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決定人設

藍色咖喱粉

上個月，千慧在微信朋友圈里曬了張機票，是杭州飛拉薩的。然后我在接下來的大半個月中，看到她的微信朋友圈里，從布達拉宮、大昭寺到青海湖、茶卡鹽湖，從敦煌、鳴沙山、月牙泉到蘭州街頭擼串……都是她打卡的身影。

但奇怪的是，上面只有她，和她表姐一家的身影，卻找不到她老公Z先生和孩子的身影。最后一站是西安，表姐一家已經打道回府了，千慧卻覺得不過癮，索性就住下不走了，每天都見她發在西安古城逛吃逛吃的照片，逍遙得不行。

我很八卦地向千慧的表姐打聽：“千慧是一個人跟你們出去玩？”

表姐說：“是啊，我們是自駕游，她一個人飛過來跟我們會合。”

“那孩子、老公呢？”我切入八卦正題。

“孩子暑假各種興趣班，時間沖突來不了，孩子既然出不來，那老公當然也來不了，得留在家帶孩子啊！”表姐解釋。

我雖然覺得近幾年千慧逐日向女強人畫風發展，但對她和老公的角色如此乾坤大挪移，還是頗感吃驚。

一直賢妻良母人設的千慧，什么時候搖身一變成大女主了！

第一次見到千慧，是在一個小型聚會里。聚會的發起人是女友J小姐，就是千慧的表姐，J小姐身邊有位忠犬男友，千慧身邊也有位男士陪著。我進去時，只見一桌子的俊男靚女，正聊得熱鬧，只有千慧坐在一邊含羞帶怯地微笑著，并不多言。

千慧身材高挑，穿了件白色帶流蘇的長毛衣，一頭黑直的長發瀑布似地披下來，一副乖乖女模樣。我們在聊天的時候，她聽得多，說得少。但她的男伴卻極健談，從自己所在的行業態勢聊到國內熱錢外流一直聊到全球資本市場走勢，又從想買什么車聊到要在市中心買套大平層……聽了會兒，就覺出幾分浮夸油膩之感，我和J小姐互換了下眼色，心照不宣地笑笑。千慧卻一手托腮，將腦袋微側朝著男伴的臉，帶著幾分崇拜地看著他，認真地聽他夸夸而談，她那對大眼睛里，似有星光在閃爍，臉上時時滲出點嬌羞的紅色，顯然是正陷入熱戀中的女生。

這位男士就是Z先生，是J小姐男友在健身房里認識的一起“虐肌肉”的朋友。Z先生生得一副好皮囊，酷愛運動，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在健身房里，是那種能令師奶們多看幾眼的高大威猛的肌肉男；平日一身正裝，戴副眼鏡，儼然又是一臉斯文的精英男，真真是女人殺手。

尤其是像千慧這樣的女生，對Z先生簡直毫無抵抗力。

千慧是J小姐舅舅的女兒，應該算得上很親近的關系，但J小姐面上對她挺熱情，背后提起她，卻常帶點嘲諷的口氣。J小姐的媽媽是當年小山村里飛出的金鳳凰，考上師范，當了老師，又嫁了個小官吏，在城里過著頗為優渥體面的生活。而蕊兒的爸爸，仍是地道的山民，有次J小姐發在舅舅家玩的照片，竟然還是那種土坯的房子。不過千慧是個有志氣的姑娘，她從小就奉J小姐的媽媽，也就是她的姑媽為偶像，要憑自己的力量，走出小山村，嫁到城里的好人家，做個體面的城里人。

這樣的家庭，想要出路，唯有讀書，千慧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很努力讀書，但鄉村里的教育質量畢竟差強人意，她又不是那種特別聰明的學生，加之父母重男輕女的想法很嚴重，不愿在她身上多花錢，所以最終只上了個大專。

這樣的學歷，別說出人頭地，連找工作都難，不過千慧是個有心人，鄉村中學里英語教學一直是弱項，她自知跟人家自然拼不過英語，大專時索性選修了日語，兩年苦學下來，倒也勉強能基本會話讀寫。學日語的人少，但城里的日企卻不少，憑著這塊敲門磚，千慧在一家郊區的小日企里謀得一份工作。

千慧溫順勤勉的個性，倒是很適合日企的氛圍，她自知能力有限，進去后就沒跳過槽，每日兢兢業業，職位倒是穩步上升，我認識她時，已是課長，算是管理層了。

但奇怪的是，彼時千慧已經27歲了，卻一直沒有男友。J小姐曾抽絲剝繭跟我分析過，這種小型日企的薪水并不高，工作卻辛苦，加之工廠又位于郊區，平日接觸的人也不多。不過J小姐覺得最最要命的是，千慧的原生家庭，很難令她找到一個合適的男友，這個合適，是指多金！

J小姐毫不掩飾對千慧的父母，也就是她的舅舅舅母的鄙視，她說他們愛錢，一心盼著千慧能嫁個有錢人，可以資助貧寒的家庭。千慧下面還有個弟弟，正在熱戀中，但要結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一大筆彩禮，更要命的是，得在城里買房！這對于千慧的農民父母來說，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千慧身上。

而現實中，高富帥和灰姑娘的愛情，概率是微乎其微的，千慧低不成高不就，就這么單著了。

直到通過表姐J小姐，認識了Z先生。

在千慧的眼里，Z先生英俊多金，事業有成；Z先生呢，反正是空窗期，有位頗有幾分姿色的女生對其表示好感和崇拜，自然是來者不拒。兩人干柴烈火，一觸即燃！

“你們是不是都知道他離過婚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他離過婚？”千慧在手機的那一端無限幽怨地質問。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只得沉默不語。

而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千慧和Z先生的感情升溫得極快，相識不久就開始同居。J小姐很擔憂，畢竟Z先生不過是她男友健身房里萍水相逢的朋友，并不知根知底。而且自打兩人戀愛后，就經常參加我們這幫朋友的聚會，時間一長，大家就感覺Z先生并不靠譜。別的姑且不提，每次聚會，即便從K歌到晚餐到泡吧到擼串，連牢四場，Z先生總有本事場場不落，談笑風生，絕不買單。

更讓我們大跌眼鏡的是，J小姐的男友，有次無意中發現Z先生居然是結過婚的！在J小姐的逼問之下，Z先生交代有過短暫婚史，因為感情不合，又是兩地分居，離婚了，但有個孩子，由前妻撫養。Z先生苦苦哀求J小姐，讓她別跟千慧說，保證會親口跟千慧解釋清楚的！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里，J小姐步步緊逼，Z先生日日拖延。就在J小姐糾結著跟我們商量要不要把這事直接告知千慧時，千慧卻興奮地說已經跟家里說好了，趁五一假期帶Z先生去見家長！我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么。

在去往千慧老家的那個小縣城的大巴車上，Z先生終于說出了離異有孩子的真相。

J小姐心頭的一只靴子終于落了地，可第二只靴子還懸在頭頂，千慧知道真相后，該如何選擇呢？

憑空生出了前妻和孩子，千慧如晴天霹靂，自然不肯再按原計劃帶Z先生去見父母了。兩人在縣城的小賓館里盤桓了一夜，聽了Z先生無數承諾和甜言蜜語，譬如絕不和前妻孩子來往；愿意如數付出她父母要求的一大筆彩禮；馬上在省城買房買車，是的，雖然Z先生的談資總是離不開豪車豪宅，而事實上，Z先生一直租住在單身公寓里，以公共交通代步。

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的是，千慧答應在父母面前隱瞞Z先生離婚的真相。作為交換，第二天一早，Z先生在千慧的指點下，大肆采購了一番類似硬通貨的蟲草、鐵皮石斛、高檔煙酒等禮品，然后兩人恩恩愛愛地去了千慧老家。

千慧父母看到這些昂貴的禮品，覺得Z先生出手豪闊，就先拉了一波好感；又見他高大挺拔，器宇軒昂，打扮不俗，更覺歡喜。不過一聽到他無房無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過這哪難得到Z先生，只聽他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保證回去就張羅著買房購車，說自己早就在留心房子了，只等和千慧確定關系，再作定奪即可，連樓盤名稱、車子型號都羅列出來。

千慧父母雖極為勢利，但到底是山村農民，目光短淺，哪見過Z先生這般口若懸河的人才，被忽悠得暈頭轉向，對這個準女婿那是一萬個滿意。

那一日，小山村里喜氣洋洋，村里人都在瘋傳千慧找了個有錢的男友。千慧父母更是揚眉吐氣，心想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等了這么多年，終于釣到個金龜婿。

見過父母，這關系基本就算確定了，兩人返回省城，開始Z先生確實還陪著千慧看過幾個樓盤，但地段好的他嫌貴，便宜的他嫌地段差，又說買房是大事，得慎重考慮，總之有各種推脫的理由。

正在博弈之中，千慧發現自己這個月的例假沒來，一查，果然是懷孕了！和Z先生商量，他淡淡地說：“我們現在連個房子也沒有，沒條件生孩子，不如先打掉，等條件好了再要。”

千慧說我們不是正在看房嗎，趕緊買還來得及。

Z先生冷笑，現在房市虛漲，股市行情這么好，傻子才把錢拿去買房，當然是做投資，等“生了蛋”再去買房！

“蛋”等得，千慧的肚子可等不得，但Z先生一下子冷了下來，絕口不再提買房買車，也不提對她腹中胎兒的打算。千慧無奈，只得讓表姐出面和Z先生談判。

Z先生客客氣氣，但言語之間卻毫無商量余地，要么把孩子打掉，等他買了房子再結婚；不打孩子，現在就結婚也可以，那就裸婚，房子等行情回落再買。又冷冷地諷刺，你那舅舅舅母，要這么大一筆彩禮，簡直就是賣女兒。

人至渣則無敵！一席話，噎得J小姐說不出話來。回來憤憤地跟千慧一番學舌，勸她不如狠狠心分手算了。千慧卻沉默不語，半晌才低聲說：“我愛他！”

J小姐怒其不爭，一跺腳，走了。跟我吐槽：“這樣的渣男，她居然還愛他！”

不過冷靜下來，她似乎又能理解千慧那卑微的愛情：“唉，我這個表妹，出身于這樣的原生家庭，有這樣的父母，即便我們外人看起來她長相不錯，工作不錯，但她對自己，總歸缺少一點自信，以致在婚戀中，總把自己放在低處，無限度地去遷就渣男。”

三個月后，不顧我們的勸阻，也不顧父母的極力反對，千慧和Z先生結婚了。

婚后，兩人的孩子很快出生了，雖然Z先生的母親從老家過來幫他們照料孩子，但千慧仍然很辛苦，每天一下班，就趕著回家，從婆婆手里接過孩子，幫著做飯做家務。Z先生是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一回家，不管家里如何紛亂，孩子如何哭鬧，他自玩手機巋然不動。

又過了兩年，眼看孩子要上幼兒園了，在千慧的強烈堅持下，Z先生終于妥協，在城郊按揭買了套房子。因為房子距上班地點太過遙遠，只得又買了臺車子。這離我們第一次碰到Z先生說要買房買車，已經過去了五年。

千慧終于過上了有房有車的幸福生活，微信朋友圈里常見她曬新房陽臺上的盆花綠植、鋪了桌布插了鮮花的餐桌、和她精心制作的各色菜品……嗯，還有可愛的孩子，偶爾露出半張臉的Z先生，Z先生早不去健身房擼鐵了，他明顯發福，發際線退后得很迅速，是個典型的中年大叔了。

更令人嘲諷的是，Z先生失業了，這個年紀失業的男人，除了創業，似乎沒有其他路可走，Z先生未能免俗地創業了一段時間，又不出所料地失敗了。心灰意懶，在家宅了一段時間，在一間小貿易公司做小職員，薪水自然不過聊以糊口而已，養家的責任，大半就落在了千慧身上。

與Z先生相反的是，當年羞怯不自信，幻想著能找個有錢男人依靠終身的千慧，在生活的重壓下，卻開始蓬勃綻放了。

多年的工作歷練，她已是公司獨當一面的高級行政人員，薪水頗為可觀。以前Z先生是健身房常客，現在換成她了，工作強度高，回家見到既喪又油膩的Z先生，只會更添煩惱，于是下班后她就泡在健身房里練瑜伽，久而久之，除了依然保持著少女般身材外，竟成了瑜伽高手。不但拿到了注冊瑜伽教練最高等級證書，還擁有空中瑜伽、普拉提教練資格證書。

去年，她思慮良久，決定從工作多年的那間日企辭職，與朋友合伙開了一間瑜伽館，自己既為合伙人，又是教練。熟悉的領域，又有積攢多年的人脈，即便現在瑜伽館遍地開花，千慧的瑜伽館仍從中殺出一條血路，開業后，生意蒸蒸向上。

“這次她一個人留在西安，除了享受假期，也順便考察下西安市場，想在那邊開家分館。”J小姐補充。

突然話鋒一轉，說到她弟弟：“如今她弟弟發展得也很不錯，升了副總，生了兩個孩子，買了大房子，她爸媽都在她弟弟家幫忙帶孩子，她家算是熬出頭啦！”

“你說，如今Z先生在家帶孩子，還能有什么脾氣呢？”J小姐反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