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奈特
我比任何人都起得早,在鳥兒鳴叫前,在太陽露臉前,我會吃片吐司,穿上自己的短褲和運動衫,系緊綠色的跑鞋,然后悄悄地從后門“溜”出去。
路上沒有車輛、人煙,甚至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世界于我而言只有空蕩蕩的孤寂,雖然樹木似乎都在關注著我的行動。當然,這里是俄勒岡州,樹木似乎總是“洞悉一切”,并且總是在你背后。
我飛快地沿著道路一路下行,呼出的氣體在寒冷的晨霧中形成寒霜般圓形的霧圈,慢慢旋轉消失。我用力地體會身體被喚醒的初體驗,享受在大腦完全清醒前的美妙時刻:四肢和關節逐漸伸展開來,身體開始變得柔軟。我的動作從僵硬變得流暢。
快點,我告訴自己,再快點。
我認為自己至少表面上是個成年人了。我本科畢業于一所好大學——俄勒岡大學,在頂級的商學院——斯坦福大學商學院取得碩士學位,在美國軍隊服役一年,駐扎于劉易斯堡(Fort Lewis)和尤斯蒂斯堡(Fort Eustis),未遭任何損傷。我的簡歷表明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已經退役的軍人,是一個年滿24周歲、完全成年的人……那么,我不禁好奇,為什么我仍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呢?
原因可能是我從沒經歷過任何人生大事,至少沒有經歷過太多的誘惑和激情,我連規則都不曾打破過。20 世紀 60 年代正是美國反叛精神盛行的時代,我可能是美國唯一沒有任何叛逆之舉的人。我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做出任何出人意料的舉動。
如果我開始考慮那些沒做過的事情,那么理由也相當簡單:那些是我認為最棒的事情。我已經發覺,要想準確地說出我是什么人、我是誰,或我可能變成什么人,這是相當困難的事情。與所有朋友一樣,我也想要成功,但與朋友不同的是,我不清楚成功的意義到底是什么。金錢?可能吧。家庭,房子?當然,如果我足夠幸運。這些都是我們自小被教育應該追求的目標,而在一定程度上我也會本能地想要追求它們。但內心更深處,我卻在搜尋某些其他東西,具有更豐富寓意的東西。我痛苦地意識到我們的人生相當短暫,比我們了解得更短,就和晨跑一樣短。我希望自己的一生更有意義,自己能有目標,有創造力,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最重要的是,我要與眾不同。
我希望在世界上留下個人存在的印記。
我曾多次幻想自己成為偉大的小說家、記者或國家政要,但我的終級夢想卻始終是成為一名杰出的運動員。不幸的是,命運只讓我成為一名不錯的運動員,遠未達到出色的程度。24歲的我最終屈服于這個事實。我會在俄勒岡的跑道上奔馳,會通過個人的努力贏得榮譽,但也僅限于此?,F在,我開始輕快地每 6 分鐘跑一英里。在冉冉升起的太陽照亮大地時,我問自己:是否有在無法成為運動員的情況下仍然可以體會運動員感覺的方法?答案是時刻比賽而不工作呢,還是特別享受工作,讓工作和比賽基本沒有區別?
當時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陰影之下,每日令人厭倦的工作使人筋疲力盡,還時常伴隨不公的待遇。我想,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找到某個似乎有價值、有趣又合適的夢想,即便驚人又荒謬也無所謂,然后以全身心投入、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運動員精神努力追尋。無論喜不喜歡,人生就是一場比賽。那些否認這個事實,簡單地拒絕比賽的人就會被拋棄在一旁。這絕對不是我所希望的,更準確地說,這是我完全不想見到的。
到底是什么總是一如既往地讓我產生瘋狂想法?
可能,僅僅是可能,我需要再三思考一下我的瘋狂想法??赡芪业寞偪裣敕〞嘈??
不,不,我要跑得更快,再快一點,就像在追趕某人一樣,同時也要像被追趕一樣。這個方法肯定會奏效。我對天發誓一定要讓它奏效,使其他任何可能性都不存在。

我突然就笑了起來,幾乎是放聲大笑。我像以往一樣大汗淋漓,優雅輕快地跑動著。我看見自己的瘋狂想法在上方閃閃發光,完全不顯得瘋狂,甚至看起來都不像是個想法,而像是個歸屬之地,像一個人,或像某種在我行動前就早已存在,獨立于我但也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命力。它在靜靜地等候著我,卻也在躲著我。這可能聽起來有點夸張、有點瘋狂,但那的確是我當時的體會。
就此而言,可能幾乎沒什么會和我最喜歡的跑步一樣瘋狂。跑步不僅痛苦、冒險,而且回報甚少,也完全沒有保障。在繞著橢圓形跑道或道路跑步時,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目的地,至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完全證明個人努力的合理性。跑步這個動作本身就是目的地,不僅是因為沒有終點線,也是因為你可以自己定義終點。不論你從跑步中獲得何種愉悅或收獲,你都必須將它們發掘出來。這完全取決于你如何設計它,如何接納它。
每個跑者都清楚這一點。你不停地跑步,一段接著一段,卻不太清楚為什么而跑。你告訴自己跑步是為了某個目標,追求某種刺激,但你跑步的真正原因卻是停下來會讓你感覺到對死亡的恐懼。所以,就在1962年的那個早晨,我告訴自己:別管別人怎么說你的想法很瘋狂……前進,不停就好。不要停下來,甚至在你達到目標前都不要想是不是要停下來,不要過多地關注“目標”到底在哪里。無論面臨什么,都不要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