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全發
摘要:2019年6月頒發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新時代推進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導意見》中明確提出:高中學段,要“深入開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培養學生藝術感知、創意表達、審美能力和文化理解素養”。在此背景下,本文試圖對唐宋傳統詩詞名句的美學欣賞,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
關鍵詞:唐宋詩詞 ?寫景 ?幾何構圖 ?美
唐宋詩詞之美,美在色彩萬千、意象豐富,美在音韻和諧、結構精巧,美在意境悠遠、情感動人。總之,美不勝收。那些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構成其畫面美感的要素,除了色彩、音韻、意象和情感,常常也來自于畫面的幾何構圖之美。
幾何構圖之美,原本是繪畫、攝影之類藝術創作的美學要求,具體表現為點、線、面的有機配置、組合,以期達到一種藝術構圖上的和諧美感。
在詩歌語言中,“點”,一般表現為一個可以縮略為“點”狀的物象,它可以是一株花樹、一塊野石、一輪圓月,可以是一葉扁舟、一座寺廟、一處村落,甚至是一只飛鳥、一頭牧牛或一位農夫。“線”,可直可曲,可流暢可迂回,形態萬千,可野徑、可驛道,可星河、可江水,可炊煙、可雁陣等等。“面”相對簡單,表現為廣闊的視野,大漠、云天、湖海、荒原、大地、田野等,均可抽象為“面”。它們的配合使用,可使詩人筆下的自然世界,呈現出畫面般的立體可視的幾何美感。
在唐宋詩詞的寫景名句中,能夠體現出幾何構圖之美的一般有如下幾種情形:
一、點線結合
唐宋詩詞之別離題材的名句中,詩人摹畫場景常用“點線結合”。比如:“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句中吳“江”為線,“楚山”為點。線寒而點孤,畫面凄苦,適配著詩人送別辛漸時的黯然情傷。再如:“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孤帆”是點,“長江”是線。“線”的綿長無限,愈發顯出“點”的孤零漂淪。
別離也不見得必然傷感。如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句中的千里長江如一“線”,倏忽輕舟似一“點”。線雖長,而點輕快,這樣的構圖,表現出詩人坦蕩開闊的胸襟和暢快怡然的情志。再如張泌的《寄人》:“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當空春月是“點”,回環小廊是“線”,兩者交互,深情依依。
類似運用“點線結合”來繪景的名句還有很多。如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白日”為點,“黃河”是線。韋應物的《滁州西澗》:“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自橫”之“舟”是點,“生草”之“澗”為線。常建的《題破山寺后禪院》:“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曲徑”是線,“禪房”是點。盧綸的《李端公》:“路出寒云外,人歸暮雪時。”“路”是線,“人”是點。
二、點面結合
不少唐宋詩詞名句,把渺小的個體人,置于闊大的空間世界里,即用點面結合的構圖技巧,來表現人的孤寂冷清或者悟道參禪類的超脫塵俗。
例如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句中“采藥”之“師”似點,散落在“云深”掩映的群山“面”中,仿佛仙人,來去無蹤,杳不可尋。又如王維的《竹里館》:“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深林”是面,廣闊無邊;“明月”是點,映照其間。點面和諧配合,畫出了月夜山林的寧謐清朗。再如李商隱的《樂游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夕陽”是點,“古原”呈面,寫盡歲月無情和歷史滄桑。類似的孤獨感還有如元稹寫的《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宮花”如點,“行宮”是面,因點之稀落,其寂寞自呈。
三、線面結合
相比較“點”與“線”或“面”的搭配運用,“線面結合”,因其代表的空間單位更大,故而更適合詩人表現在較為廣闊世界里的自然和人事。
王維的《漢江臨泛》中有“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天”“地”皆為面,“江流”一條線,畫面浩渺無限。和此句意境相似,但氣度更為雄闊的有李白的《渡荊門送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平野”“大荒”是面,(群)“山”和大“江”是線,胸襟伴隨著視野,變得極高、極遠而極廣。再有柳宗元,他在《江雪》中寫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千山”如線,配上“萬徑”之面,加之“寒江”如線,匹配“雪”野之面,愈發顯出畫面的遼遠深邃。
也有例外。在相對有限的空間里的線面結合,可以表現出別樣意趣。如周邦彥的《蘇幕遮》:“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水面”之上,一一“荷舉”如線,畫面清新可愛,搖曳活潑。
四、點線面的組合
詩筆如畫筆,詩人如畫家。在極擅摹畫自然美景的唐宋詩人筆下,點、線、面的組合使用,往往使得構圖內容豐富,雅趣橫生。
最有代表性的詩人,當數詩畫俱佳的王維。他的《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漠”是面,“孤煙”如線,此句線面結合;“長河”是線,“落日”為點,此句點線結合。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塞上的壯美風光。他的《山居秋暝》:“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是點,“松間”是面;“清泉”為線,“石”為點,活畫出了秋夜山居的空靜明朗。
再如張若虛“孤篇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春江”一線“海平”面,添加“明月”是一點。類似境界的還有孟浩然的《宿建德江》:“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野”“江”“月”,分別對應著面、線、點。李白的《夜泊牛渚懷古》:“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秋月”“西江”“青天”的搭配交流,也就是點、線、面的完美組合。
這種組合在唐宋詩詞中,是普遍存在的。 如“云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李商隱《嫦娥》)“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輕。 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溫庭筠《瑤瑟怨》)“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李白《送友人》)等,均有體現。
藝術,是相通的。美好的詩歌語言中,往往有音樂,也有圖畫,值得我們從不同角度去涵泳,去體悟,去玩味。其中,借助幾何構圖的特點去理解名篇佳句之美,不失為一種新的途徑。
責任編輯:丁 蔚