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

張麗芳

摘要：這篇小說寫一位女性由于不同的選擇而走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以兩個視角交叉敘事，將主人公的兩條人生道路進行對比，一條是自由而獨立之路，不婚不育，放浪形骸，最后也許會“孤獨終老”;一條是成家之路，結婚生子，囿于家庭，左右逃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站在交叉路口，該選擇哪條路？

1.

曇，昨晚你又跟老胡吵架了，這次吵得很厲害。

你發了很大的火，我們都在電影中看過那樣的情景，女人失去理智時，歇斯底里的吼叫是從子宮里發出來的。那是一團冰冷的大火，從子宮穿過腸道，發散至各個臟腑，又收攏于她們最脆弱的心和胃，再刺破食管，穿透猩紅的扁桃體和舌頭，最后，將牙齒震碎。這樣，那團火終于從口中噴涌，銀藍的火光四處濺射，誓將爭吵現場引向高潮，而對面那個男人，受傷是他們的使命，傷口則是愛的象征。

等到爭吵終止，碎片滿地，你們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大腦像是摔出了身體，浮在空中仰望。你看著它，它不禁想：為什么是這樣？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2.

曇，你孤獨嗎？

二十歲的時候你問我，為什么要把一個人生活貶為“孤獨終老”呢。你不懂，一個人活，就一定是孤獨的嗎。那時，我們在深夜爬山之后，你站在欄桿上，沖著剛剛升起的太陽熱烈地揮手，你沖著群山大喊，你說，要證明給我看，一個人活，會比兩個人更加快活。

現在看來，你似乎做得不錯。

還記得那個叫陽沐的“壞”家伙，他好像有七個耳洞？頭發比我們的還長，長得白白凈凈的，我為了諷刺你老說他看著就像吸毒的，可你一看到他，就走不動路了。那時《大話西游》正火，你信誓旦旦地將他奉為你的一生所愛。他跟老胡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老胡看起來有點呆，身上唯二的配飾是黑框眼鏡和機械表，而這兩樣都成功增加了他的憨厚氣質。以至于不管誰 見了他都說，老胡是個老實人。

我現在也會后悔，當時沒有選陽沐那個家伙。他和你接吻的時，會用手按著你的脖子，以順利將舌頭探進你的口腔。想起來我還會臉紅，你記得吧，我和老胡，是在大二才接吻的，他的手會輕輕扶住我的肩，他的唇涼涼的，我本來以為他沒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很多次后，他也伸舌頭了，我才后知后覺，他是有一點口氣的，但那時我接受了，現在就更是習慣了他的味道了。

親愛的曇，你跟著那家伙去了北京，這是我們生活的叉線的開端。

如你所知，昨晚我和老胡產生了史無前例的大爭吵，我覺得我們可能會分開，但我竟然還挺平靜的。只是，我忽然產生了好奇心，去了北京的你，過著 什么樣的生活呢。

1.

曇，親愛的曇。

你成了一位太太，你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怨恨，你是個不受尊重的母親，是個失去魅力的妻子，所以你夢想著，那些你永遠無法再做的事。但我真希望曾經的我知道，現在我想告訴你的事。

曇，是這樣，我沒有老胡，沒有兒子，后來我有了一些別的男人，有過很多錢。我曾經到過黃金海岸，那里有綠眼睛的男人扶著我的腰教我沖浪;我也去過萊茵湖，望著年輕男人從草叢后探出矮矮的船頭;還有我們十三歲時從科教頻道上看到的東非大草原，我真的看到了動物大遷徙，也和陌生的男人在草原上打過滾……我到過所有我可以到達的地方，我甚至牽過一個神職男人的手，那些年輕時我們曾經夢想中的事，我一一把它們實現了。

曇，但如今我已無處可去，也沒有長期聯系的家人和朋友，因為我將“自由”奉為生存法則，放棄了所有。

太太，曇，你是胡太太，求你，別對你的生活充滿怨恨，別想著從家里逃開，因為我希望我能告訴你，為什么今天我會如此孤獨。

2.

曇，是的，昨晚我又跟老胡吵架了，我很害怕，因為我的歇斯底里，跟我們曾在電影里所看的“madly lady”一模一樣，吼叫從子宮里爆發出來。

曇，你說你孤獨，但我總覺得，你的孤獨是因為你過著自由的生活，是因為你還擁有美麗的臉龐，獨自行走使你顯得孤獨，你還記得你曾經發誓要證明的事，你都做到了，你一個人活得如此絢爛。

你記得嗎，我們和老胡剛認識的時候，他是多么溫柔，他讓你相信，你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第一次意識到，你的夢想竟然是獲得幸福。所以我放棄了成為“你”，曇，我放棄了成為孤獨的曇，我成為了一位太太。我每天早起為他做早餐，晚上他回家時，我將他換下的衣服清洗干凈。

二十歲的時候，我們說過不結婚的，要自由自在過一生，可是我不僅成為了太太，我還為他生了那么可愛的小孩。

而親愛的曇，曇，我們應該去尼斯和希臘的島嶼，坐在游艇上啜飲香檳，我們本該在蒙地卡羅如花般招展，向人炫耀我們的本錢。

而親愛的曇，曇，現在我卻因為老胡在和我做愛時睡著、兒子不和我說話而發瘋，發起瘋來，我竟然就和你對話。二十年前我們選擇了不同的生活，你成為自由之曇，我卻成了太太之曇。曇，我要怎么才能不羨慕你呢，我要怎樣不想念你，我曾經是那么渴望自由。

1.

曇，今天我在倫敦，為一個七十歲的王侯寬衣解帶，我實在看過好些，普通女人看不到的事情。可當我從蒼白的床上坐起來，走到窗邊，那偶然經過的一陣風就可以將我帶走，我知道你覺得我到過的都是天堂，可你知道天堂是什么，是個謊言，自由也是，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美麗的畫，人們會把它們掛在自己的客廳里，但不會在畫里生活。

你知道真實是什么嗎？那就是昨晚你跟他吵架、而今晚又將與他纏綿的丈夫，是每天對你刻薄心中卻很懊悔的處于青春期的兒子。

那是真實，那是愛。

我走在忽然下起雨的街頭的時候，為我二十年前沒能珍惜的老胡痛惜，為我那從未出生過的孩子而哭泣。我選擇了我們以為的自由的生活，沒想到自由終有一天變成最沉重的枷鎖。

曇，如今我無處可去，只能不斷飄搖，我孤獨的時候就想起你，想起二十年前你和我選擇了完全不同的生活，想起在東方的一個角落，你擁有老胡，和最可愛的孩子。

3.

曇，你看啊，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你肯定像我思念你那般思念著我，尤其是在日子難過之時。如果回到最開始分岔的那個點，我們認真為對方考慮前程，是不是在將來的某個時刻，終究可以相遇，如果答案是不，那我們終將去向的地方是不否就是攤開的這隅隅？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