢的擔憂,如陸實在《帝國の東洋政策に係る所感》[38]中說,戰后清國因敵視日本而與俄國結盟,這將使日本在高麗半島的問題上處于兩難之境,即是與俄清競爭還是依隨俄清退出角逐。甲午戰爭激起了列強新一輪瓜分中國的侵略活動,《日本人》的言論也發生了翻轉。1897年6月,池邊吉太郎在《大陸政略》[39]中重又將日本從國權擴張的侵略者立場拉回到“救其(支那、朝鮮)于沉淪、給其福祉安寧”的施救者立場,并說日本理應履行這一天職,就如同“美國保護亞米利加大陸不受歐洲諸國干涉”一樣,“所謂門羅主義是也”。池邊提出用“門羅主義”來指導大陸政策的制定,核心就是保證支那和朝鮮的獨立。在此基礎上認識到兩條政略:“對朝鮮履行日俄協商”、“對支那履行馬關條約”,而在支那的戰后經營方面要嚴格控制軍費,改善其財政。最后,池邊斥責“支那分剖論”乃愚論,“歷史造就了支那一統的原質”,對支那只能統一經營。這也成為“支那保全論”的前奏。隨著晚清內部政治革命風潮的涌動,《日本人》對此表現出極高的熱情,然其評論基本延續了此前池邊吉太郎提出的“門羅主義”的路線,即在保證其獨立的基礎上進行戰后經營,具體而言有以下幾點:其一,期待民間革命勢力來推動“老帝國”的自我革新,特別關注以張之洞為核心的湖南黨的政治活動,對康有為與梁啟超的“溫和愛國黨”、孫中山等人的“激烈愛國黨”的政治活動尤為關注[40];其二,倡言日中提攜,兩國是唇亡齒寒的關系,清國遭列強瓜分,日本也應蕭墻自危,日中聯盟以抗拒歐洲諸國蠶食的目的[41];其三,提出擴張國利,加強在清國的經濟擴張活動[42]。“戊戌變法”時期,政教社學人實際參與到中國的變法活動中,《日本人》相關刊文也隨之大幅增加,較之于前是史無前例的。《日本人》中對中國革命的觀察與當時的中日政治格局緊密相聯,頗具有史料價值。
綜上所述,甲午中日戰爭之后時局暫緩,政教社學人已無需通過“國粹”旗號來進行國權擴張的宣傳動員。這一時期,《日本人》的亞洲議題轉為“軍備擴張”、“戰后經營”,因而也相應地收起了劍拔弩張的姿態,轉而宣揚以門羅主義為核心的“支那保全”政略。但是,在有益國體、國家至上的風氣下,政教社不但沒有進行適應時局的國粹理論更新,且無法解決國粹自身的理論矛盾及被濫用后的不良社會觀感,因而在明治后期,“國粹主義”不可避免地被“日本主義”所取代,并最終走向了更具破壞性的日本法西斯主義。
四、 結 語
經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日本明治中期的國粹主義歷經了內向保存——外部彰顯——停滯更迭的過程。與此相應,《日本人》中的“亞洲認識”也幾經變換。那么,究竟應該如何去評價政教社學人對亞洲共同體所作的嘗試呢?筆者以為有以下幾點需要特別指出加以注意:
第一,必須警惕的是,政教社學人的亞洲認識是站在日本國家主義的立場上展開的。例如,其晚清認識建立在進化論基礎上。甲午戰前,國粹派大力宣傳弱肉強食的法則,宣傳日本在亞洲具有絕對的種族優越感,那么“清國”不僅是日本崛起后與歐美比拼的競技場,同時也是可以征服的對象;甲午戰爭后劇變的國際格局事實上宣告了日本的挫敗,被戳破了幻想的日本國粹派開始緩和自身的亞洲論調,宣揚以“支那保全”的門羅主義來進行“戰后經營”,然其背面仍然是愈加膨脹的國家機器。整體來看,《日本人》中呈現出來的亞洲認識是封閉性的。
第二,客觀來看,政教社學人的學說促進了近代歐美世界在亞洲的擴大。日本政教社提出的“國粹”正是對自明治維新以來強制向歐美“標準化”看齊的反抗,政教社學人在對喪失自我認同的危機感中,開始回歸于自身的歷史、傳統,并從地理風土、民族精神、美術宗教、殖產興業等方面發現日本固有的“真善美”,試圖篩選出一套悠長、連續的價值系統來描繪日本近代國家的自畫像。隨后他們開始將這一套自我辨認的圖像投射到其對亞細亞的認識上,“國粹”似乎可以為“同文同種”的亞洲提供一個新的文明參照。甲午戰后,國粹派學人進一步深入到亞洲(尤其是晚清)內部去觀察、實踐,甚至為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等革命人士提供了實際的幫助。“國粹”也借由亞洲的革命家、知識人的力量進一步轉向“亞粹”[43]4-7。山室信一認為,亞洲地區在國民國家的形成上受到日本沖擊可能要勝于西洋沖擊,以日本為樞紐形成亞細亞思想連鎖(“東學”)通過出版物、留學生、國際組織、殖民統治等方式直接實現了人、信息等流通,推動了亞洲地區學知、制度的變革。“東學”成為了亞洲地區近代化的一個緩沖地帶,在排斥、反思西化浪潮(“標準化”)的同時仍可建立地域世界中存在的文化性聯系(“類同化”)[44]11。晚清以康有為、梁啟超等為代表的知識人正試圖借助這一“類同化”的圖景去描摹晚清近代國家的自我圖像。
第三,反觀當下構建“東亞共同體”的熱烈呼聲,日本國粹派對亞洲的思考可以從中提出一些值得探討的問題。如前文所述,日本國粹派在看待以“國粹”為名的民族主義和以“亞細亞”為名的地域主義的關系時,是以國家主義為導向的,因此將殖產興業、國利擴張等放在首位,而并沒有深入地對亞洲地區的共同價值理念做出文化性、精神性、思想性的探討。但是,一個平等、共和的地域共同體,表象是實現地區內人、資本等生產要素流動的自由化,共同經濟利益的最大化,背后卻有著共同理性、價值觀的強大支撐。那么,如何去處理東亞地區不同國家間的民族情緒,以及處理好民族主義與地域主義的關系,將是不容忽視的課題。
注釋:
① 國內較具代表性的研究有:楊寧一的《明治時期日本人的自我認識》,載于歷史研究,2000年第6期;班瑋的《明治國粹主義思想家的“國民性論”》,載于日本研究論集,2001年第12期;盛邦和的《中日國粹主義試論》,載于日本學刊,2003年第7期;戴宇的《志賀重昂國粹主義思想研究》,吉林教育出版社,2009年;趙德宇的《簡論明治時代的日本國粹主義》,載于日本研究,2010年第3期;王俊英的《日本明治中期的國粹主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論文,2012年4月。
② 狹間直樹在『初期アジア主義についての史的考察』中將1880年到1945年六十五年的亞細亞主義歷史分為初、中、晚三個時期,自1900年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侵華發生后,初期走向中期,而1898年東亞同文會的成立,恰恰是區分初期與中期的重要指標;自1928年第二次山東出兵后,中期亞細亞主義走向晚期亞細亞主義。此文也引發了盛邦和先生和戚其章先生對于亞細亞主義的論爭,詳見盛邦和《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的日本亞洲主義》(《歷史研究》2000年6月號)、戚其章《日本大亞細亞主義探析——兼與盛邦和先生商榷》(《歷史研究》2004年6月號)、盛邦和《日本亞洲主義與右翼思潮源流——兼對戚其章先生的回應》(《歷史研究》2005年6月號),另有楊棟梁、王美平《日本“早期亞洲主義”思潮辨析》(《日本學刊》2009年5月號)。在1891年日本國粹派是否由“文化亞洲主義”轉向“征亞主義”這一問題上,筆者與楊棟梁、王美平先生的看法基本一致。
③ 勝本清一等編撰的《近代日本綜合年表》指出,政教社創立的時間與《日本人》第一號刊行時間一致,均為1888年4月3日。中野目徹認為兩者時間并不一致,政教社設立的時間應為3月21日。
④ 永田哲朗在『戦前戦中右翼·民族派組織総覧』中記述,政教社之命名來自于井上圓了,而將機關雜志命名為《日本人》的是三宅雪嶺。1891年陸羯南、谷干城、古島一雄、五百木良三、小山田劍南、綾川武治之后加入《小日本》,1893年2月11日成為《日本》報紙,至此“政教社團體”形成。
⑤ 《日本人》1888年4月3日發刊后,因為言辭激烈常常受到禁止發行的處分,根據1983年9月5日重刊《日本人》的分卷可知(東京:今泉誠文社),1891年6月29日到1893年9月15日曾更名為《亞細亞》,1893年10月10日復稱《日本人》,1893年12月1日、1894年7月10日、10月21日發行了三號《亞細亞》。1907年1月更名為《日本及日本人》,一直發行到1945年2月第440號。日本學界多將《日本人》及其后續雜志的發行情況劃分成三個時期:第一期是明治二十一年到三十九年(1888-1906),刊名為《日本人》或《亞細亞》;第二期是明治四十年到大正十二年(1907-1923),名為《日本及日本人》;第三期是大正十三年到昭和二十年(1923-1945),被稱為昭和時期的《日本及日本人》。有山輝雄在《雑誌「日本人」·「日本及日本人」の変遷》、中野目徹在《政教社の研究》都認可了這種分期方式。
⑥ 據中野目徹考證,以“國粹”一詞為旗號的創想應是在撰寫《日本人》第一號卷首評論之后到4月3日舉辦創刊慶祝酒宴之間,因為此篇文章就是志賀重昂專門為慶祝創刊所做的演說詞。“國粹”一詞譯自“nationality”,福澤諭吉曾在《文明論概略》中將其譯為“國體”。志賀重昂第一次使用“國粹”一詞是在明治二十年(1887年)四月出版的《南洋時事》中,“濠洲ノ殖民実力ヲ蓄積シテ自カラ一見識ヲ立テ、之レト共ニ所在萬般ナル囲外物ハ彼等ノ間ニ漸ク一種特殊ナル國粋ヲ発達セシメ、此ノ國粋愈々相隔離シ、本國ノ利害ト愈々相衝突ス”。
⑦ 丸山真男在『戦中と戦後の間』中說(筆者譯):“無論怎樣兇惡的犯人都曾經歷過天真無邪的、健康的少年時代,日本主義的思想和運動與此一樣,若從大正回溯到明治時期的話,它顯然不同于最近與日本法西斯主義的實踐聯系在一起的階段,毋寧說(明治時期的)它對社會的作用(與現在)完全相反,應該導向的是一種進步性、健康性的狀態。”
⑧ 關于“日本主義”與“國粹主義”的比較,可參見王俊英的《明治中期的國粹主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學位論文第145-150頁。
⑨ 另外,高山樗牛在《過去一年の國民思想》(《太陽》1899年2月號)中對“日本主義”與“世界主義”作了詳細的比較,說到在教育敕語的頓挫、教育宗教沖突論的挫折、日清戰爭以后對國民精神勃興的巨大打擊三重壓力下,世界主義進入明治三十一年便昂揚起反動的氣勢。參見《樗牛全集(第四卷)》的時論及思索”第317頁。
參見鄭師渠的《晚清國粹派》一書,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4-7頁。“亞粹”一詞來自于梁啟超在1898年橫濱《清議報》的發刊宗旨中所說,“發明東亞學術,以保存亞粹”。鄭師渠認為,“亞粹”一詞應是直接脫胎于“國粹”,筆者認為“亞粹”一詞應是國粹主義與亞洲主義的混合體。
山室信一在其博士論文『思想課題としてのアシア-基軸·連鎖·投企』中分析越南地區的思想地層時指出:通過學習西方逐步完成了國民國家的建設,日本的學知與制度經歷了一個強制向歐美看齊的“標準化”階段;通過對標準化的反思、排斥、回避從而產生了尋求地域世界中存在的文化性聯系的“類同化”聲音;在對“標準化”和“類同化”的吸納中,產生了對喪失自我認同的危機感,于是開始執著并回歸于自身固有的文化,從而產生了“固有化”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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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婷婷)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View of Asian in the Trend"of Nationalism Thought in the Middle of Meiji,in Reference with Japanese
XU Qian
(The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QUPT,Chongqing University of Posts and"Telecommunications,Chongqing 400065,China)
Abstract:“Brexit” makes question debate about nationalism and regionalism becoming a world topic again.with the appearance of the concept of “East Asian Community”,the relevance between Japanese nationalism and Pan-Asianism becomes the focal point both in China and Japan.Current domestic research prefers to research the Japanese nationalism raised in the middle of Meiji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Pan-Asianism,rather than to analyze this on the perspective of Japanese nationalism itself.This paper intends to depict the evolution history of the academics in Seikyosha about Pan-Asianism,based on the analysis about relevant historical materials published in Japanese,an official magazine run by Seikyosha.1888-1890 is the first stage,where Japanese nationalism preservation was emphasized so as to defend against the so-called Europeanization.During this period,Japan-style social civilizing is the main theme of the Japanese,the official magazine; the second stage,between 1890-1894,is the eve of Sino-Japanese War.During this time,the concept of Asialism was replaced by another concept—the Japanese nationalism,which extended in content compared with the former one,and consequently,conquering the Asian become the mainstream ideology of Japan; the third stage (1894-1898) evidenced that the Japanism replaced the position of the Japanese nationalism when the former cannot cater for the needs of this time.At the same time,the Asian-view of the Japanese was also replaced by Monroe Doctrine,“operation-after-war” become the topic of current Japan society.
Key words: Japanese nationalism; Japanese; pan-Asianism; the late Qing Dynasty 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