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一吹

是吹嗩吶的，姓竇但名字不叫“一吹”。“一吹”是他的諢號，意思是方圓百里吹嗩吶數(shù)他第一。

不論男女老少只要一聽到竇一吹的嗩吶，吃飯的丟下飯碗、干活的丟下農(nóng)具、睡覺的一骨碌爬起來耍蹦子就往竇一吹那兒跑。

竇一吹的嗩吶之所以那樣迷人，是因為他把婚喪嫁娶的曲調(diào)吹絕了。凡喜慶吹出的歡快音響能叫你的下巴合不攏;凡喪事吹出的哀樂如泣如訴，能叫你淚水漣漣、凄凄慘慘。還有一絕就是除了一般的婚喪嫁娶的基本曲調(diào)外，他還能吹出上百種花樣，歌曲通俗唱法、美聲唱法，京劇、豫劇、黃梅戲，無所不能。還有更絕的，就是“變鬼臉”“吹旗桿”“抽煙卷”。一會白臉、一會黑臉、一會窈窕淑女、一會青面獠牙……旗桿能吹出一丈多高，煙卷能吹出幾十根。雖然花樣變換，但是嗩吶的曲調(diào)始終沒變。

按說竇一吹這樣的絕技，在嗩吶界首屈一指，不愧為第一吹！可有人偏偏不服，那就是住在河西岸的“楊家將”楊翠花。楊家班也是嗩吶世家，其聲望與竇家不相上下。有趣的是，楊家吹的是喜事，竇家吹的是喪事，一個喜氣洋洋，一個悲哀凄楚。有時辦喜事的為了喜慶熱鬧，竟聘請了竇、楊兩家嗩吶班，故意讓他們爭鋒斗技。竇家有絕技，楊家有高招。竇家吹騰格爾的《天堂》高亢激揚，楊家吹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委婉柔情;竇家吹皖西豫劇，楊家吹安慶黃梅;竇家變臉青面獠牙魔鬼，楊家換顏千巧百媚淑女……

竇一吹年方三十，尚未成親。楊翠花小竇一吹兩歲，亦未婚嫁。兩個人，按說，從身材到長相、從年齡到性格，都應(yīng)該成為一對情侶，沒有哪一個人不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地設(shè)的一雙。其實兩人也互有好感彼此傾慕，就是礙著雙方長輩的面子隱忍不發(fā)。

后來，兩個嗩吶班漸漸少了謾罵攻擊，慢慢變得溫情嬌柔。他吹上一曲，她吹下一曲，他吹上一句，她就吹下一句，配合得十分默契，招來了不少癡情男女的粉絲，一直尾隨其后叫好喝彩。

正當他們二人心心相印，愛情的火苗即將燃起時，隨著盧溝橋一聲槍響，就把他們的愛情之火澆滅了。

日軍藤野少佐帶領(lǐng)一幫日偽軍進駐到了他們兩人所在的蘆花鎮(zhèn)，弄得蘆花鎮(zhèn)雞飛狗跳，人人不得安寧。藤野是中國通，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而且對中國的嗩吶非常有研究，雖然吹技不怎么樣，但各種響器、曲調(diào)都非常熟悉，也非常摯愛。

鬼子進村，燒殺搶掠一陣之后，藤野就感到生活索然無味，就讓偽軍搜集了不少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響器，沒事了就瞎吹一通，盡管聲調(diào)如同鬼哭狼嚎，情趣還是有增無減。后來聽說當?shù)赜幸粋€嗩吶高手叫竇一吹，就想拜師學藝。誰料自從鬼子來了之后，竇一吹便銷聲匿跡了，沒有人看到過他。再后來藤野打聽到當?shù)剡€有一個嗩吶手。其技僅次于竇一吹，于是便用轎車把楊翠花強行拉到鎮(zhèn)公所，非讓楊翠花教他吹嗩吶不可。楊翠花不肯，怎奈藤野軟硬兼施，先是把楊翠花的父母請過來待為上賓，又關(guān)押棍打鞭抽，揚言若是不從就將楊翠花的父母千刀萬剮，終于迫使楊翠花屈服。

誰知藤野“醉翁之意不在酒”，拜師學藝是假，企圖霸占楊翠花是真。他知道楊翠花性子烈，欲速則不達，故意繞了個圈子，說是向她學習吹奏嗩吶，實際上是想接觸楊翠花。藤野看火候一到，便托出偽鎮(zhèn)長李子龍給楊翠花家送去上百塊“袁大頭”作為聘禮，代藤野向楊翠花求婚，并答應(yīng)在縣城給楊翠花買一棟別墅，接她的雙親到城里享福。藤野和李子龍本想楊翠花和她的父母不會輕易答應(yīng)，誰知禮一到話一說，事情卻辦得出奇地順利。

此事傳到竇一吹耳朵里，竇一吹根本不相信，他不相信楊翠花是這樣的人。可事實確是如此，這讓竇一吹悲痛欲絕肝膽欲裂。其時，竇一吹正在縣游擊大隊，研究如何毀滅藤野的作戰(zhàn)計劃。自從鬼子來了以后，竇一吹就棄樂從軍，一年下來，竟成了骨干分子，屢建奇功。政委見竇一吹一言不發(fā)，悶坐在一旁抽煙，就知道竇一吹有心事。于是會后就把竇一吹留了下來促膝談心。政委告訴他，楊翠花之所以答應(yīng)嫁給藤野，絕非本意，一定有她的苦衷。政委要竇一吹馬上回到鎮(zhèn)子找楊翠花，告訴她要以大局為重，配合縣大隊在婚禮舉行的當日，一舉端掉藤野的老巢。

竇一吹見到楊翠花，看她兩眼紅腫得像蟠桃，知道她始終掙扎在痛苦之中，一句責備的話都沒說，反問她有什么打算。楊翠花鼻子里哼了一聲，慢慢從懷里掏出一把剪刀，冷峻地說，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果然不出政委所料，她是要跟鬼子拼命啊！竇一吹兩眼一熱，上去攥住楊翠花的手，說實在委屈你了，我和全鎮(zhèn)子里的人都冤枉了你。

楊翠花結(jié)婚那天，專門“請”來了竇一吹嗩吶班。讓藤野同意竇一吹出山為他們的婚禮“湊熱鬧”。趁著嗩吶聲聲鞭炮齊鳴“一對新人”拜天地的“熱鬧”當口，竇一吹的搭檔迅速接近炮樓，打響了第一槍。藤野一愣，伸手掏出腰間的手槍，剛想開槍，就被楊翠花口中的梅花針從腦后射倒在地。日本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一個個去見閻王了。

縣城的鬼子急忙趕來增援，又遭到游擊大隊的伏擊，被打得落花流水，傷亡慘重。自此，蘆花鎮(zhèn)再也沒有進駐過日本兵，直到日本投降。

消滅藤野之后，楊翠花也隨竇一吹參加了游擊隊，后來就成了縣文工團團長，再后來就成了竇一吹縣長的夫人。

作者簡介：張殿禮，男，本科學歷，安徽亳州人。1990年開始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先后在省以上報刊發(fā)表近百篇小說，結(jié)集出版小小說《婚禮如期舉行》;編劇電影劇本《軍嫂》，由安徽電影制片廠拍攝，在央視播出;去年出版長篇小說《歐陽五姐妹》。現(xiàn)為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亳州市影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亳州市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