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
收藏家
一個寒窗苦讀二十幾載的博士
忽然躲進馬原的南糯山,認真
做一個收藏家。他收藏被高樓
傾軋得面目全非的《論語》《中庸》
《大學》和《孟子》他撕下那些書籍
腰封上耀眼的書評,把它們放上書架
有時候,他取來一些宣紙,用自己不太漂亮的字
把它們還原成豎排繁體,還原成經卷裝
他也收藏《本草綱目》不為治病,只想
重溫一些植物的軀體葉片和花果
虎骨獅毛象牙蛇皮也陳列于他的收藏架
我甚至看到,一襲絳紅色袈裟
一個人去瀾滄江上的渡口收集各種魚骨
偶爾,也能碰到岸邊鵝卵石堆里的個別頭顱
他喜歡登上渡船,對著濤濤江水大喊:世界
往我的反方向發展,而我卻手無縛雞之力。
他確信,即使是渡船另一頭的擺渡人
在滾滾江水的呼嘯中,也聽不清任何一個字
怒濤中,語言和他皆被擊得粉身碎骨
方言
在異鄉,每次聽到家鄉話
都會對說話人產生好感,甚至
主動上去和別人嘮叨幾句
從茭菱路到麻園,遇到三個
來自故鄉的人,一個,在鐵道上
提著蛇皮袋到處收集塑料瓶
一個,在麻園村蹬著三輪車倒垃圾
另一個是一個乞丐,在鐵道旁的一顆火棘下
有一個避雨的窩,像極了穴居動物
每次,從鐵路上走去麻園,我都想
和他們說話,卻一直沒機會開口
他們一個忙著收塑料瓶,一個忙著
接收別人準備好的垃圾,另一個
在鮮紅的火棘下,裹著厚厚的臟衣服酣睡
很多時候,我的方言,被自己囚禁在體內
無法從舌頭和牙齒下逃生。有些場合
即使講,也只能講學來的昆明話
有時,聽見家鄉話也會面紅耳赤
比如,那天在西站立交橋下,聽到
三個民警用昆明話審一個偷車賊
小窗印象派
豆蔓爬完竹枝,又繞著鐵窗柵欄往房頂爬
它所有的向度,都是彎曲和纏繞,那是
一種確定的路徑。換成荊棘,它依然,繞。
爬。認真而悄然。換成刀鋒,也用同樣的纏繞
很多時候,我想學豆蔓那種與事物的貼合度
僅僅是貼合度,不是爬。胖子都是不善攀爬的
不得。人并不像靜物一樣適合貼合,你怎樣貼合
他人就會用怎樣的反向度,解開那種貼合,并折斷
蔓尖,有時候,甚至是連根拔起。花盆里的雜草
我不會除去,等花朵枯萎,一盆野草也挺有意思
有時候有蜜蜂從縫隙誤闖室內,趕緊打開紗窗
以免它像我一樣,隔著玻璃對窗外的世界無能為力
房子囚禁一種生靈就夠了,不再適合,囚禁其他眾生
異質化
那些鷹最好不要飛回來,高原已滿目瘡痍
那些鳥最好不要飛回來,沒有深林可搭鳥窩
最好直接停留在唐詩和宋詞里,最好停在
用最后一批古樹雕刻的太師椅和屏風中
那些蝴蝶最好不要飛回來,沒有野花可以匹配
等待山羊的佐料和捕獸夾饑渴難耐
竹鼠和土撥鼠那么鮮美,沒理由能從刀斧下逃生
棕櫚樹沙沙響著,高原孤獨的天空及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