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姐
相識、相知
1959年,在北大圖書館,有一江南女子時時出入,21歲的年紀,她叫樊錦詩。她來自繁華的大上海,父親是清華大學畢業的工程師,受父親的影響學了考古。還有一個男生叫彭金章,來自河北農村,人很樸實,同樣學考古,同樣愛鉆圖書館。于是,他們時常偶遇在圖書館。
愛情就這樣生根發芽。
1962年,樊錦詩到敦煌去實習,她被深深震撼了,然而洞窟里的畫再美,洞窟外的現實生活還是讓她驚呆了,沒有電燈,水又咸又苦,黃沙漫天。更讓她難受的是,晚上上廁所要跑好遠。有一天晚上,她一出門就看到兩只綠綠的大眼睛正瞪著她,那難道是狼?樊錦詩趕緊關上房門,憋了一晚上尿,瞪著天花板直到天亮,第二天才知道那是頭驢。生活條件艱苦,再加上水土不服,樊錦詩整個人一下子就虛了,好不容易堅持到實習結束,心想再也不回來了。
1963年,樊錦詩畢業了,她最愛的人彭金章被分配到了武漢大學。然而敦煌研究院卻寫信到北大要人:當初一起的四個實習生全部都要。不過二人約定,三年之后,樊錦詩就去武漢和彭金章會合。
一年后,好不容易等到假期,彭金章千里迢迢奔赴大漠敦煌去見心愛的姑娘。但他怎么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野姑娘”是昔日那個一口吳儂軟語的江南姑娘,西北的狂風就像刻在她身上一般。他滿是心疼,卻只能戀戀不舍地回到武漢,等著她的歸來。然而與戀人三年之約期滿,卻又遇上了十年浩劫,樊錦詩因故沒能走成。同事朋友開始勸彭金章再找個新的吧。這個憨厚的男孩兒只是笑笑:“我等她。”
相離
1967年,樊錦詩奔赴武漢,在珞珈山下,二人終于成婚。接著她便匆匆趕回敦煌。此后,便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一個在敦煌,一個在武漢,開始了19年的漫長分居生活。
1968年,樊錦詩有了孩子,本想到武漢生產,沒想到孩子早產了。接到電報后,彭金章挑起扁擔就往敦煌趕,坐汽車轉火車再轉汽車,兩千多公里,等他到的時候,孩子已經出生一個星期了。初為人母的她哪里知道怎么帶孩子,慌亂、脆弱、無助,看到彭金章,她禁不住號啕大哭。彭金章滿是心酸,一心一意地照顧她。可是孩子還沒滿月,他就不得不趕回武漢,在武漢大學里,中國的夏商周文明考古課程正在等他。
在敦煌的大漠里,樊錦詩要工作,還要帶孩子,于是她每天用被子把孩子圍在床上,然后出門去上班。有一次,她一進門,孩子居然躺在煤渣子里,五六個月大的孩子臉都被刮花了,樊錦詩難受得想哭。彭金章也心疼,他把孩子接到武漢,讓樊錦詩安心工作。
再后來,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兩人依然兩地分居,彭金章又把孩子送到河北農村的姐姐家。漫長的時間,一家四口分居三地,每日遙寄相思。每逢中秋、春節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他們只能通過電報慰藉相思。
老二5歲的時候,樊錦詩去接。一個小孩兒呆呆地站在門后,樊錦詩徑直路過進門,她居然連兒子都不認識了,當孩子喊出“媽”的時候,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再次回到敦煌,他們覺得真的不能再這樣分居了,家人要團聚呀!為了留住樊錦詩,敦煌研究院三次派人前往武漢大學,他們想把彭金章調至敦煌。而武漢大學也不甘示弱,同樣回敬三次,他們想要說服敦煌研究院放樊錦詩去武漢大學。幾年間,雙方終究沒能分出輸贏。
相守
1986年,領導終于批準樊錦詩可以離開。23年前的約定,整整遲到了20年。按理說該喜極而泣,樊錦詩卻猶豫了,因為莫高窟病了,墻上的壁畫一點點兒脫落,照這么下去,沒多久就會被徹底毀掉。她說:“倘若敦煌毀了,那我便是歷史的罪人。”她小心翼翼地向他傾訴心聲,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生氣,還回了一句:“看來我得過去,跟你膩在敦煌了。”于是彭金章辭職,前往敦煌。
1987年,莫高窟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他們開始尋求國際合作,花了多年時間,在石窟之外,建起了防沙屏障,病害終于有了好轉。彭金章發現莫高窟的北區,在學術研究上竟然是一片荒漠,因為難出成果,缺了北邊,怎么能算完整的莫高窟呢?于是,他拿出自己帶隊考古的看家本領,開始帶人地毯式清理洞窟。就這樣他篩遍了北區的每一寸沙土,把有編號的洞窟從492個增加到735個,并從石窟中出土了大量文書。從繁華都市到大漠敦煌,本是為她而來,沒想到他卻意外愛上了這里,也踏上了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旅程。
與此同時,樊錦詩也開啟了人生新階段。1998年,60歲的她從前任手中接過擔子,成為敦煌研究院的院長。這個已屆花甲之年的老太太想利用數字技術讓莫高窟“容顏永駐”,而彭金章自然是帶著欣賞全力輔助。2016年4月,“數字敦煌”網站上線了,如今不必去敦煌,全世界的人們只要點擊鼠標,就可以進入洞窟游覽。我們無力阻擋民族文化瑰寶的消逝,而他和她卻拼著命也要賦予莫高窟新的生命,以影像的方式送到我們的子孫后代面前。
相識、相知、相離、相守,彭金章和樊錦詩不僅成就了一段曠世奇戀,還用生命守護住了中華民族的千年敦煌。他們用行動詮釋了,所謂最好的愛情,不過就是異地時的問候和思念,是艱難時的包容和守護,是我認準了你便再也沒有想過別人,是讓你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做自己。
白云薦自《故事會》
插圖/黃煜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