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致福
白果樹不是一棵樹,是我鄰村的村名,我奶奶的娘家村。老人們習慣稱呼白果樹底下,如今的年輕人則簡稱為白果樹。對這一村名,多數鄉親都已經習以為常,沒有去想它的來歷。我從記事起,就對這個村名產生了好奇。問奶奶,白果樹是一種什么樹?奶奶說她也沒見過,聽奶奶的奶奶講,是一棵兩人也抱不過來的大樹,樹冠把半個村子都罩過來。到了夏天,上邊會結出一串一串綠杏一樣的果子,秋天變成黃色落下來,去掉黃皮是硬硬的白殼,里面的果仁吃了強身健體。聽了奶奶的解釋,我對這棵奇異的大樹充滿了詩意的想象,對白果樹這個不大的小村,更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
小村只有幾十戶人家。樹很多,房子都掩映在高大的綠樹之下。從遠處看,村子就是一座蓊郁蔥蘢的森林。樹多是槐樹、榆樹、楊樹、柳樹,也有少量的梨樹、桃樹、杏樹、蘋果樹,但沒有白果樹。小村坐落于一個山凹里,像一個瓢的形狀,瓢口向南面的沙河敞開,村子中間向南是平地,北面東面是山,村北一片蘋果園,西面是稍緩的山坡。一戶一戶的人家就散布在山坡和相對平實的瓢底。房子都很老舊,多數是碎石插砌的墻面,也有下面斗石上面青磚套墻的,但一色都是茅草蓋頂,很少的幾戶是壟狀的細瓦,那大概是過去地主家的房子。說到地主,奶奶就生氣。奶奶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舅姥爺,就是被小村原來的地主毒打而死。舅姥爺是地下黨員,據奶奶講地主將舅姥爺捆綁起來,又灌辣椒水又上老虎凳,最后又吊到樹上活活打死。舅姥姥為此哭瞎了雙眼。當然解放后地主被政府鎮壓了。但讓人想不明白,一個小村里住著,何以會生出如此大的仇恨,看來白果樹下也并非都是田園牧歌。好在那種悲劇早巳成為過往的歷史,如今的小村祥和、安定。房子都是依山就勢,沒有一條貫通的街道,一條條白細的小路,如網一樣,也像白果樹的樹冠,枝枝權權地將各家各戶串通起來,顯得錯落有致,又有幾分幽深難測。
都說白果樹下風水好,有史以來小村就出能人、出美女,男人聰敏俊帥,女子秀麗貌美。不足百戶的小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在外讀書、做事的。尤其女子長相出眾,在周圍十里八鄉赫赫有名。小時同學里長相好的,不用打聽肯定是白果樹的。一位姓唐的音樂老師,堪稱風華絕代,現在的影視明星也未見出其右者。那時她還是民辦老師,每天步行從白果樹下的家里走到設在我們村的聯中上課。不論上學放學,她的后邊總會有一串串半大的男生悄悄地跟隨。只要她走過,地里的男人會放下活計,行走的女人也會駐足。在鄉人的眼里,唐老師就是下凡的仙女,不知多少懷春的少年因為唐老師而徹夜難眠。
風水應該與水有關。小村南邊的沙河與我們村的南河相通。這條河是抱龍河的一條支流,是少有的由東向西流淌的內河。沙河發源于東面的大山,流經白果樹村南時拐了一道彎,形成一個天然的河灣,水明顯比上游下游都要深。村南的河岸向河中間突進去,兩面都是深綠的河水,每次走過那里,我都會生出一種遠古渡口的臆想,揣測小村的先人發現了巨大的白果樹,從這里上岸。渡口無船,河灣之外水實際已經很淺。但清亮的河水滲進襯里,又經水井滲出,甘甜純美,這可能就是樹綠、人美的原由吧。
白果樹村子東面是湯泊溫泉,去湯泊趕湯必須從小村經過。每一次走到小村,都有一種穿越遠古的神秘感。腦子里總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樹的映象,又不知其藏在哪里。年齡稍長,我曾相約著同學去村里探訪。問過和父親年齡相仿的表叔,也問過和奶奶一輩的老者,多說沒見過,只是聽長輩傳說。也有說在村南河邊,還有說在村北溝沿。但走遍小村,半點痕跡也沒有找到。按奶奶的說法,兩人合圍還抱不過來,恐怕要一兩千年才能長成。這個小村,建村年代應該和我們村相當。我們村村志記載是清代末年建村,距今也就二百多年歷史。二百多年的時間,一棵老樹,不應該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這棵樹壓根就沒有存在過,只是先輩的一種詩意的向往。也許先輩是從一個有白果樹的地方遷徙而來,為了紀念而以樹名之。
但是小村的人們至今確信,曾經的那棵大樹,那棵枝繁葉茂、頂天立地的白果樹,實實在在地長在村里的土地上。白果樹又叫公孫樹,是蔭庇后人的吉祥樹。這樣的一棵大樹,不論經歷怎樣的波折與沖突,都會把一種美好吉祥的信息,從遠古一直延傳到現在,深深地種植于后人的心里,使他們在大樹之下安然、美好而又自信地生長、開花、結果。
白果樹下,一種詩意的棲居,一種久遠而又美好的精神賡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