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


如果說魔幻冒險色彩濃郁的《哈利波特》是汲取西方文學的養分后開出的文學之花,那么魏晉時期“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的《搜神記》則是一本地地道道的中國本土小說。
六朝志怪小說遠承上古時代的神話傳說,上繼先秦兩漢史書及諸子百家著作中的神鬼妖異故事,下開唐代傳奇和宋代評話中“煙粉、靈怪”故事的先河,一直深遠地影響到元、明、清3代的小說和戲劇文學。而東晉干寶的《搜神記》作為代表,當之無愧是現存志怪小說中價值最高、對后世影響最大的一部作品。
《搜神記》作為魏晉時期新文學的一支奇葩,其背后的時代背景儼然是孕育它的一方沃土。魏晉前后,由于治亂交替頻密,社會秩序很不穩定,再加上漢末宗教氣氛非常濃厚,這些都加重了人們對鬼神之事的信仰。這種信仰,和東漢思想譜系中的讖緯傳統結合起來,孕生了述異文化和志怪文學,也就是專講怪力亂神,或者把社會人事比附于鬼神的文學。張華的《博物志》,任防的《述異記》,加上《搜神記》,就是這種魏晉新文學的代表。
另外,據《晉書·干寶傳》所記,干寶本身就喜歡陰陽術數,他的家庭經歷了兩次奇事,使他下定了寫《搜神記》的決心。一次是小時候父親死了,母親性妒,把父親生前寵愛的一位婢女活人殉葬。過了十幾年,干寶母親死了,他和哥哥把父親墓打開,準備合葬父母時,發現那位婢女面貌如生,兩兄弟把她抬回家,過了幾天,竟然活了過來,說在地下的時候他們父親常拿食物給她吃。此婢復活之后有了預言能力,后來又嫁人生子。另外一件事,是干寶哥哥因病而死,過兩天復活后,說看見了許多鬼神之事,好像做夢一樣。
魏晉南北朝時代的志怪小說,特別是《搜神記》之所以能在中國古代小說發展史上熠熠生輝,首先在于它對前代的神怪作品有著創造性的繼承。
該書中著錄的漢代故事就不下百條,且有文獻可查的不少于幾十則。如《董永》引自劉向的《孝子傳》,《東海孝婦》引自劉向的《說苑·貴德》。一方面《搜神記》有對前代神話、神怪傳說的轉錄保存之功,另一方面又在題材內容上進行了更廣泛的開拓。
魏晉前志怪作品就其總體而言,反映的生活面是廣泛的,主題也是多樣的。但就具體的某一作品看,表現的題材或思想內容卻有明顯的局限性。就拿現存保留古代神話最多的《山海經》來說,主要內容大體可分為3類:關于宇宙和人類起源的故事、戰勝災害的英雄故事以及部落間的戰爭故事。
相比之下,《搜神記》可謂包羅萬象。除上述類型的內容外,還有諸多更接近社會現實生活的內容。如《盤瓠》中描繪的“無關糯繻、符傳、租稅之賦”的理想世界,歌頌了勞動人民;《韓憑妻》《三王墓》揭露了封建統治階級殘酷本質的同時,贊揚了反抗者;《王道平》《河間郡男女》則反映了封建社會中的男女婚姻問題。
其次,從作品的形制篇幅上看,前代特別是上古神話,比較簡單、零散,首尾完整的故事很少。而《搜神記》中則出現了許多敘事婉轉、文學性極強的作品。卷十七中,旅人途中遇到妖怪兩次受驚的故事,儼然一篇現代驚悚小說,而且頗具電影感。第一次遇妖怪逃脫后,主角遇到旅伴,以為安全了,正向旅伴描述妖怪形象時,旅伴那一句“試顧視我邪(你看看我是什么)”,現在讀來依然讓人毛骨悚然。
再者,從藝術上來看,出于對怪力亂神的敬畏與喜愛,《搜神記》不乏強烈的夸張與大膽綺麗的想象。《千日酒》中,劉玄石到狄希那里要酒喝,狄希的酒還沒有發酵釀好。劉玄石喝了還沒有釀熟的酒,到家一眠千日,家里人以為他死了,就埋葬了他。3年后,狄希去訪劉玄石,令其家人去掘墳墓,只見“冢下汗氣徹天”,破棺后,掘墓人被劉玄石的酒氣沖入鼻中,竟然也都醉倒睡了3/卜月。
再如,卷一中談到異人吳猛十分神通,描述吳猛與弟子回豫章時寫道: “江水大急,人不得渡。猛乃以手中白羽扇畫江水,橫流,遂成陸路,徐行而過。過訖,水復。觀者駭異。”這一場景令人不由想起《出埃及記》中摩西過紅海的經典畫面。而類似這樣的志怪故事,放在魏晉那個個性解放、鬼神一說大興的時代,可謂天經地義、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