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談作為審美活動的小說閱讀教學

張祥

摘要：小說是用故事表達人對內外世界感受與看法的藝術形式。作為藝術的小說是美的，小說閱讀是一種審美活動。作為審美活動的小說閱讀教學，既能探尋小說閱讀教學的路徑，又能激發學生閱讀小說的興趣，值得嘗試。具體而言，圍繞情節與細節、人物與人性、感情與感悟、表達與表現四個方面開展閱讀指導。

關鍵詞：審美活動 小說 閱讀教學

小說是用故事表達人對內外世界的感受與看法的藝術形式。作為藝術的小說是美的，小說閱讀是一種審美活動。作為審美活動的小說閱讀教學，重在從情節與細節、人物與人性、感情與感悟、表達與表現四個方面進行閱讀指導。

一、關注情節與細節

（一）欣賞情節之美

故事引人入勝的核心是情節引人入勝。引人入勝的情節，或曲折，或別致。因此，教師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的情節之美。

1.曲折的情節是美的。小說吸引人多因故事，故事吸引人多因情節，情節吸引人多因其曲折。其一，情節曲折令讀者心理起伏，不斷激發讀者持續閱讀的欲望。莫泊桑的《項鏈》以“借項鏈→丟項鏈→賠項鏈→發現項鏈是假的”為線索，情節曲折。瑪蒂爾德因借到項鏈并在舞會上大放光彩而喜，因不慎丟失項鏈而悲，又因以十年光陰還清債務而喜，終因發現所借項鏈是假的而百感交集。這一過程中，讀者的心理也會隨之起伏。其二，情節的曲折令讀者更加關注人物命運的變化，尤其是結局。魯迅《祝福》中的祥林嫂因不想改嫁而逃至魯鎮，不久被搶回，被迫改嫁，又因死了丈夫和兒子無奈重回魯鎮，終因精神被摧毀淪為乞丐，在祝福聲中死于街頭。《祝福》的情節因祥林嫂命運的曲折而曲折。祥林嫂命運變故的偶然與死亡的必然，令讀者難以釋卷。

2.別致的情節是美的。情節吸引人還因其別致。其一，情節別致，出乎意料，令人不能忘懷。歐·亨利的《警察與贊美詩》中的流浪人蘇貝為了過冬，挖空心思，做盡壞事，一心想被警察抓進布萊克韋爾島監獄，偏偏每一回都以失敗而告終。最終卻在經過一座教堂，聽到贊美詩而決心重新做人的時候，被警察抓進了監獄。情節的陡轉，結局的意外，讓人深思。其二，情節別致，與眾不同，令人耳目一新。海明威的《殺人者》以“殺人者”為題，寫的卻不是殺人者的故事。情節看似平淡，卻令人回味無窮。這篇小說有別于一般的兇殺故事。殺人者受何人指使殺人？奧爾為什么被追殺？為什么這一次未去餐室？后來被殺死了沒有？這些都未交代。這正是《殺人者》情節的與眾不同、耐人尋味之處。海明威故意隱去了讀者最感興趣的部分，既體現了他的創作風格，也實現了審美的意義。

（二）欣賞細節之美

細節是情節的構成部分，是細微的局部。如果說情節是輪廓，那么細節就是輪廓之中局部著色的部分;如果說小說的情節之美為輪廓之美，那么小說的細節之美即為色彩之美。色彩往往能令輪廓鮮活生動起來。美的細節或以形似見長，或以神似見長，或以精心設計見長。教師也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的細節之美。

1.以形似見長的細節是美的。所謂形似，是以細膩而自然的筆觸，再現描寫對象的外部特征并令其躍然紙上。其一，細膩描寫的細節如同工筆畫，著重于精細的寫實，美在形象。伯納德·馬拉默德的《魔桶》中，沙茲曼想以愛情解救步入歧途的女兒，即將成為拉比的猶太大學生列奧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選。有一處細節描寫：“沙茲曼裝作仔細看卡片上的字，卻透過剛戴上的眼鏡，不時偷看年輕人那副儀表堂堂的儀容，心里挺滿意那個又長又威嚴的學者鼻子，棕色的眼睛里深藏著學問，兩片嘴唇長得靈巧而又嚴峻，還有那凹陷下去的黑黝黝的腮幫子。”這是沙茲曼眼中列奧的形象，是通過沙茲曼的動作、心理描寫完成的。沙茲曼的“裝作”與“偷看”，正是在乎列奧的表現。在沙茲曼眼里，列奧不僅儀表堂堂，而且鼻子都成了學者鼻子，眼睛里都有學問，連嘴唇和腮幫子都給人以信賴感，這正是拯救女兒的最佳人選。其二，自然描寫的細節，“天然去雕飾”，流暢而富有美感。茨威格的《看不見的珍藏》中，失去珍貴的收藏而不明真相的盲人向人展示《大馬圖》，“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從畫夾子里取出一個硬紙框，里面嵌著一張發黃的空白的紙。他熱情洋溢地把這張一文不值的廢紙舉到面前，細細地看了幾分鐘之久”“他叉開手指興高采烈地把這張白紙舉到眼前”“他那瞳仁僵死、眼光發直的眼睛”“突然發亮，閃爍著一種智慧的光芒”。這是一串連貫的動作、神態描寫，具有逼真的畫面感。老人的眼睛看不見了，而老人對藝術的愛卻是看得見的，而且是震撼人心的。

2.以神似見長的細節是美的。形似著重于寫實，而神似著重于寫意。所謂神似，是以事物外部的特征表現其內在的本質。這樣傳神的細節是美的，如同寫意畫，通過畫面表現內在的信息。《祝福》中有三處描寫祥林嫂的眼睛。第一處是“又只是順著眼”，她只為能做穩奴隸而逃至魯鎮，保留著人的本色，精神如常;第二處是“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她不得不重回魯鎮，一樣的安分，但精神正在被摧毀;第三處是“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精神完全被摧毀。祥林嫂精神與命運的變化，是通過眼神的變化來表現的。

3.精心設計的細節是美的。步步為營，匠心獨運，這樣的細節極具審美意義。例如，有伏筆的細節是美的，伏筆是一種暗示，是一種智慧的表現。《殺人者》寫艾爾和麥克斯“兩個人都戴著手套吃”，這個細節中有伏筆，戴著手套吃飯有悖常情，卻契合了下文交代的殺手的身份。

二、關注人物與人性

（一）欣賞人物之美

閱讀小說重在閱讀人物，而閱讀人物重在欣賞人物。小說人物具有個性與典型性，往往具有審美價值。教師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的人物之美。

1.具有個性的人物是美的。欣賞小說中的人物，即欣賞人物的形象、語言、行為和心理，而欣賞人物性格的獨特性更有意義。人物的個性主要是通過其外在的語言、行為及內在心理活動而表現出性格的與眾不同。在《林黛玉進賈府》中，各個人物性格獨特，栩栩如生。林黛玉的謹小慎微，王熙鳳的威風玲瓏，賈寶玉的頑劣乖張，都躍然紙上。

2.具有典型性的人物是美的。典型性的人物既具有鮮明的個性，又具有一類人的共性;既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又是一類人的代表性符號。魯迅的《阿Q正傳》中的阿Q，是現實世界中的受辱者，又是精神世界中的勝利者，是“雜取種種，合成一個”的最有美學意義的典型性人物之一。

（二）欣賞人性之美

人性熠熠生輝的一面與發人深省的另一面，都具有審美的價值。教師也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的人性之美。

1.善的人性是美的。善的本質是利他，利他是人性中最美的品質。歐·亨利的《最后一片常春藤葉》中，貧民窟里的青年畫家瓊珊病重之時，將生命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窗外的藤葉上，一夜寒風冷雨之后，看見最后一片葉子仍然活在藤枝上，找回生的信心。這是貧窮的老畫家貝爾曼夜間畫在墻上的一片葉子，是他用生命完成的唯一的杰作。貝爾曼以死換回瓊珊的生，這是利他者的自我犧牲，閃耀著底層的人性光輝。

2.惡的人性具有相反的審美價值。惡的本質是自私，是一種極端的利己，這種極端的利己是人性中最丑的品質。福克納的《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的愛米麗，一個南方貴族老小姐，戀愛荷默被棄，毒殺情人，獨守木屋，與尸體共枕四十年。她的高傲與冷酷是極端利己的表現，是垂死的貴族文化的最后掙扎。愛米麗與她的破敗的木屋一樣，“真是丑中之丑”。

一個人的人性往往既有利他的一面，又有利己的另一面。閱讀人物，需要閱讀人性的兩面。《萬事通》里的柯拉達，既有令“我”討厭的一面，又有令“我”不完全討厭的一面。閱讀柯拉達，更多的是感動于他的善良。柯拉達太過自信、熱情、好事、多事、愛自作主張和指手畫腳，他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最招人嫌”。然而，在與蘭塞的一場打賭中，他主動輸掉本已穩操勝券的賭局，舍棄自己的面子而保全了蘭塞夫人的名譽、婚姻和性命。

三、關注感情與感悟

（一）欣賞感情之美

藝術是用來表達感情的，小說也不例外。閱讀小說不但要閱讀人的外在活動與關系，更要閱讀人的內心活動與感情狀態。教師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的感情之美，這也是最重要的審美活動之一。

1.積極的感情是美的。因向上價值的增加與反向價值的減少而產生的感情為積極的感情。馮驥才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中的高女人與矮丈夫活在文化禁錮的大環境中，活在反向價值認同的“團結大樓”這個世俗人群聚集的小環境中，活在熱衷于裁斷美好、縫合丑陋的裁縫老婆的偷窺與詰難中，他們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矮丈夫被羈押，高女人苦苦堅守;高女人被死神搶走，矮丈夫依然選擇堅守愛情。“逢到下雨天，矮丈夫打傘去上班時，可能由于習慣，仍然高舉著傘。”在他“空空的”傘下與心里，“世界上任什么東西也填補不上”。命運如此艱難，而他們的愛情卻如此堅貞與美好。

2.消極的感情具有相反的審美價值。因向上價值的減少與反向價值的增加而產生的感情為消極的感情。魯迅的《在酒樓上》中的呂緯甫被現實銷蝕了理想、熱情和靈魂，墜入平庸的生活，他的故事與人生狀態全是暗色。在今天，他的內心是無聊的;對明天，他的內心是迷惘的。呂緯甫這個人物傳遞的是一種頹廢的消極感情。

積極的感情與消極的感情構成完整的感情世界，而這兩個部分隨時都會因為內外因素而發生轉化。完整的且不斷變化的感情更貼切生活的真相。肖洛霍夫的《一個人的遭遇》中的索科洛夫，一個平凡的小人物，只能活在夢里：他的夢不大，只要能與妻子兒女在一起;他的夢不遠，只要能與兒子在一起。他的夢猶如黑暗中的火光，有溫暖和希望。每一次夢碎，都讓他墜入深淵與絕望。戰爭一再擊碎他的夢，而他一再重新做夢。

（二）欣賞感悟之美

小說往往用來表達對人的內外世界的感悟。這些感悟往往值得閱讀，值得審美。教師也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所表達的感悟之美。

1.獨特的感悟是美的。小說表現人，表達感悟。獨特的感悟是作者的也是傳遞給讀者的小說之美。這種美往往需要讀者自己去體會。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寫的是二十歲的男生與十四歲的舞女間一場純情的邂逅，一場無法在一起的初戀。“我”愛熏子的柔媚、羞澀、純真與善良，而熏子的善良也喚醒了“我”的善良，“我”選擇逃離熏子，其實就是拒絕了對熏子的美的褻瀆，“我”以自己的善良尊重熏子的善良。

2.深邃的感悟是美的。這種美在于思想的入木三分與智慧的超凡脫俗。博爾赫斯的《交叉小徑的花園》中的俞琛以殺死阿爾貝的方式，通過新聞媒體向德軍首領傳遞了英軍大炮布置在阿爾貝新陣地的軍事情報。小說的精彩不僅在于情節的曲折與別致，還在于小說對人生、時間與命運的洞察。博爾赫斯通過小說表達人生即時間，時間即迷宮，迷宮的締造者即命運的感悟，極其深刻并富有魅力。

四、關注表達與表現

（一）欣賞表達之美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小說的語言表達關乎美感。教師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的語言表達之美。

1.和諧統一的語言表達是美的。小說語言的表達，在于語言與內容的和諧統一。《邊城》之美，美在邊城，美在翠翠和她的愛情，美在富有詩情畫意的語言，更美在三者的和諧統一。

2.獨具特色的語言表達是美的。汪曾祺的《鑒賞家》具有散文一樣的語言表達。其語言具有雅致的美，平淡、樸素的語言中透露出詩情畫意;具有精確的美，不求豐富的修飾，但求傳神的明快簡練。例如，寫葉三對季匋民說的兩句話：“四太爺，枇杷，白沙的！”“四太爺，東墩的西瓜，三白！——這種三白瓜有點梨花香味，別處沒有！”語言干凈利落，而且表現出葉三的自豪與對季匋民的全心全意。如同平常生活中的對白，看似平淡，實則充滿感情。

（二）欣賞表現之美

小說的表現手法，即寫實的表現手法和非寫實的表現手法，也關乎美感。教師還要善于引導學生欣賞小說中具有美感的表現手法。

1.寫實的表現手法中的美。如實地敘事與描寫，以真相表現真相可稱之為寫實的表現手法。例如白描，即典型的寫實的表現手法。《在酒樓上》結尾處，“我”與呂緯甫酒干話盡，越發無聊，此時，“樓梯上一陣亂響，擁上幾個酒客來：當頭的是矮子，臃腫的圓臉;第二個是長的，在臉上很惹眼的顯出一個紅鼻子;此后還有人，一疊連的走得小樓都發抖”。對一群并無關系的酒客的精細白描，凸顯“我”的無聊，也凸顯出呂緯甫的人生歸于庸常。

2.非寫實的表現手法中的美。變形地敘事與描寫，以假象表現真相可稱之為非寫實的表現手法。諸如象征、虛幻、荒誕等等，都是非寫實的表現手法。《魔桶》中沙茲曼的魔桶只是一只虛擬的桶，一只充滿象征意義的桶。擁有魔桶，象征擁有魔力;擁有魔力，象征擁有猶太人的文化力量。這種文化的力量讓列奧醒悟：愛一個不純潔的女人就能實現通過救贖他人來拯救自己的愿望;改變自己，向著上帝，即贏得了生活的美好。

讓小說閱讀教學成為一種審美活動，既能探尋小說閱讀教學的路徑，又能激發學生閱讀小說的興趣，值得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