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持人語(南炳文):明清軍事史專家肖立軍教授《明代軍屯處所及管屯公署探略》一文,深入探討了明代屯田軍余居住單元及管屯公署的具體狀況,分析了明清衛所內在的向州縣轉變的趨勢,對了解明代甚至清朝的軍事制度做出了貢獻。明清中外關系史專家龐乃明教授《明清中國負面西方印象的初步生成》一文,論述了明清之際中國人對其稱為佛郎機的葡萄牙、西班牙、法蘭西三國的負面印象之形成、后來不久中國人同類論說中以上三國之漸被整個西方所代替的情形,以及當時中國人對之形成負面印象的認知根據。表現出作者力圖對這一時期中國和西方的相互關系從大勢著眼加以把握,見解獨到。以上兩文,論述范圍大小不同,而鮮明的創新性皆令人印象深刻,值得有關研究者特別關注。(廊坊師范學院特聘教授、南開大學資深教授)
摘 要: 軍屯處所,是指屯田軍余居住單元。明史學界相關研究專文似未見到。明代屯軍起初雖按衛所總小旗編伍成軍,特別強調以百戶所為屯所,或若干百戶所為一屯。但是在很多地方,屯軍居住單元的規模小于百戶所,形成若干軍屯處所。從目前所經見的資料看,明代管屯百戶等下屯常年督耕和定期赴屯所征收籽粒兩種情況,在部分地區分別存在。已發現的衛所管屯公署即屯署的零星資料,雖難以展現明清衛所屯署的方方面面,但卻凸顯了明清衛所并入州縣、屯所融入里甲村社、衛所軍事職能漸歸明省鎮營兵乃至清綠營兵的趨勢。從種地納糧角度看,衛所屯軍與百姓類似,加之其他因素,也就決定了衛所歸并州縣是大勢使然。
關鍵詞: 明代;軍屯處所;屯署
所謂軍屯處所,是指屯田軍余居住單元。① 一般而言,若干軍屯處所(包括相關屯田軍余與屯地)構成屯所。目前學界對衛所及軍屯的研究成果,可謂洋洋大觀,② 王毓銓先生、南炳文先生、于志嘉先生和張金奎先生等對明代軍屯均有集中研究;近年受顧誠先生影響關于清代衛所及屯田演變的研究,成果豐碩。③ 不過由于選題及側重點的緣故,部分問題仍有拓展的空間。從軍屯處所角度對軍屯及管屯公署進行探討的專文似未見到,本文擬對相關問題略加考察。
一、關于明代屯所及軍屯處所的個體規模
明代軍屯在軍事編制上主要是以百戶所為基本單位進行管理,但具體管理如何呢?據筆者所見的有限材料,權列下述三種情況稍加探討。
(一)以百戶屯為屯所
有的地方以一百戶屯為一屯所,如天津衛、天津左衛在興濟縣(今滄縣興濟鎮)屯田有43個“百戶屯”,均以百戶的姓命名,稱“某百戶屯”。43個屯所分布于縣治北、東北、東、東南、南、西等方向,離縣治最近3里,最遠50里。其中,縣治北分布較多,參見下表:
上表中,有幾組百戶屯距縣治距離相當,可能是東、西錯落分布的??傮w來看,明興濟縣治北大約每隔三五里有1個百戶屯。
縣治東邊,距離縣治三里、八里和十里各有1個百戶屯,在這幾處百戶屯附近,距縣治五里、六里、十里、十二里、十五里均有村莊分布,形成軍民雜錯居處的局面。嘉靖《興濟縣志書》上《建置志·莊村》、《建置志·屯所》,《故宮珍本叢刊》第71冊,第150、151頁。
在廣西太平府(今崇左市)設太平守御千戶所,其下10個百戶所均設立屯所,坐落某村旁,每一屯所都有界限。如第十百戶所屯,“坐落陀陵縣(廣西崇左市東北)那槎村”,四至為“東(至盧村為界),南(至橋龍小江邊為界),西(至小江為界),北(至土嶺為界)”。萬歷《太平府志》卷一《屯田》,《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第3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179-181頁。 屯所以百戶為單位,坐落于村落間,界限明確。
廣東龍川縣龍川守御千戶所,“明洪武二十三年冬十二月,奉勘合于本縣寧仁、廣信、仁義等都設立六屯,曰白芒,曰馬塘(俱仁義都);曰田心(寧仁都);曰上莒,曰興隆(俱廣信都);曰嶺西(寧仁都)。俱納本縣際留倉,共屯種拋荒田一百九十三頃二十畝,每屯三十二頃二十畝”。嘉慶《龍川縣志》第二八冊《屯田》,《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18冊,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424頁。 由此說明:第一,軍屯是奉上級命令開展的,有統一規劃;第二,各屯的屯地畝數基本相當,都是“三十二頃二十畝”;第三,軍屯地來自“拋荒田”。龍川縣軍屯最初記載是6屯,后改為5屯(馬塘屯缺載)。5屯中的上莒屯,“在本縣廣信都,去縣二百里,東至大佛嶺,南至和平地方,西至藍坑尾,北至本都。原額旗軍田一百一十二分”。嘉慶《龍川縣志》第二八冊《屯田》,《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18冊,第424-425頁。 表明其是百戶屯,四至明確,另4屯情況相仿。
(二)將若干屯田百戶所劃片稱一屯
直隸寧山衛,在河南獲嘉、滑縣、輝縣等地“分東、西兩屯”,有時以千戶總領。如“三衛營始祖(陳)大林,原籍山東汶上縣賈村社人。明永樂時以靖難功世襲直隸寧山衛中所正千戶,理東、西兩屯事。東屯駐滑縣南六十里之干河營,西屯駐獲嘉北之三衛營及輝縣之九圣營”。民國《獲嘉縣志》卷八《氏族》,《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4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第359-360頁。 千戶綜領東、西屯,東、西屯各轄若干百戶屯。
明末曾在西屯設武職管理。明巡撫汪應蛟在《重地薦罹重災疏》中寫道,“據寧山衛管西屯指揮僉事李先申,本屯軍人張金等吿稱,金等領種屯田俱坐落獲嘉等縣地方,連遭兇荒,軍民饑饉。卑職公同掌印千戶薛宗文等,親詣軍屯處所??钡帽就瓦B傷久旱,日吼烈風,秋禾未及二寸,委俱旱死”。(明)汪應蛟:《撫畿奏疏》卷二《重地薦罹重災疏》,《續修四庫全書》本,第480冊第431頁。 此段材料透露:其一,衛指揮僉事管理西屯,掌印千戶參與管理。此掌印千戶可能是寧山衛中千戶所或前千戶所掌印千戶。如在獲嘉縣北的西屯三衛營陳姓始祖陳大林為寧山衛“中所正千戶”,綜理東、西兩屯。民國《獲嘉縣志》卷八《氏族》,《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4號,第359-360頁。 又據乾隆《獲嘉縣志》卷一○記載,寧山衛在獲嘉一帶屯軍“計十八百戶”所,乾隆《獲嘉縣志》卷一○《官師附軍衛》,《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第433頁。 分別屬于中千戶所和前千戶所。其二,將西屯統稱“本屯”,以分布在獲嘉等縣的西屯為一軍屯單位。
(三)屯軍居住單元小于百戶所
同一百戶所屯軍分散居住,呈現為若干軍屯處所。如獲嘉縣及相鄰輝縣的18個屯田百戶所,居住分散,有七八十軍屯處所,多稱“某某營”,分布于縣城東、東南、南、西南、西、西北、北等方向,據縣城近者3里,遠者50里。其中,石家莊、宋家橋、南云門、薄壁鎮、北沈家莊、焦泉等坐落輝縣界內。乾隆《獲嘉縣志》卷二《城池附村屯》,《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第131-136頁。 部分屯營名稱帶有衛所官旗烙印,如羅旗營、劉四旗營、南王官營、謝旗營、穆官營、軍三衛營、北王官營、蔡旗營、馮官營、李千戶營等。
據乾隆《獲嘉縣志》卷二記載,“屯營八十五所,皆寧山衛地屯田”。乾隆《獲嘉縣志》卷二《城池附村屯》,《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第136頁。 18個百戶分為85處,平均每百戶分為四五處屯田營莊。其中有5處提“某(姓)旗營”,一處提“劉四旗營”,估計與總旗或小旗有關。個別軍屯處所規??赡茌^小,與85個屯營之一的“裴村營”有關之裴村觀荷詩句——“絕愛裴村四五家”,乾隆《獲嘉縣志》卷二《城池附村屯》,《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第135頁。 或許是其人戶較少的寫照。
其他地區,如川南“十軍哨守則為堡,三家住種則為屯”。(明)蔡獻臣:《清白堂稿》卷一四《云南左布政使發吾蔡公墓志銘》,《四庫全書未收書輯刊》本,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6輯第22冊第433頁。 遼東“有十數家為一屯者,有三二家為一屯者,勢渙星羅,居無鱗次”。(明)顧養謙:《沖庵顧先生撫遼奏議》卷九《奉諭查勘災傷地方》,《續修四庫全書》本,第478冊第317頁。 在寧夏,正德八年以前的楊信堡,“為屯種軍余十余家所居”。嘉靖《寧夏新志》卷一《五衛·右屯衛》,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74頁。 在福建泉州,成化時屯田下滑,“每屯之軍多不過四十名,少止二十名而已。弘治末年屯軍災亡益眾”。萬歷《重修泉州府志》卷七《版籍志下·屯田》,臺北學生書局1987年版,第647頁。 說明在成化及弘治時期泉州的軍屯處所中,屯軍及屯地嚴重減額。
明代軍屯屯所,從軍事管理的角度講,含義之一是屯田百戶所,也泛指與衛所治所相對應的地方(包括屯軍、屯地和屯莊等)。但是,從居住單元的角度講,除部分地區為防御少數民族需要百戶全伍集中居住且屯且守外,很多地方屯軍分散居住,形成不同規模的軍屯處所。
二、衛所管屯官坐屯管理與在衛遙控
有關明代基層管屯官旗的記載,不絕于書,在當今學界也耳熟能詳。不過,稍分層級的話,據筆者目前檢見的資料,管屯衛所官旗似可分為三級:第一級,包括衛指揮、同知或僉事(后來則為管屯官或管屯僉書),此外也包括千戶;(明)彭而珩:《乞修屯政疏》,(明)朱吾弼等:《皇明留臺奏議》卷一三《財儲類》,《續修四庫全書》本,第467冊第588頁;(明)張岳:《小山類稿》卷一七《雜著一·還鄉事略付宓》,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印書館影印本,1986年,第1272冊第496頁。 第二級,為百戶或屯老;(明)施沛:《南京都察院志》卷一四《巡視屯馬職掌一·留臺總約巡務類》記載,“近訪得各該衛所官員,率多擅行占役,輪辦月錢?;蛑笌唾N操運,領駕快船,或指造冊、工食等項名色,濫科使用。以致各千、百戶及屯老、旗甲望風效尤。殃眾妨屯,莫此為最”。(《四庫存目叢書·補編》第73冊,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412頁) 第三級,為總小旗或后來的旗甲,以及屯長、屯頭等。三級之下就是屯田正軍或余丁,也可視為四級。當然,有的地方未必有這么多環節。
從衛城與屯所關系角度看,衛所管屯官對軍屯管理途徑值得重視。那么,衛所管屯官是坐屯管理,還是在衛遙控呢?關于這一問題,從筆者所見有限資料看,管屯官既有坐屯管理的情況,也有平時在衛所、定期下屯督征籽粒的事例。萬歷間南直隸巡屯御史陳玉輝在提及飛熊、英武、廣武三衛時疏言:
雖列在京衛,實與京衛大相懸絕。京衛世居都城,近在宇下,指臂相使,其勢便。三衛世居池河,距京二百余里。雖鞭之長,欲及馬腹,其勢難。京衛屯戍,皆在長江以北,武弁非注卯不許渡江,即渡江不過旬日而返,其肆毒于軍余有限。三衛武弁屯戍,世世比闬而居,土田之密邇,無日不眈眈虎視,其肆毒于軍余無窮。京衛棋列星置,自武弁襲職而外,舍余各食其力,與屯所風馬牛不相及也。故軍余咸得以安其業。三衛屯戍,既受制于武弁,而舍余日益繁衍。三五為群,咆哮嚇詐,觸之者,未有不中以奇禍。故軍多至輕去其鄉。(明)陳玉輝:《武弁土居江北軍余世被魚肉疏》,(明)施沛撰:《南京都察院志》卷三三《奏議七》,《四庫存目叢書·補編》第74冊,第219頁。
上述資料說明:第一,飛熊、英武、廣武雖屬南京京衛,但設于池河(安徽定遠境);第二,三衛武弁與本衛屯田軍余,居住、田土相鄰;而其他南京京衛只有到過江征收籽粒時間才去屯所;第三,三衛的舍人,荼毒屯所的程度,遠重于其他南京京衛。
又據崇禎《廉州府志》記載,“本州洪武年間設立屯田六十二頃,坐落城東廂新立鄉、靈山縣下東鄉等處,撥欽州千戶所百戶二員,領軍岀種”。(明)林希元:《奏復屯田疏》,崇禎《廉州府志》卷一一《奏議志》,《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第25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175頁。 這里的“本州”,指廉州府下欽州。從“領軍出種”四字看,百戶當離所下屯,統領屯軍。說明管屯百戶等,坐屯管理和在衛遙控兩種情況都有。
總之,從目前發現的資料看,管屯百戶等下屯常年督耕和定期赴屯所征收籽粒兩種情況,至少分別在部分地區存在。管屯百戶等屯官及其舍人憑借勢力隱占屯地確有其實,且有不少屬上等好地。
三、軍屯處所設立公署以管理屯軍及屯田
明代屯所的管理,是否設有公署或公所(即屯署)呢?百戶等管屯官是在家中理屯,還是在屯署理屯?如果設立屯署,理應選擇本衛所相應屯所的某一重要軍屯處所。下面據已發現的資料分別予以考察。
(一)河南獲嘉縣之寧山衛屯署——似為明管屯千戶視事之所
明代有關管屯武官公署或公所的記載較少,已發現的零星資料中,獲嘉縣的寧山衛屯署稍具典型。據乾隆《獲嘉縣志》記載,萬歷七年(1579)知縣張一心大修城池,本縣王錫類《修城記》云:
萬歷戊寅歲(六年),邑侯純菴張公蒞獲。明年謀繕城,命省祭官張士杰等分督其事。城工既完,獨門未繕。會沁水決,罷工。辛巳秋,門工始既。明年十月,父老方崑等伐石,征余言,記成事。夫獲乘廢缺,城所經始暨終歷繕修不可考,以余目睹者,敝甚矣。其狹則不可騎,夷可褰裳,而陟坯堞堊,飾雨輒損。每當使者閱視,為新之。秋夏之際,遞新遞損,且多責之。薄城居者不勝其擾。近年有議修城者,謂寧山衛屯署當城北,北面役宜屯眾贊之。屯眾與其長嚾然不平,而役迄未興。乃我純菴公將經始城工,先集軍、民語曰:“夫今邑之室而處市而營,士而學曲直而訟者,軍孰非半于民者,而城獨可逭也。今繕城,其屯眾有不共力趨役者,有罰!籍軍、民夫役,漏脫者,有罰!役而怠事者,有罰!”于是乎軍、民畚杵云集,聲登登四徹,乃爾兩月役完矣。視舊周增筑五尺,高半之。夫若干,軍、民半焉。乾隆《獲嘉縣志》卷二《城池》,《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第111-112頁;民國《獲嘉縣志》卷二《建置上》,《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4號,第76-77頁。
從上可知,其一,萬歷七年獲嘉知縣修縣城,難度較大,動用了屯軍和民夫;其二,寧山衛屯卒參與了北城工役,所謂“寧山衛屯署當城北”,估計是指寧山衛在河南屯田分東、西屯,西屯中心在獲嘉三衛營。據乾隆《獲嘉縣志》卷二記載,“軍三衛營,去城二十里”。乾隆《獲嘉縣志》卷二《城池附村屯》,《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90號,第134頁。 民國《獲嘉縣志》卷八記載,“西屯駐獲嘉北之三衛營”等地。所以寧山衛在獲嘉的“屯署”當指寧山衛西屯,設在三衛營,在獲嘉縣城北20里。此屯署,可能是管屯千戶治所。民國《獲嘉縣志》卷八《氏族》,《中國地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474號,第359-360頁。
(二)廣東從化守御千戶所“屯所署”——明代千戶所署在清代的改稱
據雍正《從化縣新志》卷二《屯田志下》記載,“屯所署,在城東,深三十丈,廣十丈。大門、儀門各一,嘉靖十年千戶寧彬建。公堂一,萬歷十一年千戶任肇魯重建。因屯糧在番禺,所官移省就征,致署廢。雍正四年裁所,糧歸番禺縣征解”。雍正《從化縣新志》卷二《屯田志下》,《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4冊,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389頁。 從化縣和從化守御千戶所,建于弘治二年(1489)。《明孝宗實錄》卷二四,弘治二年三月己巳條,中華書局影印本,2016年,第547頁。 所謂“移省就征”,當指移至距離屯所(在番禺縣)更近的省城廣州就近征收屯糧。
由上可知,從化守御千戶所,設立于弘治間,嘉靖間建官署。清初強調衛所的屯田職能,所謂“屯所署”當為明代的守御千戶所官署。后從化所署廢壞,康熙五十七年(1718)“移置所署在廣城(廣州)豪賢街”,雍正《從化縣新志》卷二《屯田志下》,《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4冊,第389頁。 雍正四年(1726)裁千戶所。
(三)金山衛屯署——清代管屯守備署
明代金山衛治在松江府小官場(今上海市金山區海濱)。屯所在衛治北百里外,其管屯屯署,據光緒《南匯縣志》卷三記載,“金山屯署在周浦鎮(明代建)”。光緒《南匯縣志》卷三《建置志·衙署》,《中國地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2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第259頁。 清順治四年(1647),“設金山衛守備一員,掌衛印,專理七所屯田。按查屯田坐落上海、南匯兩縣者多,遠隔衛城百余里,故歷任守備皆居南匯所屬之周浦鎮,就近收糧”。乾隆《金山縣志》卷八《兵防·屯田》,《中國地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05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342-343頁。
南匯金山衛屯署,“俗呼金山衛署。清季衛官(守備)裁,署發賣”。民國《南匯縣續志》卷三《建置志·衙署》,《中國地方志集成·上海府縣志輯》第5冊,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年版,第996頁。 綜合諸項記載,金山屯署明代建,清代金山衛掌印理屯守備在此辦公。
(四)中潮所在湖南新化縣之屯田“公局”——屯田處所入清后的集會所
明代貴州五開衛下屬中潮守御千戶所設立于洪武二十一年(1388),嘉靖《貴州通志》卷五《公署》,《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編》第68冊,上海書店出版社1990年版,第672頁。 永樂二年(1404)在湖南新化縣設立屯所,“共七十二戶”。屯米折銀及丁銀,“每年衛遣差征收”,即直接上交五開衛。道光《寶慶府志》卷三三《氏族表二·勛衛》,《中國地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302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520頁。
中潮所新化屯在明代是否有屯署或公所,未見記載。至清代,在新化縣城設有“公局”,據道光《寶慶府志》所引段起玲《中潮所碑》記載:
康熙二十年,我屯戶其建公局于本縣城畢家巷,以為衛差到縣議事之所。標與本屯盧正公居住。至雍正七年,朝議將銅鼓、五開衛改縣,令各屯就近歸并,以一事權。于是七十二戶之糧征入新化,而衛差之役免矣。后此公局雖存,無人管理。乾隆二十五年,盧正公之后又文,遂將屋基私與傳價三十六兩。有李鵬哉者,亦屯戶也。偵其事,始聞知通屯,而又文無銀歸贖。遂公出原價贖還。顧屋小地窄,不稱公所,因將老基變賣,得價九十六兩。除贖價尚余六十兩,買余姓地基一所,坐落東門內金家巷。時值價銀一百四十兩,業主余文任兄弟,樂捐六十兩,尚該八十兩,而余銀不敷此數。于是除絕戶不計,其現存屯戶,照議老米起費,每石科銀一兩,補足地價,別建新局二棟,共費銀三百兩有奇,具規模視舊差強。但公家之事易于謀始,難于圖終。當下屯之初,所謂七十二戶者,號為帖骨親,后幾視同秦越。今起玲同首事余文觀、李度遠、陶廷正、許尊正、夏重璉復聯合為一家,如見我祖荷戈釋甲、聚首論事時景象,何幸如之! 道光《寶慶府志》卷三三《氏族表二·勛衛》,《中國地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302號,第520-521頁。
中潮所新化屯所人段起玲將新化屯稱“我屯”“本屯”“通屯”,說明是同一屯所,不足一個百戶所。該屯所在明代的公所情況不詳,但是清康熙二十年正式在縣城建“公局”一所。后由于衛所改入州縣,衛差不再派遣,“公局”一度無人管理,房基出賣。乾隆二十五年眾人集資,重建“新局”。
下屯之初,“七十二戶者號為帖骨親,后幾視同秦越”,關系疏遠。待公局重建,又“聯合為一家”。至于公局功能,當主要用于歲時“畢集、修祀、燕飲”等,道光《寶慶府志·末卷中·摭談二》,《中國地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302號,第2071頁。 雖然沒有軍事組織紐帶,但同屯關系仍很密切。
(五)湖南九溪衛與永定衛屯署一度成為衛公署
湖南九溪衛在湖南慈利縣西北90里。其屯所在新安市,“明天啟時建九溪征糧署于其地,名日所廳”,又稱“九溪衛屯署”。同治《安??h志》卷八《公署》,《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79冊,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4頁。 康熙《九溪衛志》卷一《廨署志》記載,“衛城附近無屯田,皆遠隔各所,不便輸納。明季因就所置署征收,得免道路險遠、轉輸之失”??滴酢毒畔l志》卷一《廨署志》,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142頁。 說明九溪衛屯署建于天啟年間,主要功能是征收屯糧。
九溪衛屯所新安市的位置,據康熙《九溪衛志》卷一《疆域志》記載,“屯堡地名新安,其地離衛城三百余里,田地繡錯。東與澧州連界,西與石門,南與武陵、桃源,北與公安、松滋各州縣疆土參雜。軍民交錯……”??滴酢毒畔l志》卷一《疆域志·疆域》,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39頁。 從這一記載來看,其核心當在今臨澧縣北新安鎮。
除了征收屯糧以外,新安屯署一度代行衛署職能,屯署設立后,明末因衛城受到進攻,衛署毀壞,“嗣后竟居所廨,不在衛矣”??滴酢毒畔l志》卷一《廨署志》,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42頁。 此“所廨”即指屯署,屯署一度相當于衛署。
至清雍正八年,九溪“衛所均廢”,民國《九溪衛志》卷一《沿革》,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76頁。 新安屯署改為“巡檢署”。乾隆三十八年(1773)“移巡檢駐九溪營城,以署址改建常平倉六座”。道光二十七年(1847),因火災將新安常平倉歸并到縣城附近的常平倉。同治《安??h志》卷八《公署》,《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79冊,第134頁。
湖南永定衛情況類似。該衛在“在慈利縣西南”180里。隆慶《岳州府志》卷六《軍政考》,《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第57冊,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版,第9頁。 屯所在今臨澧縣等地。據康熙《永定衛志》記載,曾于屯所設立“征屯行署”,具體地點在襄陽街或裴家河,前后幾次變化??滴酢队蓝ㄐl志》卷一《建置》,張家界永定區委黨史研究室影印本,2015年,第57-59頁。 隨著衛所改縣,曾為屯署所在地的裴家河后成為臨澧縣(原稱安福縣)治所在地。
上述幾處屯署或公所的事例,雖然是筆者在資料分散情況下發現的少數個案,帶有偶然性。但是其背后反映了衛所及軍屯的興衰。明代衛所同司府州縣一樣,也設立衙門;明代大興衛所軍屯,至少個別地區建有管屯公署(如寧山衛屯署);衛所至清代取消武職世襲,設守備等管理屯田(如金山衛守備);明代衛所在清代逐漸并入州縣,屯所脫離原上級主管衛所,改隸所在州縣,融入里甲村屯。
結 論
綜合全文,總結如下:
首先,明代屯軍起初雖按衛所總小旗編伍成軍,特別強調以百戶所為屯所,或若干百戶所為一屯。但是在很多地方,屯軍分散居住,居住單元的規模小于百戶所,形成若干軍屯處所。
其次,明代衛所到屯田軍余間似可分四級,分別是衛官及千戶、百戶、總小旗、屯軍(后來是衛所管屯僉書、屯老、旗甲或屯長、屯軍或余?。?。屯軍有時也承擔其他任務,僅以屯田而言,分別對應縣官、里長、甲長、民戶。有的地方淡化百戶一級,形成衛所管屯官——旗甲(或屯長)——屯田軍余系列,大略為三級。已發現的資料表明,明代衛所管屯官,有的下屯管屯,有的在衛遙督;屯田授予旗、軍,征收籽粒,衛官及千百戶等負責屯田管理,但也占有屯地。
再次,明代衛所設有公署,千、百戶所或建有獨立官署,或者在上級衙署中辟出辦公房間。明代屯所屯署的開設情況,資料發現較少,不過至少個別地區確有屯署。
明代屯所與衛所治所,是衛所兩大主要基地。屯所由若干軍屯處所構成,除了負責屯田(必要時屯田正軍也被調守城)外,有的在特殊時期還是衛所治所人口的避難地,如湖南“九溪衛自明季天啟元年,山賊竊發,諸蠻亦乘機騷擾,衛城孤立難守,各避歸屯所”??滴酢毒畔l志》卷三《寇氛志》,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68頁。 明天啟時期九溪衛在屯所設立征屯署,當與“賊”亂衛城有關。在屯所設立“征屯行署”征收屯糧,衛城人口避難遷往屯所,屯署也兼有衛公署的象征意義。清康熙元年(1662)衛城等地“寇”亂漸平,流向屯所等地的衛城“四所原舊逃出者歸集”,人口又遷回衛城??滴酢毒畔l志》卷三《寇氛志》,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68頁。 不僅衛所和原籍州縣間軍戶人口有流轉,參見張金奎:《明代衛所軍戶研究》,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70-74頁。 而且衛所和屯所間人口也有流轉。
明代屯署及衛署的存廢演變,反映了衛所軍事職能的逐漸弱化、屯田(包括漕運)職能的維持相對較長。明中后期,從戰守職能角度看,省鎮營兵制逐漸興盛;衛所衰落,但是其屯田多一度得以延續。這樣,明末清初有的衛所公署閑廢,衛所官公務漸少,只剩下管理軍屯等任務,或是在私第管理屯田,或是租賃民房打理屯務。如廣東從化守御千戶所“因屯糧在番禺”,所官移居省城廣州,該千戶所所署廢壞,康熙五十七年(1718)遷署至廣州城。廣東增城守御千戶所大約在明末“所署傾圮,蔭職俱于私第作署,分理屯務”。到了清初“無署可居,(屯官)俱僦民房”??滴酢对龀强h志》卷二《政治志·兵防》,《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5冊,第54頁。 山東靖海衛“衛署自明季坍塌,前官皆賃民房”。康熙《靖海衛志》卷一《形勝》,《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3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8 頁。
清初設衛所掌印守備管理屯田,其工作重心已在一定程度上轉到屯所或軍屯處所。因衛所治所與軍屯處所多相距較遠,所以有的守備就在核心軍屯處所辦公或大建屯署。如金山衛衛治,乾隆《金山縣志》記為“今廢”,乾隆《金山縣志》卷二《公署》,《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05號,第122頁。 說明至遲乾隆時期衛治(即衛署)廢壞。而金山衛守備自設立后“皆居南匯所屬之周浦鎮”屯署。九溪衛衛署毀于明末清初“兵火”,清順治、康熙間四任掌印理屯衛守備皆對屯署捐俸修理,對衛署則聽任其成為廢墟??滴酢毒畔l志》卷一《廨署志·廨署》、卷二《宦績志·宦績》,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42、1152頁。 永定衛情況相仿,而且康熙二十二年(1683)改建的襄陽街屯署,頗為壯觀:“有內堂(三舍),儀正堂(三舍),儀門(三間),大門(三間),左、右書役班房(共八間),內書房(三舍),新圍土墻,覆瓦涂粉,規模較前更為巍麗?!笨滴酢队蓝ㄐl志》卷一《建置》,第58頁。 該衛管屯守備“每歲”去衛城要“寓居民房”,康熙《永定衛志》卷一《建置》,第59頁。 而其主要辦公地點當在屯署。同治《續修慈利縣志》卷七《名宦·李時培》,《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290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第745 頁。
屯署有衛署象征意義,金山衛在南匯的屯署,“俗呼金山衛署”。民國《南匯縣續志》卷三《建置志·衙署》,《中國地方志集成·上海府縣志》第5冊,第996頁。 九溪衛在新安建屯署,康熙《九溪衛志·廨署志·廨署》記為“自天啟年遷署于此”,意思是九溪衛城及衛署因戰亂“難守”,新安所建屯署相當于將衛署遷到軍屯處所。康熙《九溪衛志》卷一《廨署志·廨署》、卷三《寇氛志》,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42、1168頁。 永定衛軍屯處所裴家河,在康熙十八年(1679)到康熙二十二年一度作為屯署所在地,康熙《永定衛志》卷一《建置》,第58頁。 康熙二十二年遷回襄陽街。但是,雍正七年(1729)戶部等衙門議覆原任湖南巡撫王國棟奏疏,建議九溪、永定衛改縣,新設縣“請于永定衛原駐之裴家河地方建立衙署”。《清世宗實錄》卷八八,雍正七年十一月己卯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82頁。 得到皇帝批準,不久定名安??h(后改名臨澧縣)。清朝君臣將永定衛屯署原駐地裴家河稱為永定衛“原駐”地方,將屯署駐地指為衛駐地。
已發現的部分屯署記載表明,清初屯署相對受重視,與某屯署相對應的衛署逐漸邊緣化乃至無存,僅就所見資料似有一熱一冷之跡象,但衛城的綠營官署勢頭正盛。順治三年(1646)十月,兵部奏準,“指揮、千、百戶名色,既已盡裁……每衛設掌印官一員,兼理屯事,改為衛守備……衛軍改為屯丁”?!肚迨雷鎸嶄洝肪矶耍樦稳晔乱椅礂l,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8頁。 衛所屯丁一度承擔部分守城任務,后來被綠營兵取代,如九溪衛順治七年(1650)設“哨官四員”,屯丁176名“看守門鋪”??滴醵辏?684)取消哨官及屯丁,所謂“汰指揮等官及城守軍丁一并歸農”??滴酢毒畔l志》卷一《戰守志·戰守》、卷二《屯丁閑丁志·屯丁閑丁》,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41、1144頁。 康熙間本衛設協鎮一員,中軍守備兩員,把總四員,統領綠旗官兵“駐防衛城”??滴酢毒畔l志》卷一《建置沿革志·建置沿革》、《戰守志·戰守》,卓德元主編:《慈利縣志校注》,第1138、1141頁。 永定衛在順治初雖裁衛所官軍,但“存留屯丁”180名,設哨官四名統之,負責“協守衛城”“催贊屯糧”等。康熙二十三年戶部議準取消哨官、屯丁,康熙《永定衛志》卷二《丁徭》、《田賦》,第94、89頁。 以綠營官兵防守,“設游擊一人,統坐營守備、千、把等官軍防守衛城”。康熙《永定衛志》卷一《建置》,第57頁。 全國衛所屯丁退出守城的時間不一,或有反復,但是大趨勢如此。參見毛亦可:《清代衛所歸并州縣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258-263頁。 衛軍改屯丁,主要負責屯田,綠營兵負責防守。隨后屯丁多歸入州縣民籍。
已發現的衛所屯田公署相關零星個案資料,雖難以透露明清衛所屯署的方方面面,但卻凸顯了明清衛所歸入州縣、屯所融入里甲村社、衛所軍事職能轉給綠營兵的趨勢,盡管這些轉變并非一蹴而就。軍事戰守任務在明代逐漸由省鎮營兵承擔,入清后則有綠營和八旗兵。明代衛所軍屯以及部分地區的關營屯田和衛丁寄莊,主要任務之一是種地納糧,到了清初尤其明顯。而且隨著時間推移軍屯屯地出佃和被侵占情況比比皆是,有的地方屯田者“非應募白徒,即他所軍余耳”。(明)張肯堂:《辭》卷一○《寧山衛東屯百戶徐缺下軍地丈量一案》,臺北學生書局1970年版,第561頁。 屯田早已失去了明初耕守結合、軍民相參、犬牙交錯的本意。從種地納糧角度看,衛所屯軍與百姓類似,加之其他因素,也就決定了衛所歸并州縣是大勢使然,只是如何操作、多久實現的問題。
責任編輯:孫久龍
Abstract:The military garrison spot was a settling unit for troops and related personnel, which is needed to be explored further. The Ming garrison troops were formed by different scales of Wei(衛), Suo(所), Zongqi(總旗) and Xiaoqi(小旗). One or several Baihu Suo(百戶所)could compose one garrison spot. However, in many cases, the settling unit of garrison troops was smaller than one Baihu Suo. According to the available materials, in some places, the government office under Baihu scale supervised the military station perennially or at regular intervals. Although the scattered documents could not reveal the guarding spots’ bureaus from all respects, it showed prominent trends that guarding spots were merging into the states and counties; Tun(屯)and Suo were absorbed into the village authorities such as Li(里)and Jia(甲); the military function of Wei and Suo gradually became the duty of Sheng Zhen Army(省鎮營兵) and the Green Army of Qing. Judg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rowing grain and paying tax, the garrison troops were similar to civilians, together with other factors, the incorporation of Wei and Suo into state and counties were an irresistible trend.
Key words: the Ming Dynasty; military garrison spot; government off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