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夏雨的詩

扎紙匠

他正在堂屋低頭扎一座紙屋

一匹大花馬站在他餐廳的屋中間

地上鋪滿了紙衣、紙褲、紙帽、紙鞋

整整齊齊

一件疊在另一件上面

衣領沒有一點褶皺

扣子也扣得一絲不茍

他扎紙馬、紙屋，甚至汽車

死去的人，終于過上了

生前沒有的富足生活

石榴的模樣

剝開殼，那么閃耀

仿佛無數顆蝌蚪的心臟在跳動

要嘗試美味，必須殺生

一顆顆，把這些跳動的心臟刨下來，扔進嘴里

吐出蒼白的籽

我和母親趕集走過的小道

也有棵石榴樹

母親去世前，我卻從未看見

有人剝開石榴的模樣

母親的麻布圍裙被風鼓起

像石榴慢慢裂開

她生下了我、我姐姐、我哥哥

空

房子空空的

貧窮或富貴，它都能裝下

心空空的

苦難、幸福、人類的善，甚至惡

它都存儲過

時間空空的

它填滿過一個人的一生

空蕩蕩的空氣

包容著整個世界

你看，那天空

空得多美

只留下星星

楊 樹

陽臺外的楊樹

像小時候丟失的鉛筆

細風吹起葉子，一片掌聲

回憶總是讓錯誤變得甜蜜

我入夢的時候

她的葉子輕微翻動

傷 口

想要結出更多的果子

園丁給橘樹割出一道傷口

橘花香了

還多出一群蜜蜂

大地崩裂

一條河流出現了

為了產卵

鮭魚借道，洄游到了出生地

被污染的濕地

仍然孕育了一窩顫抖的蝌蚪

廢墟中的母親

身體彎成一座拱橋

懷中的孩子正在啜飲她的奶水

相愛的人不再悲痛

他們走過的地方

長出了一片美麗的白樺林

時間的體型

時間的體型

比一條石巷稍胖

它從中穿過

就在這條古巷的石壁上

留下了刮痕

這里的人

比時間稍胖

一輩子被石巷卡住

慢慢成為木頭人

任歲月斧鑿

成了時間的體型

陳夏雨 出版短篇小說集《你別說，你聽我說》，長篇小說《鳳囚凰》《龜壽》。小說、詩歌散見于《中國作家》《詩刊》《詩林》《湖南文學》《芙蓉》《延河》《廣西文學》《歲月》《文學界》等雜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9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