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躍華 廣西全州縣人,80后,愛好音樂、戶外、閱讀。有作品在《散文》《廣西文學》《南方文學》《廈門文學》等刊物發表。現為廣西“文學桂軍”新銳簽約作家,桂林文學院簽約作家。
一
畢業后參加工作,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能把從小學到中學學過的所有詩歌及絕大部分文言文背誦出來,并且知道在哪一年級哪一冊,有否插圖,包括里面有什么特別的生字詞。這點記性,前些年基本上還可以自詡,現在已經被時間風化得差不多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上小學五年級,第九冊語文,第幾課忘了,記得在攤開課本的左邊,是一首七律《長征》,“逶迤”這個詞,我第一次遇見。教語文的女老師說,逶迤,就是彎彎曲曲的樣子。“五嶺逶迤騰細浪”,我想象那些山嶺歪來拐去。但為什么像細浪呢?老師說,因為“紅軍不怕”呀,所以后面的烏蒙山也不過是“泥巴丸子”。我不大懂。還不懂的是,那“五嶺”是什么嶺,在哪里?這個我沒問,老師似乎也沒說。
那時的五年級便是高小畢業生了,一年后小考到初中,初一語文的前面幾課里有《老山界》,講的也是紅軍的故事。老山界在哪?好像老師也沒強調,至少我沒什么印象。之后到外面讀書回來,在學校教書,接觸到一些鄉土書籍,才注意到“五嶺”“老山界”這些名詞。我當時大吃一驚:原來它們就在家鄉,在我的身邊!我單知道《桂林山水》這篇課文所講的內容在我們附近,卻不知道大無畏的紅軍,竟然就是從我的家鄉全州走過的。
這個地理和歷史上的吃驚,讓我開始以“惡補”的方式,關注本地的鄉土人文。
楚南桂北,多崇山峻嶺。巍巍越城,蜿蜒都龐,合丘陵,挾平川,中間一片狹長谷地川流,人稱湘桂走廊。湘桂走廊是中原進入嶺南唯一的水路要津,在唐代稱“嶺南西道”,宋時名“廣南西路”(“廣西”即得名于此),北貫洞庭,南極兩粵,扼嶺南之通衢,控楚越之要津,歷來為湘桂門戶,兵家必爭之地。一灣從海洋山潺湲而出的清流,湘漓分派后,緣北行,納左右大小川流,與都龐嶺的灌陽河、越城嶺的萬鄉河匯合后,成浩蕩之勢,迂回北去,是為湘江。古城全州,即在三江匯流的沖積扇區,湘桂走廊的咽喉部。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家鄉這片土地上,歷代都不缺過境行伍的征討殺伐。從秦始皇戰船溯流南征,到漢高祖劉邦擊破淮南王英布,到唐末黃巢領軍順湘流北上中原,從南宋抵御元朝到南明抗擊清朝,再到太平天國,戰船長戟,刀光劍影,都在這里留下反反復復的殺戮、明明滅滅的印跡。最令人感喟的,是1931年至1934年的中國工農紅軍三過全州的那一段歷史。其中,以中央紅軍長征突圍全州、血戰湘江的戰役為甚。
八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中央蘇區紅軍自贛南閩西戰略轉移,穿粵北,跨瀟水,由湘南與桂北交界的永安關、雷口關,進入廣西的都龐嶺山區。湘江北去,紅軍西進。當是時,南有國民黨桂軍、北有湘軍,后有中央軍,前有湯湯湘水,天上有飛機轟炸,地上有碉堡大炮,桂北三縣的灌陽、全州、興安的要道關隘上,處處是險情,中央紅軍要突破這天羅地網的“鐵三角”口袋陣,談何容易!更何況湘桂軍向來以兇狠善戰聞名。中央紅軍將遭遇此前三道封鎖線都不曾有過的最嚴酷最危急的戰斗。“這是一場暗藏陰謀的軍事絕殺。”事后有人評嘆。我在翻閱各種描寫湘江戰役的字里行間,仿佛可以看到步履匆匆的行軍隊伍,聽到隆隆的轟炸與震天的喊殺聲,聞到濃濃的煙火與血腥味,為遲滯的行軍焦急,為眾多的將士犧牲扼腕。桂北大地,湘江兩岸,人潮洶涌,炮火連天。從都龐嶺到越城嶺間,綿延山川河谷間無數條火線,雙方鏖戰十多個晝夜,血染百余里湘江。中央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研究員石仲泉的一篇文章說,湘江戰役是“紅軍長征途中規模最浩大、鏖戰最激烈、傷亡最嚴重、場面最慘烈的戰斗,而且在人民軍隊近九十年的戰爭史上,乃至現代世界戰爭史上,其殘酷性、慘烈性能夠與之相比的,也屈指可數”。1934年11月25日到12月1日那七天,紅軍電報頻頻,近十來個電文開首都是“火急”“十萬火急”“萬萬火急”。11月30日晚,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紅軍總政治部聯名致先頭主力部隊紅一、紅三軍團:“……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勝負關全局……望高舉著紅旗向著火線上去。”既是作戰命令,又是思想動員和政治命令。戰況已到千鈞一發之際,紅一、紅三軍團在前頭兩翼硬頂,紅五軍團在后面硬扛,紅軍主力部隊生生用數萬血肉之軀澆筑出生命通道,掩護中央軍委縱隊渡過湘江。戰事慘烈空前,悲壯絕后,驚天地,泣鬼神。在全州城北,湘江下游的一個叫岳灣塘的江流拐彎處,江面上盡是順流而來的紅軍戰士尸體,宛如浮萍滿江、哀鴻遍野。
我從中讀到的,更多的還是揪心和痛心。
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突圍戰,也是一場原可以減少巨創的機遇戰。讀史者眾所周知,李、白桂系既防共亦防蔣,對于紅軍,有心防御,無意死拼,奉行“打尾側擊,讓道送客”的戰術,在紅軍佯攻龍虎關之際,在11月22日趁機換防,將桂軍主力調離桂北三縣,南撤到恭城龍虎關去了。如果中央縱隊不在湖南道縣滯留三天,如果決策領導能及時悉察桂軍撤防全州而湘軍尚未趕來接防的軍情,充分利用湘江封鎖線全州段空虛洞開的那四五天大好時光,及早下達搶渡命令,及時丟掉輜重疾行,絕大部分紅軍就可以安然渡江。而歷史沒有“如果”。戰機稍縱即逝,中央縱隊仍然攜帶著幾十個人才抬得動的山炮,制造槍彈的機床,出版刊物的印刷機,成包成捆的圖書文件……“大搬家”式的滯緩行軍,導致了那么多可愛的人民子弟兵,就那樣倒在了湘江兩岸。
桂北的寒江素月,照見他們日夜兼程的一雙雙草鞋,一桿桿土槍,一張張疲憊而堅毅的臉;照見他們頭上的飛機,路上的碉堡,密集的炮火。阻擊戰,遭遇戰,槍林彈雨,人仰馬翻。突圍,搶渡,撤退,隱蔽。負傷,掉隊,失蹤,犧牲。沒有足夠的詞匯,能夠完全描述他們的失意與勇敢、迷茫與堅強。
在腳山鋪、光華鋪和新圩三大阻擊戰場,紅軍主力整連整團成編制地消耗;在界首、鳳凰嘴、大坪、屏山四大渡口,人仰馬翻,血染湘江,長征前組建的紅八軍團經此一役幸存者寥寥,存在兩個多月的紅八軍團番號從此被撤銷。紅五軍團三十四師作為總后衛部隊,完成掩護任務之后,被桂軍截斷在湘江東岸,幾遭全軍覆沒,師長陳樹湘“斷腸成仁”,這就是紅軍歷史上著名的“絕命后衛師”。
“為蘇維埃流盡最后一滴血!”
穿越時空的吶喊,在湘江的上空,久久回蕩。
縱覽二萬五千里的中央紅軍長征路線,中央紅軍過廣西,不過是穿越桂北的那么短短一段,并不算很起眼。湘江戰役這一朵長征中的“細浪”,卻絕對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海中的警醒之浪、血淚之花,是生死攸關的轉折,是扭轉危局的子夜,也開啟了“三人團”軍事指揮的紅燈,為中央紅軍改湘入黔召開黎平會議和遵義會議埋設了伏筆。
這一筆,濃墨重彩,足以改變中國。
二
有一年秋天,我和朋友從全州驅車去桂林,走322國道,車近腳山鋪時,心里面好像有點什么涌起,思緒飄飛,眼神走散,車子忽然向右邊的排洪溝拐去,我趕忙拉回方向盤,車身來了個蝎子擺尾,后座的人“哎呀!干嗎?”地責問起來。這里剛好是上坡左拐彎道,桂黃公路從兩排山嶺間的谷地“S”形穿越,右邊的小草坪旁立著一塊阻擊戰的紀念碑。很多看過腳山鋪的人說:這碑,太小氣了!是的,小小的一方石碑,如何能承載曾經那一場驚心動魄的鏖戰?后來在草坪里邊又立起一面五六米高的碑,混凝土打底,涂了紅漆,幾年后風雨侵襲,碑面斑駁、寒磣。
腳山鋪在古代是湘桂走廊官道上一個關隘,相傳舜帝南巡時在一個的山頭上駐蹕,曾設有行宮,故東南面的一個山頭名“皇帝嶺”;明末張獻忠起義軍兵敗后,他手下大將李定國聯合南明王朝抗清,也曾在這山上駐扎過軍隊。這里還是日本投降前廣西戰場最后一次大戰的發生地。十年前,我曾在腳山鋪所在的才灣鎮上當教師,陽春三月,放晚學后,跟當地的同事來腳山鋪附近的山頭掐過野菜和竹筍,仰望那一片英雄的土地。那時的腳山鋪,只有松林靜立,飛鳥啼脆。
上世紀90年代中期,臨縣的興安已經修建了占地八萬平方米的湘江戰役紀念碑園;三年前,隔壁灌陽縣的新圩阻擊戰陳列館也成立了。唯獨腳山鋪這兒,長期沉寂,山坡上稀疏的松林,歷經開荒種地、采礦等,少人問津它的歷史。
地方志的“大事記”上說,紅一軍團一、二兩師為掩護紅軍縱隊,從大坪、屏山渡口搶渡湘江,在此構筑工事,與湘軍的四個師激戰三天三夜,犧牲紅軍兩千余人。后來證實,這一數字嚴重低估了此役的傷亡數。綜合國共雙方的史料看,腳山鋪一線紅軍犧牲數應該在六千人左右。紅二師五團團長鐘學高負傷、團政委易蕩平陣亡,四團政委楊成武身負重傷,有名有姓直接陣亡的連長十一名、戰士一千九百九十九名,犧牲更多的指戰員根本沒法統計。據時任紅一軍團政委的聶榮臻元帥后來回憶,國民黨“迂回部隊打到了我們軍團部指揮所門口,這是多年沒有的事”。紅三團團總支書(即后來的政治處主任)肖鋒的《長征日記》記錄那天的戰斗:“晚上一查點,全團折損一半,不少同志都痛哭流涕。炊事員挑著飯擔子,看到香噴噴的米飯沒人吃,邊走邊哭。我也蒙著頭哭到半夜。肖元禮、蔡教生、郭庭柱等同志還活著,他們也抱頭痛哭。這是我到三團后第一次大損失。從中央蘇區出征時,我團是兩千七百多人,現在僅剩下八九百人了。”腳山鋪是湘江戰役三大阻擊戰中規模最大、戰斗最激烈、傷亡人數最多的陣地戰,是一生善戰的林彪首次遭遇到如此大的敗仗。退到紹水白沙河防線的軍團長林彪、政委聶榮臻、參謀長左權焦慮重重,深夜挑燈疾書,聯名給中革軍委主席朱德拍去了一封后來文史者時常提及的催促湘江東岸中央紅軍“星夜兼程過河”的電報。
今年仲春,我和幾個文友去拜訪腳山鋪。正是春分這天,早上落了點小雨,然后是難得的艷陽天,下午四點多鐘,從才灣小坪里上緩坡,迎面就是阻擊戰的一長排山嶺。國道兩邊的山麓下,各項土木工程熱火朝天進行中,“紅軍長征湘江戰役”一園一館建設正酣,這是去年冬開工的大項目,據說得到了來自中央和自治區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腳山鋪開始熱鬧起來了。
我們循著從才灣集鎮上過來的故道,先到西北面的米花山,阻擊戰正式打響的第一個山頭。山間林子里,有一處隆起的土丘,前面插著寫有發現和保護人的紅牌子,大抵就是紅軍墓了,墳上新插著花,顯然不久前有人來過。再往上是松林,灌木叢更是葳蕤恣肆,無法去看山上的戰壕。同行的文史工作者蔣廷松說,1934年11月28日那天,防守米花山的紅二師六團傷亡很大,戰斗告一段落后,師長陳光來察看陣地,團政委王集成待在滿是戰友尸體的戰壕里大聲哭泣,觀者無不動容,連同師長、團長也眼淚汪汪;2015年4月,王集成的后人到這里看父輩戰斗過的地方,曾說父親生前只哭過兩次,一次是跟隨他多年的警衛員犧牲,一次就是在米花山上。
從故道再回到國道上,想爬尖峰嶺,因為山前施工,不便行走,又繞到國道對面的另一個山腳,強穿密林,爬上了懷中抱子山,好不容易尋到制高點的一個開闊處。帶路的伍祖華校長,西北面山下的腳山鋪小村莊是他的故鄉。小時候,他與小伙伴結伴到山上撿過很多子彈殼做火柴槍的銅管,小伙伴忽然喊一聲“有骨頭!”大家循聲望去,荊棘叢中的暗溝里,頭蓋骨赫然在目,似乎閃著幽光,嚇得他們趕緊跑下山。伍校長是60后,年少時聽村里親歷戰火的老人說,當年子彈從村子上空飛過時發出“啾啾”聲,飛機盤旋時發出轟鳴聲,有的村民嚇得跑進放紅薯的地窖里躲藏,戰斗雖險,不過沒傷到一位村民。而山上血流成潭,村民過后上山埋葬紅軍,很多就地埋在戰壕里。我在伍校長的一篇寫腳山鋪的文章里看到一句話:“腳山鋪山上的泥土一定是咸的,因為它浸潤了太多太多的鮮血。”
在山上,想起戰爭,讓你幾乎不敢下腳。
敘述湘江戰役,我的文字是無力的,一如腳山鋪周邊盤桓交錯的地形,描繪起來相當困難。夕陽西下,我們望著國道兩邊橫臥的群山,一個個指著數:皇帝嶺、尖峰嶺、牛軛(桂北叫牛wa,耕田地時套在牛頸上的曲木)抱西瓜、懷中抱子山、沖天鳳凰嶺、美女梳頭嶺、米花山。王樹增在他的力作《長征》里稱它們是“古怪的名字”。“古怪”的它們與紅軍戰士共同構筑成阻擊陣地,扼住惡狼般兇狠的湘軍,為南邊幾十里外的大坪、鳳凰嘴、界首渡口贏得了寶貴的搶渡時間。
腳山鋪是明朝在全州境內陸路官道沿途所設的十五鋪之一,因為設在山腳下,故名腳山鋪。還有個說法是,全州舊時劃分為六個鄉,腳山鋪屬恩鄉,與北面的長鄉、西邊的宜鄉交界,站在這個二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一“腳”能踩三鄉的地端。外地人可能會疑惑:腳山,為何現在又寫成“覺山”?是因為“腳”與“覺”在全州話中發音相同而混訛?這其中,頗有來歷。文史工作者卿助南介紹說,1988年9月,時任縣志辦主任馬光瑤去北京找聶榮臻元帥給腳山鋪阻擊戰題詞,當聶榮臻元帥揮筆寫下題詞后,馬主任見聶帥那幅題詞,頓時懵了,原來聶帥是這么寫的:“覺山阻擊戰中犧牲紅軍烈士永垂不朽”。馬光瑤主任不明白,全州的腳山鋪,聶榮臻元帥原來記得是很清楚的,他在回憶錄里寫的都是腳山鋪,現在題詞卻成了覺山鋪?他小心提醒聶榮臻元帥,是不是將全州腳山鋪阻擊戰的地名寫誤了?聶帥說,他知道那個地方是山腳的“腳”,但紅軍是在經全州血戰后才覺醒的!馬主任立即明白聶帥這么寫的用意,還真是一語雙關。自聶帥題詞后,官方機構在公開場合便用“覺山”。
覺山,覺醒的山,不再沉默的山。
我在懷中抱子山頂,極目遠眺,想象西南三十公里外的界首與東南五十多公里外的新圩,當年和這里同時硝煙彌漫、戰火紛飛。在手機上查看奧維地圖,這三個阻擊戰場恰好構成一個銳角三角形。這個地圖上的倒三角地帶,事關中共中央的存亡。一、三、五軍團部持續接到中央的電文:“縱隊正向江邊前進”“縱隊已接近江邊”“縱隊先頭已開始渡江”。每一份電文,就意味著阻擊部隊堅持再堅持,他們多堅持一分鐘,中央縱隊就多一分安全。可是,這種堅持,面對的卻是數倍甚至數十倍于己的敵人,面對的是不斷地損兵折將、血肉橫飛……在“人人奮起作戰的最高勇氣,不顧一切犧牲”的命令下,新圩戰場先是以兩個團加強炮兵營頂住桂軍七個團的進攻,后來是一個團拖住了桂軍七個團的追擊,紅五師損失過半,連師參謀長胡震也犧牲了。新圩楠木村的易炳宣老人說:“李軍(桂軍)走了后,我們村上的人過了兩天才敢到那邊山上去看,山坡上到處是尸體,盡是些十幾二十歲的紅軍啊。太多了,村上的人埋不過來了,只好把尸體推到戰壕里,又把土蓋上。我父親也去了,一邊埋手一邊發抖,慘啊。”在界首渡口西南五公里的光華鋪,敵我雙方都沒有工事依托,完全是反復廝殺的“拉鋸戰”,桂軍兩次攻到紅三軍團指揮所三官堂不足一百米的地方,紅十團兩任團長沈述清、杜宗美犧牲,團政委負傷。
三官堂是一座桂北風格的天井房子,瀕臨界首渡口,現更名為“紅軍堂”,當年周恩來、朱德、彭德懷都在這里指揮過戰斗。中央軍委縱隊就是從旁邊渡口浮橋上過去的。有次路過界首,我一個人去看舊址,時近黃昏,湘水平緩深流,紅軍堂肅穆安詳,一切皆靜,唯有門前垂柳下系著的木船上插著的仿當年紅軍的軍旗在風中飄展。且看王樹增的《長征》第七章“血漫湘江”中描寫紅軍過江的片段:
遠遠地,由成群的馱著重物的馬匹、被戰士和民夫搬運著的大行李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挑夫組成的隊伍黑壓壓地滾滾而來。軍委第一縱隊緩慢地走上了浮橋。炮彈在江水中爆炸,掀起了沖天的水柱,浮橋開始搖晃,受驚的馬匹驚叫著不肯上橋,馬夫和戰士們咒罵著、抽打著,慌亂的馬匹加劇了浮橋的動蕩。大行李把浮橋堵塞了,人們大聲喊叫著,催促著前面的人趕快讓路,但是動蕩的浮橋使搬運行李的戰士和民夫連站都站不穩。后面又走上來一支隊伍,是紅軍的劇團!小紅軍們已經很疲憊了,抬著的大箱子摔裂開,花花綠綠的服裝和道具撒了出來,小紅軍一邊收拾一邊哭。突然,一顆炸彈在距離浮橋很近的地方爆炸了,橋上的人馬全被掀翻到江里,人在游水,馬在掙扎,江面上漂浮著文件、傳單、蘇區的紙幣和大大小小的書籍……
老革命家陳靖詞云:“血染十里溪……江底遍尸體。”桂北有句廣為流傳的話:“三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吃湘江魚。”
春暉向晚,拉長我們的身影和回憶,久久佇立無語。我在心里默誦艾青那首詩:
假如我是一只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夕光一點點淡去,我們擇新路下山。有面沙土陡坡,我拄了根棍子,滑雪一般滑下去,體驗了一回紅軍戰士戲稱“坐飛機”的下坡方式。
三
大部分人對于歷史,除了教科書,就是從小說和影視的演繹中得來一些印象。教科書一般都是大致的粗線條,有“歷史道理”,缺“歷史情態”,干巴巴的,很難體味時代風云的繁復變幻和人物的鮮活微妙;影視、小說呢,有故事,有趣味,卻又難免流于“演義”。若要還原歷史,相對而言較好的,還是查閱當事人的回憶錄和后人收集的文獻資料。靜下心來,在梳理各種資料中搜尋當時的情境與語境,瞥見歷史的一角天空,也是一種“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暢快。
我能搜集到的史料不多。在書上看到一個細節:紅六軍團因倉促進入貴州作戰,蕭克指揮部隊行軍作戰時所用的地圖是從中學課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只有簡單的城鎮地名和山河的大致走向。這樣簡單粗陋的地圖,將何以堪,戰何以堪!《管子·地圖》曰:“凡兵主者,必先審知地圖。”黔東山高林密谷壑深,連向導都不知道五里之外的事情,紅六軍團轉戰流徙的艱險可想而知。幸好后來在黔東北的舊州小城,他們發現了一張洋文地圖,又找到一位天主教傳教士,跟隨部隊作翻譯。紅六軍團歷盡劫險,終與賀龍的紅二軍團在黔山湘嶺間順利會合。
第二個讓人驚訝的細節是:長征中的中央紅軍領導和軍團首長大多是年輕人,博古二十七歲,林彪二十八歲,蕭克和王震都是二十七歲,周恩來和彭德懷也都才三十六歲,“娃娃師長”李天佑剛過二十歲,而少共國際師師長肖華才十九歲。金一南在《苦難輝煌》中寫道:“那是一個年紀輕輕就干大事、年紀輕輕就丟性命的時代。……需要熱血的時代,便只能是年輕人的時代。”
第三個細節:中央紅軍過桂北時,紅軍總政治部下達了《關于瑤苗民族中工作的原則指示》。這份歷史文件標注的時間是1934年11月29日,正是緊急搶渡湘江的時候。紅軍的宣傳將士們過瑤鄉苗寨,餓著肚子,用珍貴的米湯水張貼標語口號,宣傳民族平等、尊重少數民族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團結少數民族等政策。
一份資料上,有一個觀點值得商榷:中央紅軍在大規模的軍事轉移前,因為蘇區從上海中轉莫斯科的秘密電臺被查獲,中斷了共產國際的“遠程遙控”,使得博古、李德擁有共產國際支持的這一“尚方寶劍”突然丟失,以致“一部電臺改變了歷史走向”。這個事件,是否真如蝴蝶效應般影響了歷史的進程?李德回憶這段往事時說:“中央與外界完全隔絕,對以后的事態發展產生了無法估量的影響。”但也有人分析,電臺事件只是偶然,湘江戰役的重大損失和遵義會議的決議是必然,因為從第五次反“圍剿”以來不斷的被動和軍事失利,對比毛澤東指揮下的紅軍曾取得的多次反“圍剿”勝利,多數人仍然會做出那個正確的決定,“從此,在毛澤東帶領下的紅軍和黨,走上了逆勢翻盤的道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死里逃生、轉危為安的四渡赤水,即是遵義會議后毛澤東交給黨和紅軍的第一份完滿答卷。毛主席自己也曾說過,四渡赤水是他軍事生涯中的得意之作。寫出《西行漫記》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評價毛澤東說:“革命運動要求它的領袖能夠比旁人早一點看到將來要發生的事情, 在這方面毛澤東很成功,所以他的追隨者對他的判斷力產生了極大的信心。”這才是真正的領袖魅力。倒是那個掛著“國際共產軍事顧問”頭銜的德國人,從奧托·布勞恩一變為李德,當上中央紅軍的“太上皇”,有些戲劇化。事實證明,不切實際的軍事指揮有多么可怕。后來在延安,1943年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博古承認說:“長征軍事計劃未在政治局討論,這是嚴重的政治錯誤。……當時三人團處理一切”。湘江血戰,為博、李二人獨攬中央軍政大權畫上句號。
還有一個問題。與后來長征中的萬水千山相比,在進入西延山區的過程中沒有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可為什么那么多老紅軍在回憶錄中都談到了老山界,都對翻越老山界刻骨銘心?有人給出了解釋:其實,紅軍翻越老山界時遇到的困難是雙重的,有自然險境的阻擋,還有當時低落的心情。剛剛遭遇湘江重大失利,許多人對革命的前途感到困惑與迷茫。下一步紅軍向何處去,成為許多領導同志最擔憂的問題。毛澤東與同行的王稼祥等人邊行軍邊交談,都痛感軍事指揮有嚴重錯誤。翻越老山界后,毛澤東建議改變直入湘西的行軍路線,向國民黨軍事力量薄弱的貴州前進,并被周恩來接受。毛澤東《十六字令》詞中“驚回首,離天三尺三”一句,謂山之高險,也謂危機之嚴重,但畢竟,紅軍從這個“離天三尺三”的縫隙中闖了過來。
我的老家兩河鎮花林崗村,在都龐嶺山脈中的盆地上,東北兩面是瑤山,南邊是與灌陽交界的丘陵,西邊又是群山。鄧小平、李明瑞領導的紅七軍曾經從西北的八百嶺走來,走過我的村子外的石板大路,中央紅軍從南邊的兩河魯水與文市、新圩交界的多個村落過境,革命的星星之火點燃了家鄉仁人志士的革命種子。小時候去鄰村的百板洞老街上的代銷店買東西,看露天電影,殊不知身邊就是桂北起義領導人之一鄧崇濟同志故居,當年還辦過地下油印廠,油印進步報刊等文化宣傳品(那條上好的石板路老街,可惜前幾年被水泥路硬化封蓋了)。周邊的厚村、大田、美田等村子里,也有不少群眾參加了游擊隊,“桂北游擊隊”在斗爭中逐漸壯大,發展到近五千人,先后更名為“桂北人民翻身隊”“桂北人民解放總隊”,下轄路東、路西兩個支隊十二個大隊,活動于當時的廣西省會桂林市周圍十一個縣近百萬人口的地區,戰斗三百多次,打掉桂系軍隊和地主武裝七千多人。到1949年,配合解放大軍南下,桂北人民解放總隊收集、傳送軍事情報和介紹廣西地貌民情,在為殲滅白崇禧集團的作戰中作出了重大貢獻。據1949年12月4日《廣西日報》報道:野戰軍一位領導說:“我們從北打到南,后一段路處處困難,最大困難是糧草供應緊張,不諳民情,難找向導,社會秩序混亂。沒想到進入桂北后處處方便,什么困難都得到妥善解決,使我們好像又是經過解放區,可以放心大膽地追殲敵人。”
這是紅軍三過桂北撒下的革命火種,燎原了。
四
華南五嶺是長江水系與珠江水系的分水嶺。越城嶺跨越兩個水系,在五嶺中海拔最高、山系最長。中央紅軍跨過湘江和桂黃公路,即遁入越城嶺山區,進到天然的保護屏障,雖然山嶺崎嶇難行,不時還有小股桂軍和民團襲擾。
“半夜里,忽然醒來……”《老山界》夜宿山道這一段,初中那時要求背誦過的。其中有一句:“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聲響,極遠的又是極近的,極洪大的又是極細切的,像春蠶在咀嚼桑葉,像野馬在平原上奔馳,像山泉在嗚咽,像波濤在澎湃。”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靜夜里醒來為什么耳朵里有那個“不可捉摸的聲響”?只能猜想,大抵是剛剛親歷了生死狂潮的人才會有的幻覺。
作為戶外愛好者,我走過西延古道,在越城嶺山脊上風餐露宿,用三天兩夜時間從天湖邊的真寶頂穿越到五湖旁的寶鼎嶺,也曾在貓兒山下的華江瑤鄉山路上夜行,暴走式的徒步,然而與日夜行軍打仗還吃不飽穿不暖的紅軍將士比起來,我和驢友們所謂的“自虐”顯得太微不足道。那種在生命邊緣行走而不知前路幾何的歷程,我們永遠無法體味。
2017年初冬,我有幸去井岡山參加培訓,在一周的室內外學習行程中,最后被一首現場清唱的山歌輕易打動。那位唱歌的本地客家人叫江滿鳳,一個平平常常的鄰家大嫂,一位普普通通的環衛工,卻是當地名人,被稱為“紅軍傳人、井岡百靈”。她爺爺是當年井岡山紅軍隊伍里的文藝宣傳兵,后來犧牲,留下的唯一遺產是一個手抄歌本。江滿鳳唱著爺爺的歌,難怪如此動情:
“哎呀嘞,哎——,紅軍阿哥你慢慢走嘞,小心路上就有石頭……”
其聲清亮,真摯樸實,屬于純正的山歌小調唱腔,天生的好嗓子,自然的真情感。
之后我又到瑞金、長汀、龍巖等地,訪舊跡,看展覽,聽故事,在贛南閩西的“紅色搖籃”里常常被感動和震撼著。中央蘇區“紅色小上海”長汀縣的東南部的松毛嶺戰役,是紅軍長征前在閩的最后一戰,以萬余名紅軍生命的代價確保了中央紅軍順利轉移。民國版《長汀縣志》載:“是役雙方死亡枕藉,尸橫遍野,戰事之劇,空前未有。”當年松毛嶺附近幾個村子“家家無閑人、戶戶無門板”,成年男子全部參加武裝支前工作,門板都卸掉作了擔架,連少先隊、兒童團也加入行動,在敵軍的轟炸機、戰斗機和大炮聲中,舍身忘死。我當即想起湘江戰役中,腳山鋪小山村里一位叫王寅修的老人,當年十七歲,在別人“躲紅”跑走時,堅持為紅軍帶路、送水,差點被敵機炮彈擊中。在松毛嶺下的鐘屋村,建于明末的觀壽公祠堂天井旁,一群來自桂北全州的數十名干部圍成一圈,聆聽講解員說起紅軍故事,特別提到擔任長征后衛的紅五軍團三十四師,由閩西游擊隊改編組建而成,掩護紅軍主力突破湘江重圍,諸多閩西客家人長眠于桂北的湘江東岸,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黃昏中,學員們個個肅立,聽解說員聲情并茂敘說桂北與閩西的因緣與勾連。歷史的點滴,鮮活起來,催出了我的淚花兒,打濕了我的近視鏡片。淚眼中,我看到很多干部也在偷偷地擦拭眼角。
日暮時分,山色已黛。我們在公祠前排好隊,仿照當年紅軍宣誓,喝壯行酒,然后把一個連一個竹筒火把接續點亮,映紅了大家的八角帽、紅軍裝和一張張堅毅肅穆的臉。手提播放機里高亢的嗩吶聲響起,是《十送紅軍》的前奏,此刻此曲,尤顯慷慨、悲壯。手持熊熊火把的隊伍,隨著一聲“出發”的命令,列隊前行。我走在隊伍中掉頭前后略一看,心里暗暗吃驚:這支幾十人的兩列縱隊,隊伍齊整,火把齊明,走起來竟也有些浩浩蕩蕩的氣勢。這支薪火相傳的隊伍行進在鐘屋老街上時,迎面走來一對六七歲的孿生小姐妹,停在路邊,側過身,面對著隊伍,甜甜地笑著,自發地向我們揮著小手,輕輕說著“再見、再見”,我再次被這情這景打動。火光搖曳中,小姐妹揮手道別的可愛形象,從此烙印在我心間。
這是革命老區開出的美麗孿生小花。
說起花兒,印象最深的,是家鄉桂北山嶺間的檵木花和杜鵑花。
山野丘陵灌木叢中,每到仲春,平時不起眼的檵木開始吐蕊,修長的白色花瓣舒展開,細細碎碎,一株兩株,并不惹眼,待一個山頭、兩個山頭的檵木花一齊開放,如銀河的點點繁星,撒滿漫山遍野,就很有氣勢了。檵木花的花期在清明前后,延續半月之久。清明時節踏青掃墓,看到那山山白花,如何不動哀思?檵木木質細膩、堅硬,韌性極好,適合做鋤頭棍、榔頭把、斧頭把等,極能承受壓力和重物。杜鵑有兩種,一是紅色的小灌木,即映山紅;一是粉白,一般在海拔千米以上才有,長得比映山紅高大些,所以叫高山杜鵑。暮春三月,自三四百米的丘陵上至兩千多米的群山野嶺中,杜鵑每年相約相應的季候,次第開放,一團團、一簇簇,深紅、淺紅、絳紅、月白、粉紫,滿樹笑靨滿樹艷,迎風招展,分外嬌媚。立夏以后,平地和丘陵上的繁華落盡,越城嶺一千六百多米以上的高山脊上,杜鵑花才開始盛放。我和驢友們相約在每年陽歷五月中旬,攀爬全州與資源交界的寶鼎嶺,主要就是奔著山上的杜鵑花去的。爬上山巔,霧散雨歇之后,近山遠山的杜鵑深一叢、淺一抹,春色芳菲還在這里熱熱鬧鬧。山頂的映山紅大多不高,然而株株精神,枝干硬朗,鐵骨錚錚般迎風佇立,鮮衣怒馬。
從都龐嶺到越城嶺的長征路上,隨處可見檵木和杜鵑。我想,這些山野之花,與革命紅軍是頗有些相近的。子規啼血,春花爛漫;一帶山河,一路故人。
歌曲《映山紅》,歌詞只四句,曲譜也不復雜,而感人心扉者,無非恰到好處的抒情調子,優美婉轉,直指胸臆。還有一首西南彝族風格的《情深誼長》,“紅軍從咱家鄉過”,“革命的花兒開在咱心窩”,魚水之情,款款唱來。桂北江畔,我們欠一首傳唱的紅色經典。聽說北京及自治區有關單位已經派出文藝團隊到桂北采風,籌備湘江戰役的音樂劇了,期待一曲傳得出、留得下的好歌。
一草一木一忠魂,一山一石一豐碑。
這是全州腳山的底蘊,在建中的湘江紀念園館的主題。
紅軍長征,在本世紀初被美國時代生活出版公司列為影響世界千年歷史進程的百大事件之一。永不言敗的長征精神,撩動每一個有夢有遠方的人。
2019年的這個春天多雨,從年前蔓延而來,滴答滴答,到草長鶯飛的季節了,天地還是一片陰冷濡濕。假日里趁著雨的空隙,去城外的江邊走走。全州城東南,三江連襟間,幾個形態各異的大小沙洲島,草木翠色逼人,雨來江樹迷蒙,風過云水瀲滟。登江東缽盂山松林之上的雷公塔,觀三江合流,綠水盈盈,遠近群嶺如聚,峰巒起伏,在晨霧暮雨中幻象跌出。引頸西望,圣禪山與湘山隔江對峙,可以想見湘山南麓的妙明塔下香火繚繞;北望,湘江曲流而走,江灣處,龍山頂的鎮湘塔,眾綠叢中七級浮屠白如玉柱,巍然聳入藍天,亦雄亦秀。三江三塔,加之江流上下六橋飛架,氣象恢宏。宋元時江南人陸垕詩云:“天地三江遠,煙云一徑深。高山仰圣道,流水凈人心。”缽盂山臨江懸崖,赭石壁立,對面江渚舊有紀念娥皇、女英而立的二妃廟,廟火長明,所謂“赤壁秋燈”,全州古八景之一。凝眸遠眺,在云遮霧繞的重巒秀川間,不知流過多少跌宕起伏的往事。自強秦揮師開鑿靈渠連通長江與珠江水系,湘江北貫中原南極百越,曾經千帆過境、船歌互答的光景,或許還沉淀在兩岸群山的記憶里。舊時遷謫嶺南的官宦名臣,取水道必經于此,隨便擷取,就是一串名單:南朝顏延之,中唐柳宗元,北宋蘇軾、黃庭堅、秦觀、柳開,南宋范成大、劉克莊,明代解縉、顧璘……他們蹙眉悵望,愁緒萬千。唐末張泌云:“湘南自古多離怨,莫動哀吟易慘凄。”黃山谷吟:“勸君莫起羈愁思,滿腹文章未是貧。”回望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的那幾個秋冬,紅七軍團、紅六軍團和中央紅軍,前有堵截后有追擊,傷亡不斷,艱難異常,亦“滿腹主義未是貧”。
斑竹一枝千滴淚,湘江舊跡已模糊。曾經的紅旗漫卷,軍號嘹亮,一代人拋頭顱灑熱血的歷史,沉淀在山水的記憶里,永不褪色。
站在湘江邊上,早春二月的風盡管還有些寒意,淫雨陰冷也擋不住悄然來臨的春。江畔草色已經盎然,垂柳舒展開點點新綠的翠枝。湘江北去,春水靜流,一派碧波映照兩岸青山田疇。我讀師范時學竹笛,有一首獨奏曲《春到湘江》,E調笛子演奏,兼南北風格,悠揚抒情與歡快熱烈并蓄,音域寬廣,難度不小,但是好聽,樂曲中依稀可見湘江兩岸的歷歷美景和勃勃生機。到現在,閑暇時想起笛子也會拿起來吹一段。
待晴日,春暖花開,臨江側聽,國樂飄香。江流畔,氣朗風清,猶記初心。
責任編輯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