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爾薩射擊

高錫鳳

2016年9月16日，星期五，19：30，美國俄克拉荷馬州圖爾薩市警察局指揮中心接警員接到911報警電話，說一輛越野車停在街中間，妨礙交通，司機一側的門敞開，車窗打開，發動機還在運行。另一報警者稱，一男子從車里出來，嘴里嘀咕著一些聽不懂的話語。

女警謝爾碧正在出警處置一個家庭暴力的警情，她剛好經過這個路段，指揮中心叫她順便查看一下這輛車的情況。

謝爾碧看見一男子（事后知道叫克拉闕）站在路中間，低頭看著地面。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越野車，剛好是路中間，阻礙了雙向的交通。她靠近車子觀看，發動機還是運行的，車輛沒有出故障的跡象。她感覺有點奇怪。

車門是關著的，車窗開著，她伸頭進去查看，發現車里沒有人。她轉身，打算到司機位置再看看，這時那名男子（克拉闕）突然朝她慢慢走來。

“嗨，這是你的車嗎？”謝爾碧大聲問道。

克拉闕沒有作聲，只是低著頭，有意無意地看著謝爾碧，接著，他的手伸進了左邊的口袋。

“嗨！請把手拿出來！說話呀，車是你的嗎？”謝爾碧叫道。

克拉闕還是沒有反應，謝爾碧再次喝令，叫他把手拿出來。他慢悠悠地抽出手，舉到空中，她并沒有叫他把手舉起來。

謝爾碧感到越來越奇怪，不停地發問，但是對方只是看著她，嘀嘀咕咕的，聽不清楚說了什么。

他轉身朝路邊走去，手一直舉著，接著又轉過來，看著謝爾碧，手再次伸進口袋里。

謝爾碧馬上命令他把手抽出來。憑她的經驗，感覺他像是吃了迷幻劑，處于虛幻狀態。

她立即向指揮中心報告，說對方不服從命令。事后聽錄音，可以察覺到她的語氣里面感受到了壓力。

她掏出手槍，指著克拉闕，命令他跪下。她掏出的是火器槍而不是泰瑟槍（電擊槍），因為她認為對方有武器。她準備對其實施抓捕，他已涉嫌在公共場合吸毒和阻礙調查。

她不停地喝令，叫克拉闕站住別動，但是他一直慢慢地朝越野車走去，手保持上舉。

在此過程中，另一輛巡邏警車趕到現場，用行車記錄儀進行錄像，但是聲音很模糊。

她再次呼叫總部，說她這里有個對象不服從命令。

她丈夫也是警察，他乘直升機剛好從頭頂上路過。

警察一直在喝叫，但是克拉闕就是不聽，還走到越野車邊上，從窗戶上伸手進去。

此時，警察感覺到了威脅，同時在場的巡警泰勒迅即用泰瑟槍射出了電鏢；幾乎同時，謝爾碧開槍，一顆子彈擊中了克拉闕。

中途趕到的直升機也對地面進行了錄像，上面顯示，克拉闕舉著雙手朝車邊走近，警察尾隨他，雙方都沒有停頓，后來克拉闕靠近了越野車，把手放下了，貼近車窗。

起先是兩名警察跟著他，后來又來了一個。

就在克拉闕放下雙手的時候，直升機上有人叫道：“泰瑟槍可以發射電鏢了。”

另一個聲音說：“看上去是個壞家伙，吸了毒還是怎么的。”

槍聲響后，克拉闕倒在了人行道上，血流不止。

過了兩分鐘，警察開始靠攏，檢查情況，克拉闕已經死亡。

事發地點在圖爾薩市36街北與路易斯大道交界處附近。

二

死者叫特倫斯·克拉闕，男，1976年8月16日生，黑人，已成為孩子的父親，在教堂唱詩班做樂器伴奏，業余時間在社區大學進修音樂。

涉案的警察是圖爾薩警察局的巡警，開槍的是貝蒂·謝爾碧，女，2011年入警；發射泰瑟槍的是泰勒·騰巴拉，男，2009年入警；都是白人。

在新聞媒體、死者家屬、網友的強烈要求下，2016年9月18日，警車行車記錄儀、直升機錄像和指揮中心錄音相繼公布于眾，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圖爾薩警察局長喬丹說：“錄像效果不好，有些細節難以看清。”

迫于外界壓力，兩名涉事警察被“有償行政休假”。

克拉闕的同胞妹妹凡妮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你們想知道那個大塊頭的‘壞家伙’是誰？是我的哥哥，我們是雙胞胎。他是父親，也是兒子，上有老下有小，正就讀于圖爾薩社區大學，他讓我們自豪。這個大塊頭的‘壞家伙’信奉上帝，每個星期都去教堂，唱贊美詩。如此粗暴對待一個良民，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

圖爾薩警察局正式立案調查該事件，兇殺案組警探戴夫·沃克主辦這起案件，并很快在越野車里面找到毒品迷幻劑五氯苯酚（PCP），不過，在死者的身上和車里面都沒有找到武器。

謝爾碧的代理律師說，謝爾碧曾經接受過甄別吸食毒品人員的培訓，所以很快就能判斷出克拉闕可能吸食了致幻劑。

克拉闕的父親也承認兒子有吸食致幻劑PCP的歷史。

因為此案成為新聞熱點，警察局成立了善后處理小組。由于持續的游行請愿、交通阻塞、地區檢察官的新聞發布會、巡邏力度加大等因素，導致事后10天的人力物力耗費特別巨大，加上克拉闕的葬禮，總共花去警察局21.6萬美元的開支。

美國司法部也正式介入，進行民權調查。

俄克拉荷馬州醫療檢測中心對克拉闕進行了尸檢，結論為：射擊發生時，克拉闕過量吸食迷幻劑，每毫升血液中含96毫微克PCP，處于嚴重迷幻狀態；同時還在血液中檢測到鹽酸替諾環定（TCP），系興奮劑和迷幻劑。

三

抗議示威活動持續不斷，特別是國際激進運動組織“黑人的命也是命”號召大家去市政府和法庭門口游行示威。

“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是一項國際運動，旨在反對針對黑人的種族歧視和暴力，如種族定性、警察暴力、種族不平等、司法不公正等現象。

這項活動起源于2012年美國警察射殺黑人少年事件。

2012年2月26日，美國佛羅里達州桑福德的社區協警喬治·齊默爾曼發現黑人青年特雷翁·馬丁形跡可疑，馬上打電話報警，并一直尾隨著他。其間，兩人發生口角和推搡，齊默爾曼開槍將馬丁打死。

齊默爾曼被指控二級謀殺。2013年7月13日，齊默爾曼被宣布無罪釋放。消息傳開后，美國各地出現反種族歧視的抗議浪潮，而在桑福德，抗議引發騷亂，有數輛警車被燒毀。

喬治·齊默爾曼對特雷翁·馬丁的槍擊是赤裸裸的種族歧視的言論在全美引發強烈的反響，后來成立了一個“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激進組織。

2014年，美國佛羅里達州弗格森市有兩名警察被殺害，警察的支持者也成立了“警察的命也是命”（Blue Lives Matter）的組織，旨在維護警察的合法權益。

在克拉闕事件發生后，他的家屬、美國公民自由聯盟、“黑人的命也是命”組織等呼吁嚴懲謝爾碧。

死者的妹妹說，為什么實施“911”襲擊的恐怖分子還活著，而她的哥哥卻被警察打死了！

圖爾薩地區檢察官戴夫·坤茲維拉和圖爾薩市長德維·巴特勒向公眾宣稱，將對事件進行全面的調查，保證公正透明。

四

2016年9月，圖爾薩地區檢察官史蒂夫·坤茲維拉向法庭起訴謝爾碧犯有一級謀殺罪。謝爾碧被羈押，隨即取保候審，交付五萬美元保釋金。9月23日上午，謝爾碧第一次接受庭審。

謝爾碧的代理律師斯科特·伍德說，克拉闕拒不服從警察的命令，當時警察至少下達了20次以上的命令，而克拉闕不聽從口令，動作怪異，有尋找武器威脅警察生命安全的嫌疑，所以，警察開槍射擊合法。

他特別強調，每年都有很多人因為不服從警察命令而被擊斃。

克拉闕家屬的代理律師大衛·里格斯說，克拉闕的身上和車里都沒有找到武器，而且警察已經感覺他是吸毒產生了迷幻，用泰瑟槍電擊已經足夠了，完全沒有必要槍殺他；克拉闕表現良好，40歲只有一次交通違章的不良記錄。另外，圖爾薩警察局自2007年以來，共射殺了27人，可謂是草菅人命。

家屬方另一名代理律師本佳明·柯蘭普還特別強調，克拉闕到達車邊時，沒有可能到車里拿武器，因為車窗是關著的，事后勘查現場時，在車窗玻璃外側發現血流，說明車窗是關著的，血留在玻璃外面。而且，當時有四名警察，都配有武器，空中還有直升機，克拉闕根本對警察形不成威脅，沒有哪一點可以證實，吃了迷幻劑就一定會傷害他人。

謝爾碧的律師斯科特辯解說，在特定的緊急情況下，克拉闕根本不聽從命令，到車里拿東西，已經構成現實的威脅；另外，事后查看現場發現車窗是打開的，而不是關著的，這一點路人報警時就作了說明，有錄音為證。

他說，謝爾碧對克拉闕的死也表示沉痛的哀悼，她想讓克拉闕的家屬知道，她一直很難過，也為克拉闕祈禱。

2017年5月17日，陪審團裁定貝蒂·謝爾碧射殺特倫斯·克拉闕屬于正當執行職務，當庭無罪釋放。

美國是判例法國家，依據法庭判例指導執法行為，謝爾碧被無罪釋放以后，她在執法時“因對方拒不聽從命令”而擊斃對方的做法被廣泛采用，法學界稱之為“圖爾薩射擊”。

五

時任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對選民說，他非常關注最近發生在俄克拉荷馬州圖爾薩市白人警察射殺手無寸鐵的黑人的事件。

“我們必須要非常、非常謹慎，這種事很糟糕。在我看來，那種場景真的很糟糕。”

“眾所周知，我特別支持警察和其他執法機構，因為我們離不開他們，我們需要他們，我也得到了他們的支持。他們都是了不起的人，真的了不起。”

“但是，了不起的人，你們總是犯錯誤，這樣不好。”

2016年9月21日，特朗普在推特上發推：對圖爾薩警察射殺了手無寸鐵的人感到“非常難受”。我想問：警察感到后怕了嗎？她懺悔了嗎？到底發生了什么？

特朗普還說：“我要告訴你，我看了圖爾薩警察射擊的錄像，那個人的雙手是舉著的，后來雙手是放在車頂上。我們都非常尊敬警察，但是你們要做得更好，更好，更好！”

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則旗幟鮮明地反對警察暴力。

她在接受“史蒂夫·哈維早間節目”采訪時說：“又發生了這樣可怕的射擊，我們到底要發生多少次這樣的慘劇？在圖爾薩，一個40歲的黑人男子被白人警察射殺，可他的手一直舉在空中。”

有一次希拉里對白人選民做競選演講時說，我們白人不是那樣的，我們要改革警務執法，避免無意識種族歧視。

希拉里針對圖爾薩射擊提出了三點改革意見：一是制定全國統一的警察使用武力的標準；二是以法律形式來結束種族定性；三是籌集一億美元資金來研討對策和培訓警務工作者，以解決“隱形偏見”。

六

圖爾薩射擊判例對美國警察開槍射擊有了新的解釋，更加增強了“服從警察”理念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應用。

美國“爭論”網站上眾多網友結論：“美國就是一個警察國家。”警察的“強悍”成為包括本國在內的多國議論的焦點。如紐約警察打傷亂穿馬路的八旬老人；強行銬走印度女外交官并脫衣搜身，激起印度全國怒火；協警槍殺黑人少年，幾乎引發全美騷亂。

“舉起手來！”是美國警察的口頭禪，人們必須立刻把雙手放在頭上一動不動，否則就可能遭遇暴力執法，這是一種令人恐懼的美式“警察文化”。

全美有1.8萬個警察執法機構，3088個縣警察部門，美國警察與人口比例為3.25‰ ，遠高于中國的1.3‰。

在美國，警察把保護自身安全放在首位，在執法時一旦感覺自己面臨危險，就可以先發制人采取自衛措施，這完全符合法律規定。

美國警察不鳴槍示警，其邏輯是，鳴槍示警或者擊傷對方，都可能造成對方反過來襲擊警察或民眾，帶來更大的傷亡，所以力求一擊致命。

圖爾薩射擊有其積極的一面，試想，誰愿意生活在一個可以不服從警察命令的國度？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