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洋帆
每個學生大概都好奇過,那個在講臺上引經據典、拆字析文的老師,寫起文章來究竟是什么樣子。不同于對課文的解讀,也不同于對學生作文的評語——這一紙文章切割下去,切開的是老師前半生的橫截面,是一個人獨立且獨有的經歷,而不再是“教師”這個爛熟于耳的描述。就好像某天說書先生甩開折扇,驚堂木“啪”地一拍,朗聲道:“今兒個我不講書,就講講我自己的故事。”
而我有幸在聽眾席里,“聽”了這一篇《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回憶我的兩位語文老師》。
其實讀到第二段的時候,我尚對“黃土高原”心有余悸。曾經老師安排我們讀《平凡的世界》,我也是硬著頭皮才勉強啃完。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黃土高原上的環境太過惡劣,令人讀到深處不禁呼吸難暢。仿佛每個字都化作割面的風沙,刮疼了視野內縱橫的溝壑與瘡痍。
然而我心中的荒蕪一片,卻被馬老師稱之為“桃花盛開的地方”。
老師小時候的生活并不輕松。正如他所寫的,學習的同時還要忙于農務,閱讀資源更是稀缺。我也記得有次上課他偶然間提起自己中考的時候騎單車長途跋涉趕赴考場,下坡時摔倒蹭破了一大塊皮。生活之不易,求學之不易,卻沒有讓他止步于粗糙沙礫之間,而是在最艱苦之處攥緊了那一點微光,于是周遭的困境淪為暗淡的背景。
“黃土高原上的桃花開了,于是我便看不見黃土了。”
文章的標題仿佛在微笑著,如是說。
高原風沙中打磨出的這份希望,大概就是后來我所認識的那個馬老師的風骨。他這人作風灑脫而不拘一格,肺腑之言藏在玩笑中,正經話中又會“埋伏”個笑話等著。亦真亦假,常讓我分不清老師究竟是不是認真的。此刻讀起馬老師關于兩位尊師的回憶,竟覺得溫暖而熟悉。我不禁猜想老師當年是不是也暗自腹誹過自己老師花招甚多,在課堂上的感受會不會也是這樣——講臺上的教授者即興演奏一曲,講臺下的學生卻奇跡般地各人有各人的共鳴。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徹底看清了老師那顆赤誠的育人之心。當時那節課并沒有講什么重難點,馬老師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仿佛只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平淡講道:“很多人覺得當教師沒什么成就,但我覺得能讓你們健健康康長大,成為對社會有價值的人,就是我的成就,就是我的激情。”
龜裂大地上養出的人心往往是不摻雜任何水分的,因此善惡美丑都無處藏匿,對比鮮明。
也是那一瞬間,我被那樣純粹的自白所震撼。
無論是課堂上令人“防不勝防”的玩笑話,還是時不時帶我們到室外上課的意外之喜——出于別出心裁也好,心血來潮也罷,都是因對文學單純樸實的熱忱在心里穩穩扎了根,才能收放自如。
語文,語言與文字,文字的語言,細小的差別之間卻是兩個境界;育人,教育人才,教育人格,一字的區別卻是兩種信念。馬老師教的是文字的語言,是飽滿的人格,是千年的文化在胸膛里燒了一遭,燒出了一個靈魂無水分的鏗鏘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