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芙蓉，木芙蓉，草芙蓉

楊荻

越想越有意思，越查資料越覺得曹公為千古第一才子。

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對繁多的水陸草木之花只列舉了三種：菊，花之隱逸者;牡丹，花之富貴者;蓮，花之君子者。并言“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

《紅樓夢》中，薛、林兩位自是花魁，可是在繁花似錦的大觀園里，如何安置并駕齊驅的兩位女主角呢？個人非常喜歡書中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眾女兒夜宴歡聚，命運的讖語在芒種時節開始顯露，之后三春花事漸漸散場，那是最后的熱鬧。寶玉生日那天，夜晚，眾女兒在怡紅院聚會，喝酒，消夜，做“占花名”的抽簽游戲，就是在這少有的放縱之夜，薛寶釵掣得一支牡丹簽，林黛玉抽到一支芙蓉簽。

牡丹好解，國色天香嘛，艷冠群芳，是李唐來的盛愛，與薛寶釵很配。然何為芙蓉花，它又如何能夠與牡丹花相提并論，并代表著林黛玉呢？

曹雪芹真高明啊！他將周敦頤名篇中的兩種名花比作薛、林兩位才女：一個是陸上的花王富貴牡丹，一個是水中的君子清露蓮花，水陸兩不相欺，各為花魁，并駕齊驅。又及，薛寶釵這朵花王是世人之愛，而林黛玉，堪堪一枝出水芙蓉，是周敦頤的獨愛，恐怕也是曹公的獨愛。當然，也是后世諸多讀者的獨愛。

黛玉抽到的芙蓉花是水芙蓉，是《愛蓮說》里的蓮花，也叫芙蕖，民間最為熟悉的名字是荷花。

荷花，南北水中皆有生長，大人小孩都認得。可是，如果問到水芙蓉是什么，恐怕很多人要迷惑起來。荷花，也叫水芙蓉，它是林妹妹的化身啊。

《紅樓夢》中還有一朵芙蓉花，是賈寶玉的丫鬟睛雯。賈寶玉有兩個很重要的丫鬟，一個是襲人，一個是晴雯。這兩個丫鬟其實和薛寶釵、林黛玉有著絲絲縷縷的關系，比如襲人希望薛寶釵成為二奶奶，而晴雯則得到林黛玉的信任。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連帶著不喜歡眉眼和林妹妹有些像的晴雯。林黛玉和襲人生日相同，如此緣分竟不相知，倒是晴雯成為寶玉和黛玉“二玉”之間的紐帶。

寶玉挨打，黛玉傷心。寶玉于病痛之中為了讓黛玉放心，就叫晴雯送去兩張舊帕子。黛玉拿著舊帕子不由得左思右想，神魂馳蕩，這簡直就是私自傳情了，而紅娘就是晴雯。

晴雯被逐出大觀園，含恨而亡。寶玉在園中對著芙蓉花吊唁，抒寫《芙蓉女兒誄》，因他相信晴雯是天上的花神，掌管芙蓉花的花神。黛玉和他一起修改祭文，到底把“紅綃帳里”改成了“茜紗窗下”，而林黛玉所居瀟湘館的窗紗就是茜紗，紅色的紗。那么，晴雯化成的芙蓉花也是荷花嗎？我特意搜來1987版的電視劇《紅樓夢》來看，還好，劇中顯示的是木芙蓉。

代表晴雯的芙蓉花，不是林黛玉的水芙蓉，而是屬于她自己的木芙蓉。

明代袁宏道《瓶史·使令》：“牡丹以玫瑰、薔薇、木香為婢……蓮花以山礬、玉簪為婢。”牡丹、荷花都是主子身份，而木芙蓉是婢女。瞧，曹公多神！

是的，芙蓉有水、木之分。水芙蓉是荷花，是蓮。那么，木芙蓉長什么樣呢？我在本地四處溜達的時候，并沒有遇到過木芙蓉。倒是在廈門出差的時候，在學校的院子里看到了一棵花樹，標牌上寫著“芙蓉”二字，始知是木芙蓉。

國內哪里的木芙蓉最盛呢？必是成都。成都也稱“蓉城”，“芙蓉”的“蓉”，市花就是木芙蓉。

除了水芙蓉、木芙蓉，還有一種花叫草芙蓉。草芙蓉為灌木，花形和單瓣木槿很像，單株的很少，一開就是一片。如今，路邊和公園多有種植，特別是高速路邊。雖是灌木，花莖也可以長得很高，遠遠望去，雖說叫草芙蓉，不似林黛玉的水芙蓉和晴雯的木芙蓉那樣有名，卻自有一番熱鬧和情趣。如果你開車回老家，路邊開滿了紅色或白色的草芙蓉，有大朵大朵的單瓣花朵陪伴，一路下來，回鄉的路就會變得短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