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瓊
春節是國人獨有的鄉愁情結,中國人為何如此看重團圓?中國鄉村“土得掉渣”,緣何能引發萬千觀眾的情感共鳴?這片土地又以怎樣的傳統方式養育、繁衍著一代又一代國民?費孝通先生通過對中國農村的深入研究,為我們解釋了來處。費孝通先生是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奠基人之一,在《鄉土中國》問世之前,曾著有《江村經濟》,被譽為“人類實地調查和理論發展的里程碑”。20世紀40年代,三十多歲的費孝通作為西南聯大和云南大學的教授,帶領一個對中國社會和文化懷有極大興趣的研究小組進行田野調查,系統透視了鄉土中國的面貌。
在這個由各種熟人圈層組成的社會中,文字似乎并非是不可或缺的。文字本身只是一種語言符號,來作為傳遞信息的載體,語言也并不是傳達情感的唯一象征體系。鄉土社會更善于通過另一種表意方式來進行人際傳播。鄉下人在熟人圈子里長大,彼此之間只需要用特殊的語言來進行交流,這種語言可能是手勢、表情或者簡短的口語昵稱。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文字是多余的,無關什么載體,意義傳達到對方那里,傳播就已完成。
鄉土中國的家庭關系與西方也是截然相反的。西方愛情至上的婚戀觀念在中國鄉土社會完全不適用,中國鄉村的家庭靠生育來實現延續,父子是主軸,夫婦是配軸,同性之間的交往比異性更為親密,所以夫妻之間往往會保持著克制的疏離。夫妻之間常常“無聲勝有聲”,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相敬如賓”。因為夫妻的結合并非建立在愛情之上,這與西方建立在兩性情感基礎上的結合是不一樣的。生育和壯大門楣是中國人結婚的主要功能。
在中國鄉土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存在四種權力。首先是橫暴權力和同意權力。橫暴權力是壓迫性的,有上下之別。依據共同授予的權力,即社會契約,在干涉別人的同時接受別人的干涉,這樣建立起來的權力為同意權力。建立在農業基礎上的鄉土社會不適合橫暴權力,對于長期形成的獨立性強的小圈子而言,同意權力在鄉土中國更為合適。在不民主的橫暴權力和民主的同意權力之外還存在一種在社會繼替過程中產生的教化權力。這種權力體現在教化下一代的過程中,子輩接受的教育從一開始就是由父親傳遞過來的,這是一種爸爸式的權力。我們常掛嘴邊的長幼有序、親屬原則,就體現了這點。除橫暴、同意、教化之外的第四種權力是時勢權力,即危難、轉折之際出現的英雄。但是在安定、平穩、不易變的社會里不易出現這種權力。所以如果領導層跟得上社會變遷的速率,那么就可以避免社會變遷帶來的混亂,不至于發生流血革命。
如今的中國正處于深刻的轉型期,同時也暴露出很多問題。文化、思想的轉變始終不同步于、甚至落后于經濟的轉型。費孝通先生在書中提到了現代化對鄉土中國的沖擊,《紐約客》雜志的著名駐華記者何偉在《尋路中國》這本書中更直接現實地描述了國民在轉型過程中表現出的不適性。雖然生活水平得到了提升,但諸如封建、保守、謹小慎微的中國農民的傳統特性、國民性還是根深蒂固的。當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念融入骨血,這種在我們看來習以為常的國民性反而能更清楚地投射在與外國記者的交往中。
烙印是深刻的,甚至連我們自身都難以察覺。正如費先生所言,書中提到的鄉土中國,并不是具體的中國社會的素描,而是包含在具體的中國基層傳統社會里的一種特具的體系,支配著社會生活的各方面。例如,“無訟”一章提出了鄉土中國區別于“人治”和“法治”的“禮治”傳統。“禮”意味著常規習俗,鄉土中國里的個人只要合乎群體規范即可,維持這種規范的是傳統社會中所累積的經驗。因此,民眾解決問題的方式并非遵循足夠理性的法條,而是始終秉承著樸素的價值觀,堅持道義至上,懲惡揚善。所以在鄉村推行現代法治理念往往面臨諸多困難。其實,這種樸素的正義觀在眾聲喧嘩的社交媒體中,也體現得淋漓盡致。近日,大連男子當街暴打女子的事件在社交媒體上不斷發酵,網友們不斷就打人男子的身份和事件發生地點提出質疑,為被害女子伸張正義。這種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大連公安鎖定案發地點和嫌疑人身份,加速破案。當打人男子浮出水面,身份和照片遭到曝光之后,許多微博博主甚至部分央級媒體在微博上大肆傳播未打馬賽克的嫌疑人照片,開始廣泛聲討,還稱“壞人不配擁有馬賽克”。其實,犯罪嫌疑人在未經法院宣判前,原則上不應該被新聞媒體曝光,應該打上馬賽克。毫無疑問,民意的出發點是好的,伸張正義,懲罰壞人,這都符合中華傳統文化的價值觀念。然而,這些建立在樸素正義觀之上的急公好義的行為帶來了變相的“游街示眾”,實則缺乏真正的理性法治精神。
鄉土中國像個矛盾綜合體,滋養著國人也束縛著國人。那么,我們該如何正確認識自己?費孝通先生提出了“文化自覺”的理念。我們要在與他人或他國交往的過程中,通過他人或他國對我國的評價,來不斷加深自我認知,建構自己的形象。這對全球化2.0時代的中國如何提升文化自信,推動文化開放、文化交往,具有深刻意義。費先生曾說過,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過程,只有在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并接觸到多種文化的基建上,才有條件在這個正在形成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立自己的位置,然后經過自主的適應,和其他文化一起,取長補短,共同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多種文化都能和平共處、各抒所長、連手發展的共處原則。當今世界是開放包容的世界,任何封閉、孤立的行為都如逆水行舟,為時代唾棄,也違背了文化交往的潮流。處于飛速轉型期的中國,正在走進世界、擁抱世界的過程中更深切的認識自己。在紛繁復雜的西方文化面前,樹立文化自信是有必要的,我們不能一直“被他人描述”,氤氳綿延了五千年的中華文化,完全有底氣建立自己的一套文化體系。同時,中華文化的精髓就在于“和”文化,我們提出倡導文化互通互鑒的“一帶一路”倡議,我們倡導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些圍繞“和合”思想展開的對外交往,建立在我國深厚的文化底蘊之上,也將助力于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
這就是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鄉土中國。費孝通先生幫我們深刻認識到了中華文明的獨特文化傳統與禮儀法則。如今,中國正處在從“鄉土”走入“現代”的過程中,深刻認識鄉土本性,正確認識現代文明和鄉土文化的沖擊,而不是全盤擯棄我們的“來處”,才能在通往現代化的“去處”的道路上走得更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