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未知

有一個人，從荒漠中來，坐到我身邊這張長椅上。

他手中拿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用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很嚴；他雙腿夾得很緊，目光中有著不同于俗民的成熟，我能看見他冥想的靈魂。

他轉過頭，將那張沉默的臉面向我，然后他開口了：

“我來了，為了問你一些事情。我自認為了解很多，包括自然科學與人類文明的產物，我閱讀一些著作，也書寫自己的感受，我受用于自己心靈的感悟，嫉憤世俗與人格的殘缺，但最近我受到了困擾。”

我看了看他，憑他所講的我俯瞰自己與他等高的身軀，并列的思想，我希望他提出問題，然后我將給他以正確的指引；但我不希望謬誤的發生。

“你說吧。讓我明白是什么讓這一潭靜水波瀾起伏，是什么讓塵封的心靈破繭鮮活，去追求這不唯一的花朵。且莫在馬車的后板上用粉筆運算了，讓它駛進來——無論給我希望還是絕望，我能否給你一點饋贈。”我沖著他，指向自己的心。

那個人舒了口氣，湊近我坐了坐，帶著渴求的沉吟開口：“我遇見了我平生未遇見的東西；看見了他人擁有了我沒擁有的學識，修養；聽見了我不能理解的言語；嗅覺了我未感知的，而別人習慣了解的氣息。我一直努力于豐盈自己的世界與價值，但我近來遭受了沖擊。”

“繼續。”我平靜的回答

“于是我企圖憑借我所既得的東西去描臨摹那些新事物的模樣，在他人的疑問中進行著我自己都不信服的無力解釋、說詞與演辯。然后有人離開，去到他們自己的生存中，并遮蔽了這點兒我所需求他們覺醒的光明。我明白自己的呼喚與粉飾無力；于是我再次看向手中不完整的稿子，里面混雜的外文與方言，模糊的立意與求解，不明的獲得與喪失，讓我一再對已知失去了信心，我開始恐懼。”

“接著說。”我用手拽著衣角，不愿再正對他的目光，四下張望，還好，他講話與我思想仍然自由。

那人咽了咽口水，又講了下去：“我了解大圓與外界接觸的巨大周長，但我無法接受它們長存的空白，我感受到前方的渺茫長路與后方紅塵中的卑棄與嘲諷，一個人在兩股強大又糾合的力量上打轉，面臨不斷的嶄新求索，或是平躺在泥地上等待塵土的安眠，但這種宿命已讓我倍受重壓。”

“好吧，”我再次面向他，他的臉已經烏云密布了，仿佛蒼穹壓了下來，空氣也凝重了。我扶住他的頭，“講你想如何離開我，如果我無能為力；就好比沒有摘下的蘋果，七十歲的金雕，中彈的駝鹿，磨得太薄而變脆的刀劍最終的抉擇。”我感到了未曾有過的寒冷，仿佛霜的前兆一般。

那人突然抖動了一下，就像暴風雨前不再安寧的東海岸夜空。他艱難地抬頭，開口了：“我難以忍受長久的未知與茫然，而且它持續不斷，與其這樣，還不如走向亙古或永恒。”

“不！”我大喝一聲，仿佛是一切天地間最強大的雷鳴，“也許你真的不能依我長存，但至少你該去忍受！忍受心靈的水滴石穿，學養的積沙成塔。”

“我嘗試了，但最終我來到了你這里——那水滴出的孔多么渺小，讓我經歷漫漫長夜而不見黎明；那塔離蒼天多么遙遠，遠得烏鵲也有能力嘲諷它引以為豪的基礎。我失敗在最平坦的路段，橫臥在最光明的歲月，還有什么重振的希翼嗎？”那人的臉變紅了，他好像有能力駁斥我。

“你也許經歷過，經歷了我所不及的境遇；但至少你沒有權力變成無生命的物質，變成無機物，等元素衰變來改變你自身的性質；你還遠遠沒有走完你必經之路，相信我，只要你滿足了求索，求索滿足了你，你將柳暗花明。”我又堅定的講到。

“噢，天哪！我問你一些愚蠢的問題：學識有盡頭嗎？心靈有盡頭碼？修養有盡頭碼？能力有盡頭碼？經歷有盡頭碼？當這一切都如風一樣無窮盡，縱使有，也如全世界的螨蟲一樣不可勝數；我的長夜不能過去，黎明也不能到來，我的信仰在哪里呢？”那人仍對自己錯誤的抉擇有理由與自信。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睜著兩眼卻深陷于盲目黑暗的人，但我仍耐心說下去：

“你的存在是無理由的，原始的自然力量賦予了你的一切，求索當然也是你一生的行道，你因未知而慌亂，因未知而茫然，應未知而喪失了對存在的信心、對已知的信仰、對理由的信服、對達觀的信賴、與對生命的信譽。縱使春天之前是冬天，之后又變成冬天，目睹一切火焰燃燒后的熄滅，看見不可避免及的老病與衰頹，撒盡了花朵固有的香氣，永遠將自己僅有的熱源置于冷風之中；你也有義務堅信，存在是一種你畢生承擔的責任！”

那人驚異的抬起頭，我也為自己最后一句話而驚呀，但在他和我共同的渴求下，我又講了下去：

“這種責任是求知，是面對未知；將冰川化為流水，將深淵化作高山，將寒露化為春雨，讓粗礪的土石經過你身心血肉的摩擦變成硅璋美玉；讓一切棘刺從你身上穿過，化為守望到永恒的橄欖枝！你已經明白光明只是一瞬，黑暗才是永恒；但同樣，正因為黑暗中一瞬的光明，我們才追求光明！去吧！去經歷他人所經歷的與他人不必經歷的盡可能多的求知的孤與冷，傷與惡；只為了你自從初來此世開始就必須遵照的一個契約；一場追求的風雨旅程！去吧！”

那人已不知覺地平靜下來。良久，他站起身看著我，他點了點頭，眼中多了種不尋常的力量，一種讓我振奮的力量，這于他于我，都是種救贖。他又點了點頭，然后轉過身，走進洪荒中去了。

我也許賜人一輪明月，但事實上，也超然了自己。

如果你的人生路上不能千帆競發，那就選擇獨往，寧肯一天一地，一阡陌，一人一世一孤舟足矣。

——獻給一切求索的人

2018.11.19

輔導老師：戰琳

作者簡介

張曉章（2003.09—），男，民族：漢；籍貫：遼寧省錦州市；學歷：高中生；單位：錦州中學；郵編：1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