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國民黨1924年引入蘇俄黨軍體制、接納中共黨員,其目的是矯正以往的黨務、軍事之弊,更重要的是以此換取蘇俄金錢和武器的援助。國民黨這種另類的“西體中用”,背后折射出蘇俄和國民黨相互戒備、各取所需,在現實利益的基礎上走到一起的因果關聯。雙方此時利益的粘合,又為彼時利益的沖突,埋下了根本無法紓解的巨結。1924年發端的黨軍體制,自始即為國民黨所用,蘇俄和中國共產黨則陷入孫中山及國民黨預設的陷阱。黨軍體制的命運,取決于未來國民黨的軍事征戰進程。
關鍵詞: 國民黨;蘇俄顧問;中共黨員;黨軍體制
黨軍體制關聯面甚多,是深入理解近代中國政治制度和軍事制度變革經驗與教訓的突破口。自民國至今,海峽兩岸學界或對黨軍體制進行整體研究,或分別對黨代表制、政治部制、特別黨部制進行專門論述。① 現有研究成果,盡管給人不少啟迪,但仍有諸多問題亟待深入探討,諸如:聯俄容共的國民黨,對蘇俄、中國共產黨抱持什么樣的真實心態?1924年,蘇俄顧問是如何一步步地引導國民黨軍事將領植入黨軍體制的?合作之初,國共各自基于什么樣的心理動機?闡釋清楚這些問題,對于理解國民黨軍隊黨軍體制的發展演變,對于深入了解蘇俄、國民黨、共產黨三方的復雜關系,以及加深對國民黨軍事史、大革命史的認知均有助益。
一、合作中的戒心:孫中山對蘇俄與中國共產黨的防備
1922-1925年,孫中山在聯俄的同時,在外交和內政上均采取了一定的應對、防范措施:外交上,孫不忘聯絡德、② 日等國。這樣做的用意是,一則借親俄虛張外交聲勢,松動由列強和軍閥聯結形成的內外兩線包圍。二是訴諸“以夷制夷”的策略,尋求政治上的平衡,避免過于依賴某個國家,以致受制于人。三是希望提高對俄要價,督促蘇俄及早實現援助國民黨資金和軍火的諾言。③ 內政上,為牢固樹立國民黨在國民革命中的領導權,孫中山在革命路線、革命理論、革命組織、革命行為等方面,搭筑起一套針對共產黨人的“防火墻”,避免國民革命卷入階級革命的潮流。④
鑒于孫中山的警惕性舉措,蘇俄竭力向孫解釋:要改組國民黨,加強軍隊政治工作,以黨領軍。1923年底,蘇俄再次明確了國民黨對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領導權;但也公開暗示,對國民黨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同中國共產黨的關系和軍隊政治工作的實施狀況。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393頁。 莫斯科“相信”,處于困境之中、嗷嗷待援的國民黨,一定會接受共產國際決議中提出的對三民主義綱領的新解釋。蘇俄力圖通過對國民黨理論的利己闡釋,從思想信仰層面縮小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的心理隔閡。這樣既可以增強兩黨合作的合法性,又可為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內拓寬活動范圍。
蘇俄的這一策略首先在1924年1月23日通過的國民黨一大宣言中得以實現。宣言主要由鮑羅廷起草,兼采兩黨代表的意見。宣言將解放農民和工人,確定為革命的重要職責。孫中山:《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1924年1月23日),孟慶鵬編:《孫中山文集》,團結出版社1997年版,第401頁。 這樣,孫中山的民生思想就和共產黨階級革命的主張,找到了吻合之處。孫中山為何最終贊成宣言呢?這與其革命觀念的轉變有關,更與他迫切希望得到蘇俄資金和武器的援助密不可分。就在國民黨一大宣言通過的次日即1月24日,俄共中央政治局做出獎勵性決定,向駐華大使加拉罕首次撥款50萬盧布,用來援助孫中山;蘇俄1923年許諾的200萬盧布援助中的其余數額,將視國民黨的政治表現,以后再確定撥款日期。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351頁。 對一向單純重視軍事工作的孫中山而言,最大的誘惑還不只是上面所述的盧布,而是鮑羅廷答應,蘇俄將幫助孫中山建立軍事學校,以校建軍,籌組國民黨自己的軍隊。“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快結束時,還批準成立軍事學校。這是孫中山北伐計劃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鮑羅廷就是以此為誘餌,在代表大會期間獲得孫中山支持的”。[美]雅各布斯著,殷罡譯:《鮑羅廷——斯大林派到中國的人》,世界知識出版社1989年版,第130頁。 1月24日,得知蘇俄意向的孫中山決定由蔣介石負責籌備陸軍軍官學校。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156頁。
隨著國民黨一大宣言的發布和蘇俄首批援款的即將到位,以及蘇俄幫助國民黨組建軍事學校的諾言,雙方在相互戒備和借用中都獲得了來自對方的禮物。蘇俄感受到了國民黨改組的誠意,看到了這個黨正逐步走向激進。而孫中山久旱逢甘霖,得到了蘇俄盧布和軍事雙項援助的鄭重許諾。25日,政治抱負被大大激發的孫中山宣布休會3天,向21日去世的革命領袖列寧追思致哀,借以表達對蘇俄的謝意。國民黨一大使鮑羅廷的計劃有了合法地位;使共產黨正式進入國民黨的體系之內,一些共產黨員占據了國民黨的若干關鍵職位;國民黨一大還承認了國民黨同蘇聯的聯系和對三民主義的新解釋。可以說,國民黨一大是雙方政治關系明顯改善的結晶體。仔細推敲,雙方關系的改善主要基于這樣的交換:一方以金錢和軍事援建(幫助組建軍校),打開了另一方的黨權(包括黨內職位和意識形態的部分解釋權)。
導因于交換而來的關系的改善,絕不意味著彼此警惕心理的消失。蘇俄的現實革命目標是:國共合作,以國民黨為旗幟,保持共產黨的獨立性,完成民族革命。但其終極革命目標則是:借助實力漸具的中國共產黨,使國民革命最終轉向階級革命。參見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9-10頁。 而在國民黨這一邊,自始即有不少老黨員反對容共,不主張過分親俄。“因其時粵中政治黨務之糾紛,同時并作,尤以黨內共產非共產之疑忌,隨時隨地發現,先生確知此為本黨兩中心不能相容之基本問題”。參見陳天錫:《戴季陶(傳賢)先生編年傳記》,文海出版社1963年版,第60頁。 極具政治理想但又手無實力的孫中山,空有北伐一統中國的雄心壯志,一直渴望得到西方列強的資助卻終不可得。盡管孫中山對列寧有惺惺相惜之感,有對蘇俄革命成功的羨慕,但孫中山并不認同共產主義,明確反對蘇俄向中國輸出階級革命和蘇維埃制度。《孫文越飛聯合宣言》(1923年1月26日),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409頁。
孫中山在夏威夷受過數年的美式教育,林肯總統的民有、民治和民享的理念對其民族、民權和民生的理論建樹有不少啟發。美國對孫中山革命事業的幫助異常少,但孫中山的很多政治設計是以美國的民主政治為藍圖的。英美對孫中山或者極其冷淡,或者還間有對他的敲打,但孫本人始終對英美(也包括德日)抱有希望,希望這些國家有回心轉意的那一天。孫中山的這一態度,大大影響了日后包括蔣介石在內的國民黨的高層領導。
或許是出于多年的坎坷經歷,尤其是在招致陳炯明的背叛后,孫中山對內對外多疑的一面有所增加。“但時時驚心,恐復有陳炯明第二再出”。文明國編:《柏文蔚自述》,人民日報出版社2011年版,第90頁。 孫中山對兒子表現出了不同常人的信任,將稅收重要來源廣州市交給了孫科。資深的國民黨黨員李烈鈞甚至肉麻地吹捧孫科為“太子”,把孫家父子二人恭維類比為“高祖”和“太宗”。李烈鈞:《〈建國大綱〉跋》(1924年2月),文明國編:《李烈鈞自述》,人民日報出版社2011年版,第243頁。
孫中山對內戒備心理增強,對外同樣如此。他對俄國始終有防范的一面,希望找到不再依靠俄國的道路。[美]雅各布斯著,殷罡譯:《鮑羅廷——斯大林派到中國的人》,第131頁。 1924年1月16日,蔣介石回到廣州拜見孫中山,表示出對蘇俄的不安心理。孫中山答道:“未免顧慮過甚。”李勇等編:《蔣介石年譜1887-1975》,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61頁。 孫中山真的對蘇俄沒有顧慮嗎?1月28日,即一大休會3天追思列寧之后,經孫中山提議,國民黨決定恭賀英國工黨組閣,寄望工黨調整對華方略:“查本黨政綱關于促進民治、增益社會幸福諸大端,皆與英國勞工黨之宗旨相同……茲特決議致電英國勞工黨杰出之首領,慶賀其成功及其黨之成功。并希望此后英國之對華政策,不復援助軍閥與反動派,而能予中國之民治主義與解放運動以自由發展之一切機會焉。”孫中山:《致麥克唐納電》(1924年1月28日),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編:《孫中山全集》第九卷,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3頁。 這一賀電由孫中山的兒子孫科發出,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輯委員會:《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中華民國十三年(1924)一至六月份》,中華民國史料研究中心1986年版,第247頁。 既有禮儀性,也有和英國工黨私下套近乎,盼望工黨支持國民黨,以免國民黨過分仰仗蘇俄的言外之意。
但孫中山對英美德日等國的示好,總是熱臉貼向冷屁股,如:“惟麥唐納接獲此電后之實際對華政策并未多大改變,頗為吾人所失望。”參見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輯委員會:《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中華民國十三年(1924)一至六月份》,第247頁。 絲毫不能改變自己所處的困境。在俄國伸出援助之手的現實面前,孫中山只能聽從鮑羅廷的勸導。畢竟,無論英美德日中的任何一國,倘使對中國施以真刀實槍的援助,中國政府也會以經濟利益或者政治利益作為交換。在國際政治格局中,留給弱國的空間總是那樣的尷尬。在經濟利益與政治利益的讓渡面前,弱國統治者一般寧愿讓出經濟利益,因為這樣對統治秩序的沖擊相對要小很多,而以政治利益作為籌碼,往往會使弱國的統治秩序面臨一定的危機,袁世凱對日二十一條即為明證。孫中山不能不三思而后行,特別是針對政治掛帥的蘇俄,政治利益的讓渡,一旦處置不夠明智,極易使自己遭遇巨大的麻煩。這樣就會使聯結蘇俄,變成國民黨的飲鴆止渴。
如何避免這種局面?如何使自己不被蘇俄操于股掌之上?如何利用蘇俄壯大自己?孫中山不得不進行反復的思考與抉擇。“他總是注意留有選擇的余地,并從不涉及土地改革問題”。[美]雅各布斯著,殷罡譯:《鮑羅廷——斯大林派到中國的人》,第131頁。 鑒于孫中山和國民黨的警惕心理,面對部分國民黨人對中國共產黨的攻擊,“最善于和解”的李大釗不得不在國民黨一大上保證:共產黨不是國民黨內部的一個黨,不私下從事黨團活動。廣東革命歷史博物館編:《黃埔軍校史料(1924-1927)》,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8頁。 李大釗的個人公開保證與中國共產黨二大的決議有所偏離,二大決議規定:“必須始終不懈地在軍隊中進行宣傳鼓動工作,必須在每個部隊中成立共產黨支部。共產黨人多半要秘密地進行這項工作。如果放棄這項工作,就等于背叛革命職責,這同第三國際的成員的稱號是不相容的。”參見《中國共產黨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1922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第316頁。 他的剖白是被逼無奈下的應對策略,雖易被國民黨抓住把柄,但對中國共產黨并不具有多少約束力。
二、互設圈套:軍權?抑或黨權?
國共雙方對李大釗所做的保證均未放在心上。因互有所圖,國共也都彼此心照不宣。國民黨盼望蘇俄盡快地、盡可能多地給予援助,俄方則催促國民黨給中共黨員部分職位。6月底,在與謝持和張繼的辯論中,鮑羅廷直截了當地表明:“今日兩者本互相利用。國民黨利用共產黨,共產黨利用國民黨。”鮑羅廷強調,依照共產國際的指令,俄國的援助要以國民黨容納共產黨為先決條件。《鮑羅廷在中國的有關資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3-15頁。 鮑和謝、張的談話,把中俄交往的真實動機赤裸裸地表達了出來。其要訣就是,以國民黨的黨權交換蘇俄的金錢和武器。
7月,一些國民黨人已經了解共產黨的活動策略,他們特別反對共產黨員分布于國民黨各級組織的制度。這種做法違反了李大釗此前所做的保證,即共產黨并非黨內之黨。8月21日,孫中山公開批評共產黨員的秘密行動。孫中山還借用古語加以告誡:“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見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孫中山:《關于容納共產黨員問題之一——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訓令》(1924年8月21日),孟慶鵬編:《孫中山文集》,第410頁。
1924年6-8月的摩擦,說明蘇俄及國民黨都對彼此的最終用意了如指掌。然而,1924年的國內時局,更需要國民黨、蘇俄及其指導下的中國共產黨求同存異,互相合作,共同推進革命。否則,提前分道揚鑣,雙方革命的最終目標都難以實現,對雙方都不利。既然如此,兩者就要看誰先修成正果,然后再找尋時機,以便將對手打入另冊,或者逼入死角。而要修成正果,最關鍵的指標就是兩個:軍權與黨權。國民黨與蘇俄,基于雙方不同的成長經歷,恰恰在黨軍體制最核心的黨、軍兩個問題上,有著明顯不同的側重點。
根據馬克思主義的建黨理論,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是無產階級組織的最高形式,黨應領導包括軍隊在內的一切無產階級組織。蘇俄十月革命及國內戰爭功成名就的最大因素是黨組織的凝聚力與至上權力,軍權一直從屬于布爾什維克的黨權。強調黨對軍隊的政治領導,武裝革命,這是列寧建黨、建軍學說的重要內容。列寧開創的以黨領軍的黨軍體制,反映在黨的實踐中,并在后來黨的高層領導的思想中得到共鳴。故而,從自己成功的經驗(只要控制了黨權,就等于控制了軍權)出發,蘇俄首先看重對國民黨的組織的改造。
而在中國,國民黨生來就是一個左右矛盾、激進與保守同時并存的黨。一方面,在行動上,該黨類似布爾什維克,走革命路線,主張武裝奪取政權。另一方面,在組織和指導思想上,該黨又與孟什維克有不少相似之處,其指導思想三民主義來源于民主制比較成熟的美國。列寧的布爾什維克,是一個緊密結合且高度集中的組織,具有兵營一樣的鐵的紀律和無窮盡的打擊力量。列寧認為,如果讓那些不堅定的同情者參加黨組織,就會削弱它的戰斗力量。而馬爾托夫等人的孟什維克,把黨看作是“一個比較廣泛并因而是比較松散的組織”。[英]多依徹著,于干譯:《斯大林政治傳記》,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4頁。 這一點與孫中山的國民黨極為相似。
國民黨既然兼有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的特征,則其在行動上,必然招致革命與保守、左與右的互搏。尤其是在清末民初舊的統治秩序崩潰、紛繁蕪雜的政治局面下,國民黨的革命行動,更會遭遇重重的障礙而難以自拔。國民黨沒有鐵一般的黨紀,缺乏集中而連貫的各級黨組織,那么對軍隊這個特別需要粘合劑來匯攏的武裝力量,自然難以找到統攝之方。
這不僅是國民黨和孫中山面臨的巨大難題,這也是中國君主制結束、軍權君授體制瓦解后,國家和地方各類各色領導人物共同面對的巨大難題。軍事實力強大的袁世凱,一無法再用君主制為自己的馭軍服務,二沒有自己有力的政黨來凝聚軍心。在中國的政治生態環境中,袁要么依靠血緣和姻親等傳統方式罩住軍隊,要么依靠小站練兵的門生之誼籠絡部屬,要么利用金錢收買羈縻各級各路將領。而雇傭制的軍隊制度,特別為金錢收買官兵大開方便之門。自袁起,即養成統帥用錢收買軍隊、軍隊為錢打仗的習慣。“這樁要錢的風氣,便傳遍了全國的軍人”。廖仲愷:《革命黨應有的精神》(1924年6月24日),尚明軒等:《雙清文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55頁。
孫中山對這一風氣,也難以絕緣。孫中山雖然有國民黨,但組織力量有限,且孫中山遠沒有袁世凱那樣的軍隊淵源。在這樣的背景下,孫中山和國民黨只能重視金錢對軍隊的維系。自興中會時代起,孫中山一以貫之的就是對軍事運動的看重。軍事運動的背后,又同金錢的收買密切相關。國民黨一直沒有農民黨員,黨的草根基礎薄弱。孫中山反而將其歸咎于“我們從前做革命事業,農民參加進來的很少,就是因為他們知識程度太低,不知道有國家大事,所以對于國家很冷淡,不來管國事”。孫中山:《耕者要有其田——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第一屆畢業典禮的演說》(1924年8月21日),孟慶鵬編:《孫中山文集》,第316頁。 孫中山沒有反思國民黨對喚醒農民的漠視,而是尋找農民自身的問題。一個不關注農民利益的政黨,自然不會被農民所接受。這樣沒有草根基礎的黨派,自我造血能力必然匱乏無疑。故而一遇到清政府和北洋政府的打擊,國民黨就很難在國內立足。既然沒能調動起廣大的底層民眾為黨服務,孫中山就只能走籌集資金、武裝暴動的革命道路。
而這一革命模式,使得孫中山更深諳金錢對軍隊和政權生存的極端重要性,并為此逐漸形成類似的“路徑依賴”。孫中山1912年讓位袁世凱,很大原因是在國外的多方籌款均未如期如數到位。轉引陳錫麒主編:《孫中山年譜長編》上,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647頁。 在利用軍閥打軍閥、與南北軍閥的糾葛中,孫中山的個人形象大受影響。沒有多少底層民意基礎的孫中山,更認為軍事運動極端重要,越來越劍走偏鋒,時刻不忘北伐。即使在一大過后的1924年3月,他還是堅信,“政治的原動力便在軍人”,《民權主義第一講》(1924年3月9日),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編:《孫中山全集》第九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54頁。 軍事力量可以解決任何政治問題。因而,明顯不同于蘇俄把黨權列為首位,孫中山自始至終把軍權放置在第一位。在孫中山的宦海沉浮中,軍事運動敗北之際,才是其闡揚理論、重視黨權之時。黨務活動,一直淪為其軍事活動的替補與候選。
黨務的替補與候選地位,必然帶來黨務的不振與無序。國民黨組建以來,竟未開過一次全國性的代表大會。孫中山把黨散漫無力的原因歸結為滿清官員的欺騙。《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1924年1月20日),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編:《孫中山全集》第九卷,第96頁。 在蘇俄革命勝利的刺激及啟發下,在國民黨屢戰屢敗的陰影中,孫中山接受了鮑羅廷的勸告,決定改組國民黨,增強黨力,以黨建軍。但是,真正落實在行動中,在黨和軍的天平上,孫中山浸入骨髓的還是對軍事的看重。一大以后的北伐和圍繞軍械而起的商團事件,都是孫中山首重軍事的有力注解。在蘇俄顧問的啟發下,孫中山有所反思(雖然不夠深刻),認識到了黨的缺陷,認識到了發動民眾反帝反封建的重要性,這是其進步所在。但依靠軍事運動的“路徑依賴”,經常更大程度上主導著孫中山下一步的舉措。
蘇俄和國民黨都是從自己的既往成功經驗或失敗教訓出發。雙方所追求的目標,自始即有很大的不同。一個推崇黨權、黨力,以黨為中心,軍隊只是促進黨完成政治任務的武裝力量。一個沉迷于軍權、軍力,以軍為中心,黨要服務于軍事運動。李翔:《俄制東輸:國民黨軍隊黨軍體制的起源(1917-1923)》,《民國檔案》,2016年第3期,第73頁。 因此,雙方等于既互取所需,又各自為對方設了一個圈套。國民黨竭盡所能地要從蘇俄獲得軍事力量的援助,以便勢力壯大后,再用武裝力量對付蘇俄和中國共產黨:“如我們北伐軍事一旦勝利,縱使共黨要想破壞我們國民革命,亦勢所不能了。”[德]郭恒鈺著,李達六譯:《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一九二四—一九二七年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統一戰線》,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141頁。 而蘇俄和中國共產黨竭力控制國民黨的黨權和理論武器,意圖以自己心目中最權威的組織和思想力量,去制服軍權及其他一切異己力量。兩黨好比兩位負重賽跑的選手,一個背負著黨權,一個背負著軍權。誰到底能先抵達目的地呢?
正是基于相互利用、相互戒備、最終壓倒并制服盟友的心理,國民黨內對蘇俄、中國共產黨猜忌的言行,既與雙方政治見解的不同有關,更不排除有以此來壓迫蘇俄盡快落實軍事援助的心機。國民黨右派的質疑,會逼迫蘇俄拿出真刀實槍的援助。只有這樣,才能取信左派與中間派。否則,沒有援助,蘇俄既不可能取信國民黨各派,更不可能借助中國共產黨向國民黨的組織系統滲透。而一旦落實了軍事援助,就等于武裝了國民黨,增強了其反噬共產黨人的實力。一面強化國民黨的軍事力量,一面又計劃掌控國民黨的組織權力。能否實現蘇俄的這一預期,變數實在太多太大。
遠在數千公里外的莫斯科,基本依靠駐華顧問和中國共產黨代表反饋的信息,來決定對國民黨的應對策略。從雙方政治較量的角度來看,蘇俄明顯居于信息的獲取、政策的應對兩方面延后的劣勢。這種劣勢,又因中國共產黨缺乏政治經驗,更易受制于國民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與民族革命、階級革命的實踐,在“全力支持”國民黨的旗幟下,面臨著巨大的危險。
三、預先埋伏:國民黨以黨權換軍事援助
國民黨右派的質疑之聲,令鮑羅廷對國民黨中日漸增強的反俄反共的勢頭倍感不安。他擔心國民黨左右兩派聯合起來,一致反對共產黨。為減緩右派對蘇俄的抨擊,與斯大林關系密切,“皮包中夾有蘇俄對國民黨巨量物質的幫助”《陳獨秀談西湖會議及國共合作》(1929年12月10日),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第341頁。 的鮑羅廷向孫中山許諾,援助國民黨的武器即將運抵廣州。沒有蘇俄的軍事援助,孫中山的北伐只能是泡影,遑論國家的統一?當時的孫中山困窘到極致:大元帥在黃埔軍校開學前,批發300支粵造七九毛瑟槍給軍校。廖仲愷向兵工廠交涉了不少時日,開學時仍僅發下30支槍。兩三個月后,情形依舊如此。王柏齡:《黃埔開創之回憶》,臺灣新店市中華印刷廠1988年版,第55頁。 滇、桂軍陽奉陰違,令孫中山倍感難堪,他知道當前的“排共”與蘇俄的“軍援”,到底孰輕孰重。面對鮑羅廷軍火即將到位的鄭重表態,同樣在8月,孫中山最終授權國民黨中執會發出《關于容共問題的指示》。
該指示是一個巨大的政治利益的交換,是在國民黨左右兩派親俄還是遠俄的數月爭論之后,在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尷尬之時,孫中山的無奈抉擇。孫中山以讓出國民黨的部分黨權作為“贖金”,以換取蘇俄的軍火援助。對于蘇俄而言,再不運送軍火給國民黨,就可能使自己前期的投資白白浪費。因為,只要孫中山不允許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內的秘密組織活動,不給中國共產黨黨務活動的寬闊舞臺,蘇俄力圖通過操縱國民黨的黨權,最后控制國民黨軍權的單方構想,就會提前夭折。
蘇俄與孫中山都面臨著給對方以看得見的利益,從而使合作繼續下去。換句話說,此時的合作動機,完全基于自己未來的發展,隱含著彼時雙方更嚴重的切割與較量。眼前的需求,總是要壓倒日后的算計。因此,孫中山承認了中國共產黨保持秘密狀態的必要性,并告誡兩黨要相互合作以完成民族革命。“國民黨中央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革命文獻》第16卷,(臺灣)“中央”文物供應社1971年版,第2773-2776頁。 這就等于為此前中國共產黨因秘密活動而招致的抨擊公開做了平反。這也意味著在完成民族革命之前,孫不再以李大釗在一大上所做的保證,作為束縛共產黨人的理由。
孫中山在組織方面大大放開了中國共產黨的手腳。但是,讓出部分黨權給中國共產黨,必然會擠壓國民黨內資深黨員的活動空間,他們的權力就會被收束。孫中山在世時,受到打壓的黨內右派,不敢公開反對親俄路線。孫中山一去世,國民黨右派聚攏的速度大大加快,西山會議派因此而生。西山會議派基本是黨內文人,向無軍事力量。這些文人墨客,書生氣息很重,“然則現時吾黨能文而無書生習氣者,果有其人乎?”蔣介石:《上總理書縷陳一己委曲與對黨主張》(1924年3月2日于奉化),秦孝儀主編:《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36 “別錄”,(臺灣)“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4年版,第98頁。 西山會議派的產生,既與國共政治摩擦相關,也同合則留、不合則去的書生意氣不可分割。從這里也能看出,國民黨內的文人遠沒有黨內的武人政治成熟,沒有類似蔣介石與蘇俄虛與委蛇的那種為己所用的政治計謀。
這些政治手腕不夠高超的文人,要達成反共目標,不能不依靠黨內的軍事將領。而一旦靠攏武人,又會強化國民黨內原本就偏重軍事運動的習慣思維。日后吳稚暉的名言“黨軍可愛,黨人可殺”,“把黨也交給武裝同志”,汪精衛:《一個根本觀念》,三民公司編著:《汪精衛全集·最近言論集·初集》,三民公司1929年版,第166頁。 從1924年即可找到一些線索。因容共而造成國民黨內左右兩派的分野,分野后的國民黨右派為排斥中國共產黨,不得不更為倚重軍事將領和軍隊。而黨內文人對軍隊和軍權的依靠,更進一步推動著黨權對軍權的附屬。
國民黨左右兩派對孫中山的擁戴和忠誠是分不出高下和輕重的。孫中山《指示》背后的玄機,與6-8月雙方交鋒的心語是一致的:這就是,在民族革命成功之前,孫中山都會接納共產黨,容忍中國共產黨的秘密行動。反之,民族革命成功之后,雙方又以什么樣的關系相處?孫中山并沒有明確指示。越是模糊不清,越為國共兩黨的未來命運,布下了不祥的陰影。越是模糊不清,也越為蔣介石等人日后的隨機應變預留了運作的空間。
1924年10月8日,第一批蘇俄武器秘密運抵廣州,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351頁。 蘇俄顧問心中石頭落地。鮑羅廷曾為處于敵對力量包圍之中,且時刻擔心被國民黨拋棄,卻又拿不出蘇俄支持的實物證據而極度苦惱。在這個緊急關頭,從蘇俄開來一艘滿載步槍、機關槍、大炮的輪船。黃埔師生興高采烈地搬運武器,不再為今后的革命發愁。王柏齡:《黃埔開創之回憶》,第55-56頁。 孫中山及國民黨對鮑羅廷的信任危機暫時解除。在這一次合作與較量中,國民黨獲得了奉為至寶的武裝。按照國民黨領袖的常規思維,獲得蘇俄的武裝力量越多,越是增強了日后處理蘇俄與中共問題的砝碼。
而蘇俄和中國共產黨則落入國民黨預先布設的圈套,難以自解。在蘇俄武器輸入軍校之前,鮑羅廷抵達廣州已屆一年。雖然蘇俄為黃埔軍校提供了人力、物力和財力的支持,但鮑羅廷與孫中山的合作差強人意。在人事任免上,國民黨對蘇俄和中國共產黨進入軍隊異常警覺,多方防范。加拉罕為此向聯共政治局反映:“我們去廣州做工作,我們派去工作人員時,廣州是什么情況呢?我們在那里什么事情也不能做。那里有孫,有黨,但不讓我們到任何一個部隊中去。當時我們為了爭取讓我們下軍隊,整整一年都碰釘子。在那里我們從何處著手呢?”《加拉罕在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使團會議上的報告》(1926年2月11日于北京),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6-1927)上》,第74頁。
加拉罕的怨言,充分折射出國民黨聯俄的心思所在。蘇俄不拿出實實在在的硬通貨,則很難獲取國民黨的部分黨權,更難以進入國民黨的軍事機構。由此言之,黨軍體制在蘇俄是一個緊密結合的整體,以黨領軍。而在該體制進入國民黨軍隊之初,即為口頭上是一體化,實則黨與軍隊分立的二元結構。國民黨輸入黨軍體制,既是為了矯正以往軍事運動的弊端,更重要的是以此來換取蘇俄金錢和武器的援助。這近乎另類的“西體中用”。
從1924年初國民黨一大人事布局與1924年底黃埔教員的身份,更能體會國民黨一邊讓出部分黨權,一邊對中國共產黨進入軍事部門的猜忌和防范心理。譚平山、林伯渠事件,很能看出國民黨對中國共產黨的預謀與潛伏:“譚原是本黨黨員,當民國九年共黨組織之初,廖先生指定他去參加共黨的。廖先生認為譚擔任這一職務,必能忠于本黨,為三民主義來工作。殊不知譚任組織部長以后,他就薦楊匏安為該部秘書。楊是一個純粹馬克思主義者,于是組織部就在其共黨組織的控制之下,由他利用這一關鍵地位,來執行其共黨的滲透工作了。”蔣介石:《蘇俄在中國》,秦孝儀主編:《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9“專著”,第36-37頁。 蔣介石的這段記述,啼笑皆非地反映了國民黨偷雞不著倒蝕把米的窘境——奉命打入中國共產黨的譚平山,竟反被共產黨“拉下了水”。林伯渠與譚平山情況大致相似。林伯渠是老同盟會會員,也是曾擔任孫中山總統府代理參軍長林修梅的堂弟。盡管林伯渠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孫中山仍對其寄予希望,以為必能為己所用。蔣永敬:《鮑羅廷與武漢政權》,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2年版,第7頁。 譚平山、林伯渠的政治轉變,最能說明國共兩黨的相互戒備、相互利用和互挖墻腳。由此看來,譚平山、林伯渠分任國民黨中央的組織、農民部長,譚平山與廖仲愷、戴季陶并列為國民黨一大中央常委,不排除是國民黨的先期布局和共產黨的將計就計。
阻撓共產黨員進入軍隊和軍事機關,反映了孫中山及國民黨的高度戒備之心。黃埔軍校開學半年后,國民黨對共產黨人的接收依然低調謹慎,引進的人員不僅數量少,且在黨內的地位不是最高層級。這意味著,即使在改組后,國民黨依舊把軍事工作和軍事部門看得最重,政府工作其次,黨的工作最輕。1923年11月,張申府在莫斯科結交了孫逸仙代表團團長蔣介石。翌年6月17日,張申府就任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在蔣介石提名的17人中,只有張申府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在莫斯科看似自然的張申府、蔣介石結交,背后是蘇俄的有意安排。其目的,是希望通過各種關系,把蘇俄屬意的蔣介石 蘇俄在華人員為何看好蔣介石,為何提議蔣出任校長?這一問題參見李翔:《主義治軍、以黨領軍與以軍控黨——論1923-1926年國民黨軍隊政工制度的引入與變異》,《江蘇社會科學》,2009年第4期。 拉入中國共產黨營壘。在莫斯科,勸說蔣介石加入共產黨的人士較多,這可從多處史料中得到印證,《鄭超麟回憶錄》就是其中之一。參見鄭超麟:《鄭超麟回憶錄》上,東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199頁。 不許中國共產黨在軍隊中吸收黨員,不讓中國共產黨掌握軍隊,是國民黨容共的前提條件。蕭勁光:《蕭勁光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頁。 擔心中國共產黨向軍隊滲透,喧賓奪主,是國民黨容共初期排斥中國共產黨黨員進入軍事部門的最重要因素。這既說明國民黨預先埋伏的警惕心理,也反映了蘇俄此時的援助力度不夠,沒能使國民黨讓出更多的權力。這樁買賣,從開頭就充滿著相互的審視、戒備和討價還價。
同樣道理,蘇俄也擔心對國民黨的援助可能會被國民黨所利用。布爾什維克內部對國共合作的看法可分三派:一派主張國共合作到底,但這派是極少數,且沒有勢力;還有一派以托洛茨基為代表,不主張國共合作;中間派是以斯大林為代表,主張共產黨加入并改造國民黨,必要時消滅國民黨。汪精衛:《武漢分共之經過》(1927年11月5日在廣州中大演講),三民公司編著:《汪精衛全集·最近言論集·初集》,第87-88頁。 三派的權力爭斗,使得斯大林不得不考慮,既要扶持國民黨,更要發展中國共產黨力量,以變國民革命為階級革命。這就是為何蘇俄最高層千方百計拉攏蔣介石,意圖“赤化”其的要因所在。
從蘇俄槍械武裝黃埔軍校起,鮑羅廷對國民黨的影響大為增強。在蘇俄的支持下,加大對政治工作的人力投入,就成為不能擔任軍事指揮職務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必然的突破口。蘇俄勸說國民黨注意政治工作,既是針對國民黨的軍事痼疾開列的處方,也有借助政治工作改造國民黨軍隊的深層考慮。只是,對中國共產黨深深戒備的國民黨,盡管認識到了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但其在什么前提下,在多大程度上,愿意植入和推進黨軍體制呢?
四、共產黨人快速進入黨軍系統
中國共產黨建黨晚,在舊軍校中吸收的黨員不多。隨著幾次工人運動的失利,中國共產黨逐漸認識到武裝的重要性。黃埔軍校和黨軍對中國共產黨的軍事成長十分有利。在國民黨不許中國共產黨獨當一面地掌握軍事工作的前提下,共產黨要掌控軍隊,政治工作就成了關鍵的突破口。
國民黨盡管已決定引入蘇俄紅軍的政治工作,但關鍵問題是政治訓練的內容,以及由誰來進行訓練。“在廣東,找不到有經驗的、俄國人認為能夠完成政治灌輸任務的合格的宣傳人員,也沒有多少中國人對這項工作感興趣。這是一項新的、非傳統性的工作,況且從事這種工作又能得到什么報答呢?因此,申請從事政治宣傳工作的人寥寥無幾。當鮑羅廷把空缺的位置留給主要是從中國共產黨中選出來的專門干部和中國工會運動最激進的參加者時,也很少有人抱怨”。[美]雅各布斯著,殷罡譯:《鮑羅廷——斯大林派到中國的人》,第135頁。 此時政治工作并未走上正軌,國民黨的軍事指揮人員尚沒感受到其中的威力,還抱著軍隊解決一切問題的觀念。
作為政治總顧問,鮑羅廷對軍事工作并不熟悉。1924年5月9、10日,孫中山相繼任命廖仲愷、戴季陶分別為軍校第一任黨代表、政治部主任。但此時黨軍制度建設并未提上日程。“國軍政工史編纂委員會”:《國軍政工史稿》,(臺灣)“國防部總政治部”1960年版,第219頁。 黨代表這一職務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意義。10月底,繼蘇俄輸入大批軍火和物資后,以加倫為首的一批有聲望的軍事人員應孫中山邀請到達廣州。加倫肩負著重要的使命,一是加強國民黨軍隊的軍事工作,服務國民革命;二是使國民黨軍隊的政治工作走上正軌,使“以黨領軍”制度化、成熟化。只有政治工作的制度化和組織化成為常態,把組織工作和思想工作看作高于一切的蘇俄和中國共產黨,才能實現“以黨領軍”的建設目標,才有機會主導并轉變國民黨軍隊的走向。
廖仲愷、戴季陶以及軍校第二任政治部主任邵元沖都是文人。三人既不熟悉軍事工作,也不重視政治工作。廖仲愷到軍校的次數不多,為行事方便,甚至把象征黨權的黨代表的圖章,放在校長蔣介石手上。首任黨代表沒有樹立起黨的監督職能,致使黨內地位不高的蔣介石,越來越習慣于不受任何掣肘,助長了其對黨權的輕視和對軍權的看重。
國民黨高層文人對軍隊控馭的隨意,既為蔣介石以軍干政、后來居上、大權獨攬創造了條件,也為共產黨人填補政治工作和黨軍系統的空缺提供了時機。很明顯,放任政治工作流于形式,既不利于對軍校學生和黨軍官兵的政治訓練,更與蘇俄此前三番五次規勸孫中山重視政治工作相違背。隨著加倫等軍事人才的到來,結束了政治工作放任自流的局面。取而代之的是,在軍事顧問的幫助下,以周恩來等為代表的共產黨人對政治工作的積極擔當。中國共產黨明白,越是以更多的人力投入政治工作,越有可能掌控住國民黨的武裝力量。
孫中山北上,為共產黨人進入國民黨的黨軍系統減去了最大的監視者。11月11日,孫中山北上前夕,任命廖仲愷為所有黨軍及各軍官學校、講武堂黨代表。作為文人,作為黨權例來松散的國民黨的黨代表,廖仲愷根本沒有辦法承擔起所有軍事機構黨代表的職責。
11月13日,孫中山北上。途中,他轉道日本。這讓國民黨右派喜形于色,爭相談論與日本的合作:“幾天前,粵軍總司令許崇智將軍向黃埔軍校和粵軍發表演講,還大罵日本推行帝國主義政策,如今日本人卻成了他的座上客。許將軍一見了我,即津津樂道于他與日本朋友有過多次愉快會晤,還要主動向我舉薦這些日本朋友;他并且要我同意下次舉行例行視察時,帶領他的日本朋友一道參觀廣州設防地區正在構筑的陣地。司令部上上下下一議論起日本可能派教官到廣州來,就幾乎是喜形于色,黃埔軍校也居然有人風言風語地說日本教官就要來廣州了。”許崇智對加倫和日本人的態度,無非是利用一方擠兌、打擊另一方,同時向俄日提高要價。孫中山轉道日本,是對日本政府的再次試探,但其又一次無功而返。“及至孫中山抵達天津,喧囂一時的親日情緒才漸漸消退,到12月上半月,人們就已完全清醒過來了”。本段引文參見[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15頁。
日本的輕視使得孫中山的中日聯盟之事再次胎死腹中,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輯委員會:《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中華民國十三年(1924)一至六月份》,第348頁。 孫中山最終決定倒向蘇俄。蘇俄在軍火方面給國民黨巨大支援:“在軍械方面,從1924年至1926年,在黃埔或附近地區起卸的先后有五批(第一次東征前兩批,第二次東征前一批,北伐前兩批),第一批由蘇聯艦艇直接運到黃埔軍校碼頭,第二批運到虎門附近,船上表面運載木材,下面盡是槍械,后用大駁船四、五十艘,來往搬運四、五天才運完,數量比第一批多,但以北伐開始前運來的兩批,數量最多。此外,第一軍駐汕頭時,蘇聯亦曾將一批山炮、槍械,直接運給第一軍。蘇聯所運來的武器,有日造步槍、日造山炮,也有俄造步槍、機槍、山炮,其中俄造的雙輪重機槍,最受各方歡迎。斯大林并曾決定給中國以飛機援助(數量似為十多架),后只運來數架,由蘇聯飛行員駕駛,參加北伐。”《鮑羅廷在中國的有關資料》,第258頁。 蘇俄用軍火和金錢,換來國民黨黨軍系統大量職位,包括黃埔軍校及其教導團、孫中山衛隊、鐵甲車隊、航校和空軍、海軍等。國民黨把蘇俄援建的所有軍事部門,都向蘇俄和中國共產黨敞開懷抱。
五、加倫與黨軍體制的初建
1924年11月,既是孫中山北上期間,也是軍校第一期學生畢業,軍校著手組建教導第1團之時,更是共產黨人批量進入軍事部門之始。自此,在蘇俄軍火和金錢的誘惑下,國民黨不得不放松對共產黨員進入軍事機構的嚴格限制。現有的史料表明,蘇俄與國民黨的“合作”,有時甚至類似赤裸裸的市場“買賣”。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蘇俄錢一到位,國民黨立即允許共產黨人進入軍隊。
11月18日晚上8點,廖仲愷和加倫會面。雙方問候完畢,很快會商財政正題。在加倫答應解決財政問題之后,廖仲愷為了酬謝加倫和蘇俄的幫助,即向加倫提出,請蘇俄方面為黃埔軍校教導團設置黨代表。加倫表示贊同,并提議從應屆畢業學員中選拔5人到航空學校,5人到孫中山衛隊,5人到鐵甲車隊。很明顯,加倫的提議,有以共產黨人控制鐵甲車隊和空軍這兩類新式軍種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加倫擬派遣若干共產黨員進入孫中山的衛隊,“護衛”孫中山。廖仲愷贊成此議,但提出派1名曾在法國受過5年飛行訓練的學員到空軍去。這自然是對蘇俄意圖通過中國共產黨控制空軍的掣肘。廖仲愷和加倫在掌控滇軍一事上,達成一致意見。控馭住滇軍,對國民黨和蘇俄均有好處,雙方力量都會因此而增長。兩人交流臨近結束時,加倫向廖仲愷提出,他準備起草黨代表條例,并派遣干部去吳鐵城和許崇智的部隊。廖仲愷對加倫的倡議,深表同意。 [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72-75頁。
國民黨在改組之后,雖然發生了大的變化,“但它仍然不純,仍然是一個由形形色色的分子組成的混合體”。[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159頁。 “我們黨員,特別是中上級軍政人員,多不知革命的道理,只知爭權奪利,升官發財,迨羽毛稍為豐滿,不惜與本總理為敵”。郭翹然等:《粵軍史實紀要》,政協廣東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廣東文史資料》第31輯,廣東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93頁。 連孫中山尚沒有真正的權威,又何談黨組織的權威呢?就在北上前1周,孫中山在紀念十月革命7周年的大會上憤慨地說:“現在到會的什么總司令,什么軍長,竟然各霸地盤,截留稅收,包煙庇賭,魚肉人民,要你們去打仗消滅敵人,就向大元帥要餉要彈,稍不如意,則違抗命令,按兵不動。”郭翹然等:《粵軍史實紀要》,政協廣東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廣東文史資料》第31輯,第93頁。 蔣介石更是說:“內部互相猜忌,精神不能統一,以致動作參差,進退失據,軍隊無統一之精神,不唯不能制敵,必且為敵所制。”蔣介石:《復粵軍各將領賀就參謀長職電》(1924年5月15日于黃埔),秦孝儀主編:《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36“別錄”,第112頁。 這樣的軍隊面貌,又由共產黨人為黨軍系統的主要踐行者,加倫所設計的黨軍體制,實施起來必定困難重重。
加倫知道,要實施黨軍體制,真正依靠的只能是中國共產黨黨員。但如果沒有國民黨軍事將領的配合,中國共產黨黨員就無法進入各類軍事機構,更無法對國民黨軍隊進行政治改造。因此,加倫既要用金錢和武器為更多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打開國民黨軍事機構的大門,又要引導國民黨軍事將領帶頭實施黨軍制度。
11月18日晚上加倫和廖仲愷的“交易”,可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雙方往來的常態。一方付給金錢與物資,一方就交出黨政軍各部門的若干職位。加倫敲開教導團和許崇智部前后,軍校政治部也在11月向共產黨員打開了城門。因政治部主任邵元沖陪同孫中山北上,應廖仲愷、蔣介石和加倫之請,中國共產黨派周恩來出任政治部主任。在加倫指引下,周恩來充實部員,完善黨軍制度和工作秩序。此后,軍校政治工作開始正規化和制度化,軍校黨軍體制逐漸成形。
隨著中國共產黨黨員大量進入軍校,黨組織的活動和吸收入黨的軍校學生也日益增多,這又為中國共產黨安排黨員畢業生進入各類軍隊儲備了干部。而要使這些黨員畢業生在各類軍隊中能夠發揮重大作用,加倫必須盡快使政治工作和黨軍系統被更多的部隊所接受。黨軍體制完全是個新東西,沒有幾位軍事將領愿意在自己的部隊先行推進。這些部隊都實行雇傭制,將領們一向把隊伍看作私有財產,“在那個年代,中國的軍隊好像是私人的軍隊”,張發奎:《張發奎口述自傳》,當代中國出版社2012年版,第15頁。 不愿意有黨組織束縛自身。
很快,加倫有了達成意愿的好機會。孫中山受邀北上后,“政府內部的團結更是徒具虛名;代行總統職務的胡漢民力不勝任。鮑羅廷同志成立的五人領導小組自孫中山離穗以來只開過一次會,即自行解體。留守廣州代替孫中山指揮北伐的譚延闿將軍,在孫中山赴日后不久,即跑到韶關張羅他自己出兵的事,到廣州來過幾次,但每一次都是為了交涉他的部隊經費問題”。[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116頁。 孫中山的北上,意味著廣州政壇必將出現權力的重新洗牌。任何一位廣州的政治人物想要脫穎而出,都不能不取得蘇俄軍火和金錢的資助。掌握著蘇俄軍援分配大權的加倫,孫中山北上,鮑羅廷也前往北京,廣州顧問團暫由加倫負責。參見[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155頁。 自然成為“有上進心”的軍政人物盡力拉攏的關鍵對象。
最先向加倫表示親近的是粵軍司令許崇智。作為軍事總顧問,加倫在孫中山身邊工作不足半個月,之后他與代帥胡漢民共事。11月15日,加倫被聘為許崇智部的顧問。[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66-67頁。 許崇智和加倫的來往,表明在孫中山北上之前,許崇智已著手為自己爭取政治上的盟友。為人尖酸刻薄、私德卻不錯的代帥胡漢民與許崇智的關系極為不睦。傅秉常:《傅秉常口述自傳》,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8年版,第26、87-88頁。 許崇智對朋友比較友善,張發奎:《張發奎口述自傳》,第48頁。 容易相處,加倫接受了許崇智顧問的稱號。11月19日,許崇智對加倫說:“他目前指揮部隊甚感吃力,前方后方都要操心。他真想扔下部隊一走了之,但作為黨員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受命于黨中央。”[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80頁。 加倫盡可能地勸導許崇智實施軍隊政治工作。但許在孫中山北上后,一度投機軍中的日本顧問,這令加倫不悅。
與許崇智相比,蔣介石對黨軍體制既有感性認知,也有理性思索,在黃埔軍校和教導團均認真推進黨軍制度。當其他將領對軍事顧問和黨軍制度有敵視、懷疑,或者過于明顯的利用心思時,蔣在黃埔軍校與蘇俄顧問進行了比較成功的合作。“無論對于軍校的組織問題和教學問題,還是后來對于建立國民軍第一批團隊的問題,他都幾乎無條件地采納我們的建議……何應欽將軍對于我們關于改進教學程序的各項建議也是全盤采納的。”參見[蘇]切列潘諾夫著,曾憲權等譯:《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10頁。 因蔣介石對蘇俄顧問和黨軍制度表示出的善意,“蔣氏主持黃埔軍校的初期,色彩是相當紅的……蘇俄教官為蔣氏所倚重,在校內更具權威”。參見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二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頁。 加倫在許崇智和蔣介石的比較中,很自然地選中了地位稍低、態度謙恭的蔣介石,并給予其武器裝備、軍隊編制、經濟資助等特別扶持,作為蔣介石推進黨軍體制的報答。蔣介石與蘇俄顧問的合作,是不是其真實態度?加倫盡管持保留看法,“蔣介石將軍與我國教官的關系尚屬融洽……至于是否真心實意,當然難下斷語”。轉引自徐萬民:《加倫與蔣介石關系述論》,《軍事歷史研究》,1993年第2期,第177頁。 但只有蔣介石的積極合作,黨軍制度才有軍校和校軍這一榜樣供其他隊伍效仿。11月底和12月初,蔣介石先后通過廖仲愷和宋子文,打探加倫對自己的印象,渴望贏得蘇俄的全力支持。宋子文甚至在加倫面前,批評粵軍無能,推許蔣介石一定能夠組建一支有無比戰斗力的隊伍。[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87頁。 宋子文之意,無非是抑許揚蔣,希望蘇俄扶持蔣介石。
蔣介石極力迎合蘇俄顧問。他不僅表現得特別革命,而且高調向官兵“吹風”,準備在軍校和教導團著力推進黨代表制:“(黨代表)不可采干涉主義,只好采監督的態度,比如經理、衛生等事,是要黨代表補助各連、營、團長之不及……中國軍隊,黨代表制是第一回施行,本校長對此制度,志在必行,常以為寧可無軍隊,不可無黨代表。”蔣介石:《帶兵辦事與用人的要訣》(1924年12月16日在黃埔軍校講),秦孝儀主編:《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0“演講”,第144頁。 盡管蔣介石把黨代表定位于“不可采干涉主義”“監督”“補助各連營團長之不及”,但在當時的軍隊中,這是對黨代表制的高度認同,更是對加倫工作的聲援。
結 語
軍事危機的“光臨”,給加倫施壓國民黨,推進軍事改革,提供了契機。12月17日,許崇智對加倫說:“他個人無能為力,無法使將領們合作。他打算向黨提出東線問題,讓黨來解決。”18日,加倫同廖仲愷討論了政治部、中央軍事委員會、后勤管理機構等問題。24日,加倫、廖仲愷、胡漢民決定成立中央軍事委員會,成員包括胡漢民、廖仲愷、許崇智、蔣介石、加倫、楊希閔。本段引文參見[蘇]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第90、125、126頁。
12月28日,蔣介石訓勉軍校官兵:“我們既名黨軍基礎,國民黨的成敗,完全在我們這個學校的身上……黨軍是完全服從黨的命令,受黨的指揮。比方中央執行委員會命令下來要我們怎么樣,我們就怎么樣,這樣才算是黨軍……如果不能聽從本黨的命令,不能完盡黨軍的責任,那這種黨軍,完全是失了黨軍的性質,反過來說,就是變成個人的軍隊了……如果以后黨軍打了敗仗,本黨因此失敗,到這時候,本校長只有以死殉黨之一法。”蔣介石:《以必死之心操必勝之權》(1924年12月28日在黃埔軍校講),秦孝儀主編:《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0“演講”,第149-150頁。 孫中山離開廣州之后,許崇智和蔣介石都流露出“非我莫屬”的“雄心壯志”,廖仲愷也因聯俄而在黨內地位炙手可熱。許崇智、蔣介石、廖仲愷實力的增長,必然伴隨著蘇俄顧問話語權的持續增大。
1924年即將結束之際,加倫在許崇智、廖仲愷、蔣介石的配合下,確定了黨軍的名份和體制的正當性,并為軍權表面上的漸趨統一奠定了基礎。這些都是加倫推動黨軍體制的必備條件。
但是,對于國民黨人而言,一旦黨軍體制推展開來,中國共產黨黨員就會大量進入軍校、教導團和粵軍。尤其是高調推進黨軍體制的蔣介石,隨著中國共產黨黨員成批地進入軍校和教導團,因不同信仰而導致的國共沖突必將在所難免。
更加難以解決的是,黨軍體制的推進與蘇俄的軍援相互掛鉤,而軍事指揮權掌控在國民黨軍事將領手中。在國民黨一貫高度的戒備下,以政工人員身份進入軍隊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并未能夠借助黨軍體制取得軍隊的軍事指揮權。因而,伴隨軍援后國民黨軍事力量的大增、國共摩擦的升級,1925年后的黨軍體制,注定在國共紛爭、以軍干黨和以黨領軍的尖銳較量中,左搖右擺,直至經歷黨軍之間、國共之間殊死的搏斗,最終決定黨軍體制鹿死誰手。
以后的歷史恰恰說明,黨軍體制,自始至終為國民黨所用。軍權始終牢牢地掌握在國民黨人,尤其是國民黨軍事將領的手中。蘇俄、中國共產黨以及國民黨自己的政工人員,不過是為國民黨的軍事將領做了嫁衣。而過分看重軍權、看輕黨權的國民黨政權,自1926年“三二○事件”之后,更加奉行武主文從、以軍控黨、以軍控政的政治“潛規則”。國民黨軍事將領對軍事和軍隊的注重,對社會基礎和黨的輕視,給自己政權的未來命運布上了連片的政治“雷區”。
責任編輯:吳 彤
Abstract: In 1924, KMT introduced the Party Armed Forces System of Soviet Russia and accepted the members of CPC in order to correct the abuses of governing party and army. More importantly, KMT wanted to get money and weapons from Soviet Russia. Using the system of Soviet Russia by KMT for reference reflected reality that the mutual vigilance between the two and each taking what they needed on the basis of real interests, which is the cause they came together. The binding of interests between the two sides at that time planted the seeds for their conflict of interest in the future which can’t be resolved. The Party Armed Forces System which originated in 1924 was used by KMT, Soviet Russia and CPC fell into the trap preinstalled by Sun Yat sen and KMT. The fate of Party Armed Forces System depended on the military expeditions of KMT.
Key words: Kuomintang; Soviet Russian advisers; members of CPC; Party Armed Forces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