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頂上跑

于心亮

大嵩衛城的劉氏總是往頂上跑，把錢百萬愁得不行了。

起因是錢百萬騎著騾子在路上走，劉氏的老頭子突然跑出來，被騾子踢了一腳。錢百萬找郎中給劉老頭做了檢查，瞧瞧沒什么大礙，就拿了些藥，道了歉，就以為這事了了。

沒料想，過了些日子，劉氏找上門來，說老頭子身子一直不得勁兒，要錢百萬賠銀子。錢百萬說憑什么呀，原先他挺好的，現在讓我拿銀子？不拿！

劉氏說：不拿是吧？好，我去找說理的地方，非讓你拿出銀子來不可！

錢百萬以為劉氏是詐唬他，沒放心里去。結果劉氏真把錢百萬給告了。

在公堂上，劉氏說她的理由。錢百萬說他的理由。

打官司，要講究證據。縣衙門一調查，劉氏的老頭子能跑能跳，能吃能睡。

再找全城的郎中來會了診，也都沒檢查出有什么毛病。

可人家就說渾身不舒服，走路難受，吃飯也難受……你說這事兒怎么辦？

縣衙里出于同情弱者和息事寧人來考慮，判錢百萬賠償劉氏十兩銀子。

劉氏卻嫌少，不答應。

錢百萬的倔脾氣一上來，也說：既然這樣，一個銅板我也不給你！

就這樣，劉氏就到頂上去告狀。她說一級一級找，不信找不到說理的地兒！

縣衙里挺窩火，找錢百萬說：這事兒是你惹的，要么你給她錢，要么就看住別讓她往頂上跑！

錢百萬說：她如此惹麻煩，你們咋不把她抓起來？

縣衙里說：人家又沒犯法，憑什么把人家抓起來？

—得。你說這事兒鬧的。

錢百萬讓管家找幾個人，看住劉氏，別讓她往頂上跑。可看不住，趁著夜黑兒，劉氏總會有辦法偷偷跑掉，過幾天，頂上就來信兒，讓去領人。管家跟錢百萬說：每回去領人，都要花不少銀子打點頂上的人，加上來回路上的吃喝拉撒，算下來，咱們花費可不少呢。

管家還說：起初，劉氏的街坊們還數落劉氏的不是，可現在，大家都開始數落咱們的不是了，說……說如果痛痛快快給了銀子，何必找人日夜去盯防，人家又不是犯人。

錢百萬說：她越這樣鬧，我越是一個銅板也不給，看她厲害還是我錢百萬厲害……去，你去跟盯防的人說，只要把老家伙看住了，別讓她跑了，老爺我重重有賞！

過了幾日，管家來稟報說：盯防的人為了哄住劉氏不到頂上去，隨時隨地都緊跟著她，就連劉氏出門買菜，他們都幫她提著，劉氏四處跟人宣揚說，比養兒子強！

錢百萬氣憤地說：衙門真是不作為，要是把她抓起來，啥事都沒有了。

管家說：劉氏說啦，就算把她抓起來，縣衙門也不能把她怎么著，她心不好、肺不好、胃不好、肝不好、腸子也不好……反正渾身都不好，一旦弄出毛病，看縣衙門怎么辦！

錢百萬說：攤上這么個老無賴，真是沒咒兒念，不管怎樣，你還是派人嚴防死守吧！

雖然命令壓得死死的，可劉氏該跑還是跑，無論怎樣也盯不住。也真是神了。

管家被罵急眼了，做個手勢說：要不……咱們干脆？

錢百萬說：不可不可，她一旦出事兒，縣衙肯定會懷疑到咱們頭上來，劉氏現在成了一個寶兒了，咱們保護她還來不及呢！……算了，你問問她到底想要多少銀子。

劉氏張口要二百兩銀子。

錢百萬說：你原先不是要一百兩銀子嗎？

劉氏說：原先是原先，現在是現在，這么些日子，難道我白跑了嗎？

錢百萬說：既然這樣，我還是那句話，你一個銅板也拿不到！

劉氏照樣往頂上跑。頂上也煩了，訓下面。下面就訓錢百萬。錢百萬就訓管家。

管家只能多派人手，恨不得把劉氏的腿給綁住。

劉氏該跑還是跑。她總是能跑掉……

時間長了，大嵩衛城的人都說，劉氏不單純是為了銀子，她把往頂上跑當成了一種樂趣，她喜歡看錢百萬窩火生氣，喜歡盯防她的人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去尋找她、堵截她，即使找著她還不能把她怎么著……她渾身是病，稍一受刺激，就倒地吐白沫兒！

終于，錢百萬耗不過劉氏，說：要這么多銀子，你不后悔？

劉氏說：后悔？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錢百萬說：好，到時候你可別怨我！

劉氏做夢也沒想到真會得到銀子，她興奮地把銀子帶回家去，給老頭子看，給街坊鄰居看……大嵩衛城的人都知道劉氏得到了銀子，這么多年，她沒白往頂上跑！

當天晚上，劉氏的老頭子就死了。竟然是歡喜死了。

劉氏一下子沒了精神，不因為老頭子沒了，也不因為太傷心，而是因為……因為什么呢？劉氏想啊想啊想了老半天，終于想到了：今后不再往頂上跑，生活沒意思了！

尤其是，劉氏不敢出門了，她守著銀子擔心街坊鄰居來跟她借錢，害怕有壞人來盜搶……唉，劉氏吃不好，睡不好。誰也沒料到，劉氏很快也死了。

錢百萬料到了，他不計前嫌，打發管家給發的喪。

順便兒，錢百萬把劉氏遺下的房子占了去，由于臨街，做生意還是蠻好的。

錢百萬又恢復了整日數錢的悠閑日子。

（原載《天池》2018年第12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